不過江崖霜卻聽出來,莊墨之所以會說這番話,擔心江皇后往後的處境只是其一,這個舅舅真正想問的是皇后黨目前有沒有把皇帝中毒這件事情栽贓給太后黨的意思?
否則他不會加上那句“查出來後與太后那邊無關,太后會重提這些齷齪”。
“如今四姑與太后一同徹查,想來幕後之人遲早會露餡的!”江崖霜笑了笑,這麽回答。
莊墨明白這就是江家現在還沒考慮這麽做了——這也在他預料之中,畢竟這次找凶手不僅僅出於政治目的,也出於谷太后與江皇后對本身安危的擔憂。這種情況下,二後就算互相汙蔑,也得在確認真凶之後。
否則如果真凶不屬於二後中任何一方,二後倒先掐個你死我活兩敗俱傷,那豈不是被坑大了?
但莊墨也知道,二後彼此監視,這挖地三尺的排查至今,別說拿下真凶了,連一點點線索都沒找到,接下來有巨大進展的可能只會越來越小。說不得此事最後只能找幾個替罪羊結案,以遮掩皇家體面了。
場面上這話自然不好說,他微微頷首:“但望真凶盡早伏誅!”
接下來舅甥才開始說起家長裡短的瑣事,好歹有了年節下走親戚的氣氛。
到了午宴開時,女眷們的戲謔打趣讓屋子裡真正活躍起來。
莊墨跟溫氏很喜歡這種熱鬧的景象,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只是眾人本以為今日雖然談了一番時局,但到底還是能夠享受一日溫情脈脈的時光的。誰想午宴才擺了幾道菜,眾人牙箸都沒拿起來呢,就有下仆飛報:“皇后娘娘懿旨!令八公子立刻複職,入宮戍衛!”
“什麽?!”正談笑風生的席間頃刻駭然,“那宮中現在?!”
江崖丹由於一貫以來的放.蕩妄為,去年避暑時為谷太后所利用,差點把江皇后跟江崖霜都坑了進去——以至於皇后事後勃然大怒,決定不讓他再在禦林軍裡混了,免得他借這個可以出入皇城的差事惹出無法收拾的麻煩來!
所以從避暑時被皇后趕回江家別院、勒令他閉門思過起,他就一直閑著。
本來聖駕回京之後該給他調職的,然而陶老夫人有她的私心:避暑時因為秋曳瀾的一個謊言,本已病入膏肓、一心一意求死的小陶氏重燃生機,雖說她回京時尚未完全康復,但陶老夫人想著,江崖丹被拘在家裡,等於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這樣撮合他跟小陶氏和好的機會更多,沒準真能讓他們有個孩子呢?
她把這想法向江皇后還有秦國公委婉的表露了。
皇后當然不會不給親媽這麽點面子;秦國公卻是綜合考慮之後才答應的,這綜合考慮有兩點——一來嫡孫絕不嫌多、二來江家如此替小陶氏考慮,叫陶家知道了定然更加不會懷疑他們反水的事情已經被知道了。
……小陶氏的身孕,可以說就是這麽來的。
因為她傳出孕訊時已經是臘月了,臨近年底事情多,自然沒功夫給江崖丹安排——他也不急,江家正顯赫,開了年他這嫡孫還怕沒肥缺補?
結果現在才正月初三,皇后居然這麽急三火四的派人找到莊家來,抓他進宮去複職,這顯然是宮禁上面出了大問題,讓皇后顧不上他的品行了!
“小的不知!”來報信的江家下人帽子沒摘,熱氣已經蒸騰而出,催促道,“還請八公子趕緊動身!莫要誤了娘娘之命!”
江崖丹雖然品行不靠譜,但也不是傻子,知道眼下一個不好就是全家覆滅,下人催促時他已經在喊人把裘衣拿過來了,邊穿邊跟莊墨夫婦告辭:“甥兒先走一步,改日再來向舅舅、舅母賠罪!”
莊墨夫婦現在哪裡還有心思聽他客套?異口同聲的叮囑:“路上小心!入宮之後更要小心!”
“八哥,我跟你一起進宮去看看?”江崖霜也站起身,江檀機靈的遞上裘衣——卻被江崖丹一口回絕:“四姑隻喊我又沒喊你,你去湊什麽熱鬧?如今不比平常,你別隨便進宮,既給四姑添麻煩,又容易被人利用!”
說話之間已經穿戴完畢,丟下一句,“你們慢用!”便急步而去!
只是走到門檻外時,他忽然停步,頭也不回道,“家裡你們嫂子那兒,替我看著點!”
……室中安靜了片刻,莊墨才躊躇著開口:“這飯?”飯已經擺好了,但眼下外甥、外甥媳婦們還有心思在這裡用下去嗎?
別說外甥們了,就是莊墨自己都恨不得馬上起身出去打探消息!
“八哥有事先走一步,咱們自然還是要陪舅舅、舅母的!”江崖朱與江崖霜對望一眼,前者勉強一笑,拿起牙箸——江崖丹剛才拒絕江崖霜的同行、以及最後一句話,顯然都有他如果在宮中出了什麽事,小陶氏以及他沒落地的嫡子或嫡女,便托付給弟弟、弟媳婦們照顧的意思——連他這種典型紈絝的人都說出這樣托孤的話來,更何況旁人?
“事情應該還沒到最後時刻,否則皇后需要的就不是江崖丹複職這種級別的防范,而是秦國公親自出馬了……”秋曳瀾咬著唇,“但也不會好到哪裡去,江崖丹好色成性,這個弱點不是什麽秘密又很容易被針對,眼下這局勢其實不適合他這種人去緊要崗位上,皇后還是喊他去,顯然對於宮禁已經不放心到非用親戚不可了!”
她這兒愣著神,被江崖霜悄悄碰了碰手才醒悟過來,趕緊拿起酒盞掩飾。
“放松些,雖然是宮中急命,但隻喊了八哥入宮,卻沒喊咱們回家,顯然無須咱們操心!”江崖霜同樣舉起酒盞,遞到唇邊卻沒喝,而是輕聲安撫,“眼下已經很掃興了,莫再叫舅舅、舅母下不了台。”
秋曳瀾忙收斂心神,與下首的莊蔓說笑起來。
年輕女子們的嬉笑好歹增添了喜慶之色,但每個人的動作還是不自覺的加快又加快——遠比平常少得多的時間,眾人放箸,漱口擦手完,跟著莊墨夫婦隨便找了個借口,江崖朱就接過梯子告辭。
如此匆忙出了莊府,趕回江家詢問來龍去脈。
呃,這個詢問當然是分開的,江崖朱跟江崖霜兄弟去前頭找秦國公,盛逝水與秋曳瀾妯娌回後堂給陶老夫人請安。
陶老夫人精明,看她們匆匆進門的模樣就曉得她們現在最急著想問什麽,免禮後也不必她們把話題朝上面引,徑自道:“沒有什麽大事,就是到今兒了這謀害陛下的人還沒找出來,太后娘娘不放心,調了一部分禁軍,你們四姑覺得太后都動了,她也不能什麽都不做,傳出去人家還道她不牽掛陛下呢不是?”
聽話聽音,盛逝水與秋曳瀾都是有心計的人,略一轉就會過意來:這分明就是谷太后借口凶手沒找出來宮裡不安全,開始調動禁軍——江皇后覺得你這老太婆這麽辦、這宮裡才不安全,你動,我也要動!不然怎麽能放心!所以才把江崖丹喊回去了!
畢竟江崖丹再渣,他任職時間是實打實放在那裡的,哪怕這家夥三天兩頭躲角落裡鬼混,懈怠職守是家常便飯,然而至少他任上最大的紕漏就是跟前任淑妃幽會差點被抓現行——可見他還是有工作能力的,到底天資好,又是大家子裡長大的,許多手段沒有刻意去學,耳濡目染的也就會了。
而且江崖丹的品行讓皇后操心,他的血脈卻能讓皇后放心。
只是就知道這麽個情況,妯娌兩個還是不太滿意,陶老夫人話說的忒含糊,這二後一起調動禁軍,什麽規模、後續如何、影響怎樣統統沒說,很有輕描淡寫打發她們的意思。
盛逝水由於身世跟丈夫地位的緣故,想問又不太敢問,秋曳瀾可沒她這麽多忌諱,便追問道:“祖母,那現在禁軍是個什麽樣子呢?”
“還能是什麽樣子?自然是好好的戍衛著宮城了!”陶老夫人淡淡的道,“我知道你們這會心裡沒底,不過今兒確實沒什麽大事……好了,你們都先回去吧,你們八嫂那裡照常瞞著知道了嗎?”
這下盛逝水可為難了:“可是八哥這些日子都在家裡住的,這正月裡頭……要怎麽跟八嫂說呢?”
昨晚說江崖丹住在前院客房裡倒沒問題,畢竟大過年的,還是跟著長輩出入,小陶氏也不會覺得他是去了外室那裡。但現在可不一樣了,江崖丹如今進宮去,顯然不會三五天就回來,按照他從前的性.子,小陶氏哪能不懷疑他其實是去找相好、尤其是那安珍裳了?
這要擱以前,小陶氏傷心得都習慣了。但這幾個月,由於江崖丹被拘在家中不能外出,在陶老夫人的撮合以及挑撥他跟侍妾、庶出子女的關系這雙管齊下之下,江崖丹夫婦的感情好了很多,這從小陶氏的身孕、以及江崖丹之前應召入宮前特意叮囑弟弟們照顧妻子可以看得出來。
所以,這時候小陶氏若認為江崖丹再次背叛,哪怕是意料中,也一定會很傷心……那她的身孕……本來就是高齡產婦……
四房妯娌一共三個,盛逝水是秋曳瀾的嫂子,兩個弟媳一起照料懷孕的長嫂,那肯定次媳承擔的責任大於幼媳。盛逝水哪能不跟陶老夫人討個準話?
她這麽一提,陶老夫人也感到有點頭疼,想了會就道:“這樣,你一會去跟她說時,把環兒抱上,引她逗弄環兒了,再跟她說,小八要去外地公乾會子。”
這就是選擇讓小陶氏誤會江崖丹跑去情人處了,否則正常情況下,大過年的怎麽會需要公乾?尤其江崖丹這種大家子弟,即使真有這樣的緊急差事也未必需要他去——不過換了盛逝水跟秋曳瀾做主也會這麽選,畢竟若叫小陶氏知道了真相,以她為人肯定要對江崖丹的安危、皇后的安危、江家的安危牽腸掛肚,到時候這心簡直得操成個篩子!
還不如讓她覺得江崖丹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呢!橫豎這類的心早就傷得不能再傷了!
得了老夫人的話,盛逝水松了口氣,起身告退:“那孫媳先回自己院子帶上環兒!”
這環兒就是她的女兒,按照江家這一代的排行,男孩子從“景”,女孩子從“徽”;又按照四房單獨的規矩,這一代子女無論男女都帶一個王字旁,取名叫做江徽環。
她要走,秋曳瀾自也不會留,也一起站了起來,正要說告退的話,陶老夫人卻道:“十九媳婦留一下,你問完了,我倒還有話要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