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江崖霜端著藥才呈到秦國公跟前,忽聽祖父冷不丁的問:“你們伯祖父沒了?”
“祖父說的什麽話?”江崖霜心中一驚,思忖著是不是剛才伺候的人露了破綻?嘴上自是不肯承認,“伯祖父雖然還不能起身,但也沒什麽大事,因著大伯一家最近回去,伯祖父人逢喜事精神爽,倒是老當益壯了。”
“我方才夢見他與我告別。”秦國公淡淡的道。
江崖霜面色不變:“祖父想是太擔心伯祖父了,故而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當不得真的。”
“把喪服穿戴起來吧!”秦國公合上眼,輕聲道,“那是我這一輩的大哥,咱們江家起家的奠基之人,別因為我,怠慢了他的後事——吊唁人選上也一樣!不要為了瞞我,派景字輩的孩子去敷衍,你們這一代出人去,務必讓他風光大葬!”
“……”話說到這份上,江崖霜心知瞞不過去,心頭一沉,隻得頷首,“孫兒遵命!”
本來江家對於秦國公是否會步兩個兄弟的後塵就持比較悲觀的態度,如今曉得秦國公因夢有感,自己確認了夔縣男的死,都覺得極是不祥。
“總之盡力而為吧!”江天騏一邊列著名單一邊對兩個兒子歎息,“萬幸咱們家還有太后在!”
江太后能夠母儀天下是因為她有個好爹,江家可不是靠她發達起來的。所以秦國公在的時候,這位太后在兄弟們眼裡的地位也就那麽一回事:再怎麽金尊玉貴,說穿了也就是秦國公持政的幌子——尤其她還老偏心四房,對其他房裡來說就更礙眼了。但秦國公一旦不在了,她卻是江家不被政敵趁虛而入的最大底牌。
真是世事難料。
更世事難料的是,這次江家上下跟才接到江景沾遇刺身亡、夔縣男聞訊臥病的消息時一樣,已經做好了秦國公受不住打擊跟著撒手人寰的準備,結果秦國公昏昏沉沉了兩日後,精神竟又開始好轉了!
包括陶老夫人在內,都認為這是回光返照,偷偷開始抹淚。
但一天兩天、三天四天……轉眼十來天過去,已到了六月下旬,秦國公卻還活著。
這時候林大夫終於確認:“老太爺不是回光返照,是真的在康復!”
“……………………!!!”已經是第二次做足了聽噩耗準備的江家上下真不知道是個什麽心情?
最吐血的就是三房,原以為老父肯定不成了,為了取得江太后的好感,把之前千辛萬苦安插進宮闈的暗子雙手奉上——這才轉個身啊,居然就峰回路轉!
但現在後悔也沒用,這份虧還不能跟秦國公說,畢竟誰也不會高興自己快死時,子女想的不是悲傷,而是趕緊找後路。
“不管怎麽說,父親在,江家就穩著,總歸是好事吧!”三房只能這麽自我安慰了。
七月初的時候辛皇后在帝子山行宮中順利生下嫡長皇子——太后與皇帝大喜過望,傳詔大赦天下,又遣人飛報邊疆,以慶賀大瑞後繼有人。
小皇子的滿月宴也設在了帝子山行宮,滿月宴上,江太后親自為這個孫兒取名為“韶”,意喻美好。
這消息傳到京裡,秋曳瀾夫婦暗松口氣:“只要這孩子不出意外,過兩年就可奏請冊為太子。那樣江徽芝也翻不起什麽風浪來了!”
八月中,聖駕奉太后,攜皇后、皇子返京,在秦國公病情好轉、帝後有子這些重磅消息面前,皇城禁軍換了好一批人手,幾乎沒引起任何議論。
大概是這一年的上半年波折太多,把一年的折騰份額都折騰掉了,下半年沒再發生什麽大事——對於部分人來說,歐晴嵐不願意被西疆戰事耽擱青春,毅然決定自己前往西疆與秋靜瀾成婚;以及九月裡莊夫人再往北疆,也算是大事了。但從大局來看,這兩件歸根到底只是部分人的私事。
時光飛逝,庭中的草木一枯一榮,又是一個春天來到。
燦爛的春暉下,秋曳瀾透過半開的窗欞打量著庭中兩個蹣跚學步的小小身影,不點自朱的唇兒勾起一抹微笑:“真難得,今兒個嬉鬧了這麽久,還沒來纏我。”
“兩位孫公子追著念雪和大白玩呢,念雪跟大白都是極可愛的,孫公子們可不是一看到就喜歡上了?”丫鬟木槿一邊給她研墨,一邊恭敬的賠笑道。
木槿本是秋曳瀾陪嫁的小丫鬟,因為秋曳瀾不願意再耽擱心腹丫鬟們的終身,在去年下半年給蘇合等人都指了婚事,包括堅稱要一輩子不嫁服侍她的春染和夏染。
於是去年下半年,給蘇合她們指完了婚,就從小丫鬟裡選了四人,改名木槿、木棉、木蘭、木蓮,讓蘇合等人帶著教導——原本她們就也在院子裡伺候,小半年學下來如今也記全了主人們的喜好與習慣,秋曳瀾如今用著也算順手了。
只是到底沒有蘇合那樣自幼一起長大的情份,也沒有春染、夏染是陪秋曳瀾共過患難的資歷,木槿四人眼下雖然也敢跟秋曳瀾玩笑幾句,但遠不如蘇合隨意。
接了這麽一句後,聽秋曳瀾又笑罵著道:“這麽點大就滿院子攆貓了,再大點這院子裡簡直沒有安生的時候!”
木槿笑了笑,一時間卻找不出來合適的話回。
好在這時候蘇合掀簾走了進來:“少夫人,廉家送了帖子來,說下個月汪表小姐生辰,請您帶著兩位孫公子過去吃酒!”
“曉得了,你去擬一份禮單來我看。”秋曳瀾一邊習字一邊道,“對了,你自己的事情怎麽樣了?或者禮單我來擬吧!別耽擱了你!”
蘇合面上一紅,嗔道:“婢子閑得很,少夫人盡管放心把差事交給婢子吧!”
“可就五六天了,你還老在這裡操著心,我可不相信你!”秋曳瀾停了停筆,吩咐木槿,“去找周媽媽,問問蘇合的出閣都預備的怎麽樣了?”
木槿抿嘴一笑:“是!”
等她出去後,蘇合抱怨道:“婢子就說不嫁人一輩子跟著您!您不肯要婢子也還罷了,還把婢子許到府外去,又燒了婢子的身契——往後婢子想再繼續伺候您都不成了,就這麽幾日想給您多做點事,您何必再趕婢子走呢?”
說著眼眶就紅了。
見狀秋曳瀾放下紫毫,上前握住她手,正色道:“咱們打小一起長大,情份也不用多說了!我向來沒有當你是下人,若非為了我生產,又為了之前琅兒是許多人的眼中釘,怕沒有可信的人在身邊,早兩年就該給你找人家的!論起來你才比我小幾個月,琅兒現在都會喊人了,你還沒出閣,怎麽還能再耽擱下去?”
又說,“你雖然是嫁到府外,但難道就不能再回來看我了嗎?國公府哪個門上不認識你?誰敢攔你進來,你隨時去我陪嫁鋪子上托人帶話,我必給你出頭!”
“可是那黃家也是有幾分產業的,您又說婢子嫁過去了就得給他們家當家——那樣諸事纏身又哪有許多功夫來看您呢?”蘇合難過的道,“婢子真的不想跟您分開,您不能在這府裡尋個小廝給婢子麽?到時候婢子成親後依然可以伺候您。”
“說什麽傻話?你這樣的人才,尋常小廝怎麽配得上?”秋曳瀾拍了拍她手背,“黃慕遠雖然只有秀才的功名,但性情敦厚,家境也好。最難得的是他父母俱已不在,又和兄嫂分了家,你過去之後諸事盡可以自己做主,過得才暢快!若有什麽麻煩委屈千萬不要悶在心裡,隻管來告訴我!”
聲音一低,“過兩年看看他若待你不錯,到時候再給他弄點官職,要是他乾得好,往後也好給你掙個誥命!”
好說歹說勸住了蘇合,又問起春染等人的婚事預備得如何,主仆兩個說了一會貼心話,江崖霜回來了,見狀蘇合趕緊告退。
“蘇合這麽舍不得你,當初何必把她許到外面去?”江崖霜看到她們兩個都哭紅了眼眶,有點啼笑皆非,一邊在秋曳瀾的伺候下寬衣,一邊道,“想給她弄個誥命,從咱們家下人裡尋個爭氣點的,尋個機會弄個外放官當一當,也是遲早的事。”
“哪有女孩子出閣不傷感的?等過門之後過得好,也就不會難過了。”秋曳瀾不以為然道,“雖然說咱們家的下人也能抬舉做官,但如何能比有正經功名的夫婿體面?”
江崖霜也只是隨口一提,跟著就道:“今年永福他們要出孝了,打從去年下半年起,禮部已經開始準備。我今兒聽說,樂馨長公主殿下的下降之期可能會定在七月,就在陛下萬壽之後兩天。”
“萬壽完了跟著就是長公主下降,會不會太急了點?”秋曳瀾詫異的問。
“樂馨長公主殿下跟魏王殿下的終身大事了結後,才能輪到永福。算算永福也有二十了,你說四姑能不急嗎?”江崖霜解釋,“而且借著萬壽節的場面讓樂馨長公主殿下下降,禮部也省了一番再布置的手腳,畢竟都是喜事,只須略加改動就好。”
夫妻兩個遂開始商議賀禮——今年皇室的喜事不會少,這三位僅僅是之前被先帝駕崩以及谷太后暴斃耽擱下來的,皇帝下面的弟弟妹妹們,又有兩三人到了可以議親的年紀。
若無意外,今年皇家的喜宴可以從年初吃到年尾。
“這些又是一大筆開銷,北疆雖然捷報不斷,但北胡仍舊沒有潰敗;西疆那邊開頭失利了好幾場,所幸都不是大敗,最近才陸續開始有點好消息,這戰火止息的時間更不知道是何年何月。”
所以喜宴多不代表一定是好事,“本朝默認的規矩,皇子帝女結婚開府,都要給上幾十萬兩銀子的安家費,單單樂馨、魏王、永福三位,就要去掉小兩百萬兩銀子了——永福是太后唯一的親生女兒,以太后的為人,恐怕單她一人,一兩百萬都打不住!再往下的那幾位加起來,國庫堪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