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開口就別扭，最後乾脆一個不言、一個不語，朝西山坳子慢慢走去。

  好在兩個人走得雖慢，身後那人卻也沒有追上來，直到看見西山坳子村口的大樹，許杏兒提著一路的心終於安定下來。

  她雖說很少來西山坳子，但這個村子畢竟與別處不同，全村人與吳家的關系也都不僅僅是鄉親這樣簡單，她既然正式地在吳家行過拜師禮，跟山子一起采藥偶爾也會遇到村裡的人，所以跟許多人還算是有過一面之緣。

  剛進村子就遇到住在村頭的李大爺，他正在地裡乾活兒，聽見響動抬頭看過來，忙扔下手裡的鋤頭迎上來道：“杏兒，這是怎了？在山上受傷了？”

  “他剛才被嚇著了，嚇得腿軟走不動路。”許杏兒只知道榮皓軒沒有受傷，也不知道他的腿腳為什麽一直不太靈便，就隨口說道。

  榮皓軒聽了這話就是胸口一悶，剛要開口解釋，就被李大爺一陣大笑蓋了過去。

  “小子，看著挺壯實的，膽子怎這麽小咧！”李大爺笑著用力拍拍榮皓軒的肩膀，差點兒把他拍得一個跟頭栽到地上，“跟杏兒好生學著點兒，這丫頭膽兒大心細。”

  榮皓軒剛要說話，被許杏兒用手肘頂了一下，然後就聽她說：“李大爺，你忙去吧，我先扶著他去我師父家。”

  “去吧去吧！”李大爺擺擺手，還很好心地問，“用不用我幫忙？我看你挺吃力的樣子。”

  “不用了，還有幾步就到了。”許杏兒幾乎是拖著榮皓軒離開了村口。

  “你幹嘛不讓我說話？”拐過一個彎後許杏兒放慢了腳步，榮皓軒這才氣哄哄地問，“抹黑我就這麽好玩兒？”

  “你被人綁走的事如今還沒鬧開，那個人是做什麽的，背後還有沒有人指使，會不會有同夥或是家人再來找你和你家的麻煩，這些都還是未知數，你就想要先說得人盡皆知不成？”許杏兒沒好氣地頂回去，自己為他著想，他還一副不領情的模樣。

  榮皓軒頓時沒話說了，抬手摸摸鼻尖，看著許杏兒滿是汗水的額頭，半晌才乾巴巴地問：“還有多久才到？”

  “走不動了？”許杏兒扭頭看看他的臉色，白裡透紅的，似乎也沒什麽不對勁，“前面再轉過去就是了，堅持一會兒吧。”

  “山子哥！”剛轉過拐彎就看到山子，許杏兒忙揚聲喚道。

  山子正在家門口翻曬著的藥材，開始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直起身子看到人，才丟下手裡的藥走過來，先從許杏兒手裡接過榮皓軒，之後才問：“這是怎麽了？”

  “咱們進去再說吧。”許杏兒左右看看，雖說沒看到人影，但還是小心謹慎些為好，而且她的腳又酸又疼，嗓子也乾渴得要冒煙似的，想趕緊找個地方坐下，灌一大壺水才好。

  “這是城裡向榮堂的少東家榮……”許杏兒一邊往裡走一邊打算給山子介紹一下。

  “不用介紹了，我知道的。”山子瞥了她一眼道，“讓你今個兒在家歇一日，結果還是去跑山了？肩頭的傷好了麽？”

  許杏兒這才想起這件事，頓時心虛地笑笑說：“已經好多了，你留下的那個藥當真好用。”

  山子沒說話，把榮皓軒扶進去安頓坐下，轉身從許杏兒肩頭接下背筐，見裡面放著兩把柴刀，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皺，放下背筐後又去給二人倒水。

  許杏兒見山子一直沉默不語，心虛的感覺越發明顯，咳嗽了幾聲道：“山子哥，我……你也知道我閑不住的，我覺得肩膀上不疼了，就想去山裡隨便逛逛，沒想到……”

  榮皓軒把面前的水一口氣喝乾，這才不屑地看了許杏兒一眼道：“剛才說我那氣勢都哪裡去了，這會兒倒是一副小媳婦模樣。”

  “怎麽什麽都有你的事兒？”許杏兒瞪眼道。

  山子伸手遞給許杏兒一杯水，道：“先喝點水潤潤喉嚨，別一口氣喝太多，坐下歇會兒再說。”

  許杏兒接過杯子聽話地抿了一口，眉梢頓時挑了起來，又品了一口問：“山子哥，這是什麽水？味道還挺不錯。”

  “自家煮的藥茶，喜歡喝等下帶些茶包給你。”

  許杏兒見山子依舊是一副淡淡的模樣，跟平時的語氣和神態都大不一樣，心下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自己食言而生氣，也不敢多問，抱著杯子小口小口地喝水。

  藥茶的溫度稍稍有些熱，但還是能入口的，順著喉嚨熱熱地一路熨帖到胃裡，又激出一腦門子的汗，但是疲憊和勞累卻似乎緩解了不少，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榮皓軒又添了杯水，眼睛卻一直朝許杏兒這邊瞟，對許杏兒手裡的藥茶很是好奇，卻又不好意思開口討要，賭氣似的把被子裡的水一飲而盡。

  山子卻絲毫沒理睬這邊，提著一個銀質的吊壺，給許杏兒又添了一杯說：“再喝一杯。”

  榮皓軒趁機把空杯子遞過去道：“我也還覺得渴，再給我倒點兒吧。”

  山子瞥了他一眼，卻也沒拒絕，提著吊壺給他倒了個杯底兒問：“你先嘗嘗味道喝得慣麽？”

  這藥茶的味道並不濃，顏色也是淺茶色，所以剛才許杏兒喝之前都沒覺出異樣，隻以為山子端給自己的是杯普通的茶水，入口才喝出來味道，有些藥材特有的淡淡苦香，細品卻又回甘，非但不難喝，甚至還有些好喝。

  榮皓軒嘗了一口，又把杯子伸過去道：“味道挺好的，喝下去也很潤喉嚨，比白水強多了。”

  山子這回卻沒有再給他續杯，提著吊壺笑著說：“是麽？我奶奶和我娘也都喜歡喝這個味道呢！”

  榮皓軒開始沒反應過來，後來看見山子揶揄的表情，才會意過來，和著這藥茶是專門給女人配的，自己還一個勁兒上趕著要，可真是……

  他漲紅了臉道：“你、你就不會提前告訴我一聲？”

  “榮少爺是向榮堂的少東家，我不過是個鄉野小子，哪裡知道你們高門大戶的規矩，說不定榮少爺就是喜歡喝女子的藥茶也說不定，我們吳家雖然不是什麽顯赫人家，待客卻也有規矩和禮數，客人想要，我們若是不給，豈不是顯得我們小氣。”山子冷冷地說，伸手又提起藥壺問，“榮少爺可還要再用些個麽？”

  榮皓軒臉色有些難堪，坐直了身子搖搖頭，聲音也清冷起來道：“多謝招待，添麻煩了。”

  許杏兒看著兩個人，不免有些莫名，認識山子這麽久，從來沒見他對誰用過這種態度，若說二人有什麽舊怨的話，榮皓軒看著又不像是跟他認識的樣子，著實讓人費解。

  不過這會兒也不是追問的時候，許杏兒便轉移話題道：“山子哥，師父在家麽？”

  “應該在吧，有事麽？”山子對許杏兒說話的態度就溫和了許多。

  許杏兒把今天在山上發生的事兒大致說了一遍，然後指著榮皓軒道：“我開始以為榮少爺是被嚇得腿軟，或是被捆久了腿麻了呢，但是一路下來都還是不太靈便，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傷，所以想讓師父給他看看。”

  山子聽了卻越發皺緊眉頭，盯著許杏兒道：“你如今膽子越發大了，自己就敢往那麽遠的深山裡跑，遇到這種事也敢上去攙和，雖然這回誤打誤撞地讓你平安回來了，但萬一出事怎麽辦，你就不想想你爹娘和……和擔心你的人？”

  許杏兒被說得低下頭去，小聲咕噥道：“我也知道這件事很危險，但、但是當時看到了，總不能見死不救不是？”

  山子沉默片刻，沒有說話轉身離開。

  “山子哥……”許杏兒一下子慌了，她知道山子是擔心自己，一直都是為自己好，心裡後悔不已，剛才老老實實地認錯不就好了，幹嘛非要還嘴。

  她正糾結著要不要追出去，門簾子一挑，山子跟吳老三一起走了進來。

  “師父。”許杏兒連忙叫人。

  “嗯，坐吧，我看看。”吳老三已經聽山子大致說了事情經過，所以進來就直奔主題，半蹲在榮皓軒面前查看他的雙腿。

  他雙手各按在一條腿上，從上往下捋了一遍，起身道：“估計是那人捆住你之後，你一直掙扎扭動來著，腿上幾條筋都錯位了，好在時間不是太久，按回去就好了。”

  “估計會有點兒疼，你自己忍著點兒。”吳老三扶著榮皓軒到屋裡榻邊，讓他平趴在榻上，然後又從腰間開始檢查了一遍，皺著眉在左胯處稍稍用力按壓。

  榮皓軒猛地咬緊牙關，眼睛也不自覺地睜大了，額頭上隱約有汗珠冒出來，卻硬是沒吭一聲。

  “胯骨有些錯位。”吳老三收回手，扭頭對山子道，“去把你二叔叫來吧。”

  山子應聲出去了，吳老三看許杏兒有些茫然的表情，便解釋道：“正骨的手法，還是我二哥更好，榮少爺年紀還小，還是叫他來穩妥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