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齊國人在擔心什麽
第一百八十八章 齊國人在擔心什麽
齊策插嘴:“這是對的,眾鳥在林,不如一鳥在手。齊國國君孤軍深入,他們忘了我們的軍隊正在他的身後,而他面前是一座舊國都,絳城雖然廢棄了,但它是按照國都的標準修建的,城池高大,背後又是我晉國廣闊的領土,我猜齊國國君不敢深入太久。”
趙武順嘴補充:“我已經用副帥的名義調遣東郭離去絳都,命令國內的韓起開放弩庫,由東郭離在絳都內挑選奴隸予以釋放,給予他們平民的身份,讓他們協助守衛絳都。絳都不可能攻陷,可惜黃父來不及援助了。”
此刻,絳都前四十余裡的黃父城,齊軍正一浪一浪的撲向搖搖欲墜的城門守衛,齊莊公站在黃父城下,得意的向左右誇耀:“不錯,看來我齊國獎賞那些猛士以勇爵,真是做對了,瞧,那些勇爵們奮勇爭先。晉國的軍隊不能阻擋,黃父旦夕可下。”
黃父城屬於趙武的封地,它是從絳都通往甲氏的交通要道,趙武築此城作為商賈歇腳的中繼站——它也是趙武向來往甲氏商隊收稅的重要節點。
左右咧嘴一笑,那笑容比哭還難看:“君上,這些勇爵廝殺起來奮不顧身,確實勇猛難擋,但我聽說殖綽在衛國陣亡了,與他對戰的孫林父之子,只不過學了晉國人三成功夫,可見勇猛並不是百戰百勝的訣竅啊。
君上,晉國人單獨打鬥的本領也許不行,但一百個晉國人拉出來,排列成戰陣,我們一百個勇士不見得能夠戰勝。黃父城頭守軍不過二百人,我們來了二十萬大軍,以眾敵寡,恰如獅子搏兔,勇猛便呈現出來它的用處。
但君上莫要忘了,我們現在已經深入晉國國內,如今天下大旱,農田裡沒有可以搶奪的糧食,山林裡野物匱乏,士兵們久戰疲勞,而我們回去的路,又要重新經過宋國、衛國,繼續待下去,未必是齊國的福氣啊。”
此時,齊軍發出一聲歡呼——城牆上,一名猛士砍倒了最後一個晉國士兵。
齊莊公微笑著回應左右的話:“我知道了。我們繼續向前攻擊,到絳城試探一下晉國人的守衛,然後再決定去留——你剛才說天下大旱,沒錯,我們跨越黃河的時候,是涉水而過的,你忘了,如今黃河水淺處,我們不用舟船就可以渡河,如此淺的水流,趙武子的水軍難以出動,而我們卻可以沿著河流行軍,隨時隨地涉過黃河。”
左右哀求說:“君上,這裡都是齊國的子弟啊,我們繼續待下去,萬一這些齊國子弟回不了故土,今後我齊國還怎麽存在下去?晉國人必然報復的,沒有壯丁,我們怎麽抵抗?”
齊莊公淡笑的敷衍說:“我知道,我知道。”
隨即,齊莊公催促戰車進入黃父。
數日後,在黃父城搜刮到足夠的糧草,齊莊公繼續向前推進,來到了絳城城下,轉眼一看絳城城牆,他微微吃了一驚:“不是說晉國已經沒有兵力了嗎?怎麽城頭遍布旗幟?”
左右回答:“剛才我在路上遇到了幾名齊國商人,他們剛剛從絳城逃出來。這些人前腳走,後腳絳城宣布封城。
我詢問了他們幾個,聽說趙氏家臣東郭離來到了絳城,他從絳城選拔了一萬一千名奴隸,根據國君的命令歸還奴隸丹書,給予他們自由人身份,代價是讓奴隸幫助守城,這一萬一千名奴隸當中有一千人是犯罪的晉國人,東郭離將這些人單獨組成一個師,命名為‘敢死師’,許諾戰後予以重賞。這些人摩拳擦掌,打算與我齊師戰於城下。”
齊莊公吸了一口冷氣:“霸主國果然不敢小看,城頭上那些人,哪裡是奴隸組織的軍隊,我看他們個個披盔掛甲,手裡都拿著上好的武器。晉國竟然眼睛也不眨,隨便拿出一點武器來,就能武裝一萬一千人,這也太富足了。”
左右小心的回答:“我聽說一個傳聞,傳言范匄已經攻陷了曲沃。”
正說著,一名齊國將領引領著一小隊丟盔卸甲的隊伍趕來,為首那人齊莊公認識,是欒盈的堂兄,欒氏大將欒鞅。欒鞅一見齊莊公,伏地大哭:“君上,我欒氏已經成為野狗,懇請君上予以收留。”
齊莊公吃了一驚,馬鞭墜到地下都不知道,他愕然的問:“范匄已經攻陷了曲沃?”
欒鞅大哭:“一個月前,曲沃陷落,族弟(欒盈)陣亡,我欒氏族人遭到大肆屠殺,能逃出來的只剩我們幾個了,懇請君上予以收留。”
齊莊公還在發呆,左右急忙說:“不好了,范匄一個月前攻陷了曲沃,按時間推算,他現在已經回到了國都。”
欒鞅安慰齊莊公:“范匄那廝回到國都也不用擔心,范匄圍攻到最後,利用職權又調來武衛軍一個師,而原先參與攻擊曲沃的那個武衛師已經被打殘,如今國都方向,只剩下武衛軍一個師坐陣,晉國已經沒有多余兵力了。臣懇請君上繼續朝前推進,以拯救我欒氏族人。”
齊莊公暗自撇嘴,心說:“拯救欒氏族人,我該你的還是欠你的,雖然我挑起你們內亂,但我是來給自己報仇的,現在還不跑路,等范匄那廝抽出手來,還不揍我個鼻青臉腫。”
齊莊公想了想,安慰欒鞅:“卿無需擔心,齊國將是欒氏的庇護所,我保你保定了……只是我齊國的軍隊長期出戰在外,已經疲倦不堪了,我們必須回軍了。愛卿隨我回去,寡人一定替欒氏報大仇。”
此時,衛國國都,崔杼與大臣慶豐產生衝突,慶豐說不過崔杼,便嘲笑從懷中取出一定綠帽子,拿出來把玩,崔杼細細一看,原來是他的執政帽,他壓住隱隱的怒氣,問:“慶豐,原來你是賊,我的帽子怎麽到了你的手上?”
慶豐嬉皮笑臉的回答:“這帽子可不是偷的,它是國君給我的,讓我玩幾天。如果你家丟了東西,行竊者不是我,再說,行竊者進入你家,難道隻偷一個綠帽子,哈哈,他偷的不是綠帽子,一定是別的東西。”
崔杼想反唇相譏罵過去,但察覺宮城裡的太監們笑得很鬼祟,而對面的慶豐得意洋洋的用一個手指挑著崔杼的綠帽,在手上轉著玩,滿殿的大臣沒有來勸解,他們笑的樣子很猥瑣。
慶豐本來被齊莊公任命為攻晉大將,但他說自己病了,無法參與萬裡奔襲……等齊莊公帶兵走後,他的病好了,活蹦亂跳的。
崔杼暗自吃了一驚,他默默站起身來,依據貴族禮節依次向大臣們有禮貌的告辭,一聲不響的出了宮城,登上自己的戰車,他詢問左右:“我的帽子怎麽會到了國君的手裡?我出戰在外的時候,國君經常來我家嗎……嗯,我不在家,他來我家做什麽?”
左右脫口而出:“是夫人送給國君的。”
崔杼的眼睛陡然睜大了,他恨恨的盯著那名扈從,扈從自覺失言,趕緊低聲解釋:“是夫人的哥哥東郭偃領國君來的。”
崔杼臉一下子紅了,他明白了殿裡的太監為什麽笑得那麽猥瑣,他明白了慶豐嘲笑的原因,他明白在場的齊國大臣為什麽不加勸解。
怒火萬丈的崔杼表面上保持著貴族風度,他默默無語的回答府內,回到自己的後院,叫上棠薑來,一言不發的盯著棠薑,仔細觀察這婦人的臉色。
棠薑確實美麗,白淨的皮膚如羊脂白玉,烏黑的眼珠靈活而俏皮,她笑意盈盈的盯著自己的丈夫,等待丈夫像往常一樣說出關愛的話,好趁機撒嬌一番。
崔杼開口了:“我為國君出戰在外的時候,府裡經常來哪些客人?”
棠薑揚了揚眉,正準備回答崔杼的話,發現崔杼臉色鐵青,她愣了一下,慢慢的,臉色紅了起來。
崔杼平靜的問:“我的官帽怎麽到了國君的手上?”
棠薑垂下頭,柔聲細語,紅著臉說:“是有這回事。他用國君的威勢來逼我,我一個婦人,怎敢抗拒?”
崔杼急喘了幾口氣,問:“你為什麽不告訴我?”
棠薑道:“妾自知有罪,不敢說。”
崔杼沉默了一會兒,說:“此事與你無關。”
稍停,崔杼咬著牙,從牙縫裡一字一句的說:“我為那小子,不惜背上弑君的名聲,為了那小子能夠坐穩國君的椅子,東征西討,替他重新征服了莒國、萊國,打壓魯國,騷擾衛國……可就在我忙著穩固那小子君位的時候,他卻偷竊了我最珍貴的東西,戴上了我的綠帽子,哼哼!”
此時,絳都城下,齊莊公擺手示意士兵們按計劃行動——所謂計劃,幾是齊軍將沿途搜集到的晉國戰死士兵的屍體從羊皮袋中拿出來,砍下頭顱疊放成武軍,而後把無頭屍體扔在絳都城下,高聲叫罵,以侮辱晉國人。
城內,晉軍將領憤怒不堪,齊齊要求出城反擊,東郭離嚴厲製止了將領們的蠢動。
東郭離是趙氏的大管家,他雖然是卿的家臣,但趙武早早給他掛上了個侯奄的官職,也算是晉國軍中體系中的一員,東郭離用軍令約束晉國將領,他安慰說:“齊國國君如此侮辱我們,但他忘了——我們才是霸主,我們稱霸天下一百多年了,而且我們從來小心眼,從來有仇報仇。齊國以為這樣就侮辱了我們,他錯了,霸主的尊嚴是不容挑釁的。
如今城外齊國人有二十萬大軍,我們滿打滿算不過一萬多人,如果開城出戰,勝利了還好說,一旦戰敗,我們的背後就是國都,讓齊國人攻擊到國都之下,這才是我們最大的侮辱,我們不能為了忍受不了眼前的小侮辱,而冒更大的風險——不,我們一點風險都不能冒。”
稍停,東郭離反問諸位將領:“你們當中有誰認為晉國無法戰勝齊國?”
左右的將領大聲呼嘯:“晉國打不過齊國?這結論,恐怕連齊莊公自己都不敢相信。”
東郭離擊掌讚賞:“沒錯,我們晉國蹂躪了齊國上百年了,雖然他們總是扯我們的後腿,但一旦我們專心對付齊國,齊國人哪次不屈服?
他們被欺負慣了,他們從來不自信。
如今我們已經平定了欒氏的內亂,衛國也已經屈服了,舉目天下,還有誰是我們的敵人,還有誰敢自稱是我們的對手?但現在我們需要做的是緩一口氣,只要我們緩過起這口氣來,重新集結起軍隊,齊國人能夠抗拒嗎?
我隻請各位記住今日的侮辱,等我們緩過這口氣來,今日齊國國君加給我們的侮辱,我們必將千百倍的回報給他。”
絳都城下,齊國人不慌不忙的堆砌著晉軍的屍體,他們做的很精心,仿佛在雕砌一件藝術品,在這一刻,數百年前齊桓公稱霸天下的霸氣仿佛又回到了齊國人的身上……他們忘了,現在已經不是百年前了;他們忘了,晉國現在的強大讓人難以呼吸。
夜晚,齊軍做好了這一切,趁著夜色,打著火把連夜撤退,晉軍眼看著星星點點的火把離開,他們沒有追趕。
此時,范匄其實還沒有回軍,他仍然待在曲沃,大肆搜捕欒氏黨羽,與此同時,趙武也沒有回軍,他正在衛國著力鞏固新的領地。一代霸主晉國,正副元帥各自忙自己的家務事,侵略者深入敵境,兩個人都指望著對方回軍,這說明晉國已經開始走向衰弱。
當月,趙武斬殺三百戶衛國貴族的消息震驚天下。
齊莊公大搖大擺渡過了黃河,他決定從一貫軟弱的魯國境內穿越國境回國,在魯國西南鄙的時候,聽到了趙武斬殺衛國貴族的消息,與此同時,他也接到了晉平公同意釋放衛獻公回國的信息,齊莊公樂了:“有意思,趙武子一向以仁厚、寬容著稱,這次他竟然能狠下心來一次斬殺三百名衛國貴族,這位仁厚者突然露出凶狠的面目,今後讓人怎敢與他打交道。”
稍停,齊莊公意猶未盡的補充說:“晉國小國君竟然放了衛國國君,那位衛國國君白白殺了三百名晉國戎卒,竟然像沒事人一樣回國,我看晉國已經露出了疲憊的姿態,此時,連斬殺晉國戎卒的人都不敢處置了,他們已經害怕了。”
左右回答:“不錯,如今晉國四面都是敵人,他們已經不敢再樹立新的敵人了,所以他們不敢不放衛國國君回國啊。”
齊莊公仰天大笑,齊國卿大夫熱烈響應,笑了半天,齊莊公發現從衛國逃亡的欒鞅沉默不語,與此同時,以欒氏黨羽名義逃亡到齊國的晉國大夫,比如智起、中行喜、州綽、邢蒯,都垂下頭來一句話不說,齊莊公詫異了,他扭頭詢問欒鞅:“欒卿,你對寡人所說的話有不同看法?”
欒鞅趕緊搖頭:“沒有不同看法,我完全讚成君上的說法。”
齊莊公把目光轉向智起,問:“智卿,你來自智氏,或許你對趙武子另有想法?”
智起哼了一聲,回答:“君上,人都以為趙武子寬容仁厚,因為范匄做事囂張跋扈,他常年躲在外面,不敢與范匄衝突,然而,君上忘了,趙武子有突擊大師的名聲。想當年他初次上陣,才十幾歲的時候,敢帶著不足一千的武士單騎走馬,追逐整個楚軍,可以想象:在該決斷的時候,趙武子從來不缺乏孤注一擲的硬氣。”
智起開了頭,州綽悶聲悶氣的附和:“我原來屬於范氏武士,我知道范元帥心中的想法,天下間范元帥最不敢招惹的人就是趙武子。”
齊莊公不以為然:“你說范匄不敢招惹趙武子,我看你是說顛倒了,我只看到范匄在國都獨掌大權,趙武子躲避在外埋頭訓練新軍。”
中行喜咳嗽了一聲,輕聲提醒:“衛國國君殺了晉國三百戎卒,趙武在衛國斬殺了三百家貴族作為殉葬,所以,寡君(晉國國君)釋放衛國國君,一點沒有損害晉國的威嚴,相反,因為趙武子的嚴厲處置,寡君釋放衛君,反而顯露出我晉國的寬容。”
智起趕緊補充:“……以及遵守春秋禮儀。”
齊莊公明白了這幾位晉國逃亡卿大夫的意思,他們口口聲聲“寡君”,還是在以晉國為榮啊。他在戰車上扭身反問:“你們是說,趙武子這次展露出的雷霆憤怒,是為你們國君釋放衛君的行為作出補救?”
稍停,齊莊公恍然大悟的問:“你們是說,趙武子常年待在國都之外,是在為范匄的行政措施做出種種補救手段……難道你們想告訴寡君的是:趙武子是個非常擅長做別人副手的人。”
大家都說了話,欒鞅也不再逃避,他大聲提醒:“君上還忘了,趙武子最擅長的是追擊與突擊,當需要作出決斷的時候,趙武子采取的行動,比先元帥中行偃(荀偃)還要激進。”
齊莊公直起身來,沉思的說:“趙武子現在深陷衛國,他沒有派軍阻止我們,或許是因為沒有接到元帥與國君的命令,但如果他覺得時機合適,哪怕沒有接到調兵命令,他也會毫不猶豫的調兵遣將——你們剛才想告訴我的,就是這些吧。”
州綽拚命的點點頭,咬牙切齒的說:“趙武子必定會追擊的,不用懷疑,與他最親密的是魯國,我們選擇走這條路線,趙武子如果不追殺我們,他沒法對魯國交代,沒法對寡君交代。”
齊莊公一聲輕笑:“寡人這裡可是有二十萬大軍,我倒要看看趙武子如果攔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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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