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6章 我的酒杯你不能用
第二百一十九章 我的酒杯你不能用
叔向大禮送別:“謹受命,怎敢不鞠躬盡瘁。”
此時,中行吳正在齊國參加告辭宴。他之所以滯留齊國那麽久,是想通過廣泛接觸齊國人,徹底了解一下齊國對晉國的態度。
齊國宮殿裡,齊景公以盛宴款待中行吳。席間,正值酒酣耳熱,均有幾分醉意之時,中行吳借酒勁向齊景公說:“請您給我一杯酒喝吧!”
景公爽快地答應,回頭吩咐左右待臣道:“把酒倒在我的杯中給客人。”
中行吳接過侍臣遞給的酒,一飲而盡。
晏嬰在一旁把這一切看在眼中,厲聲命令侍臣道;“快扔掉這個酒杯,為主公再換一個新的。”
依照當時的禮節,在酒席之上,君臣應是各自用個人的酒杯——這不是因為酒宴之上,君臣的酒杯都有級別標志。春秋人還沒有那麽變態,而考古挖掘證明,當時,平民與貴族的酒杯差別大,但在高等級貴族之間,酒杯就沒什麽大的差別了,大家都是一水的青銅酒爵。
但當時是春秋,春秋封建人的領域、領地概念極強,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分得很清楚。中行吳用景公的酒杯喝酒,等於將手深入了齊景公的勢力范圍——他撈過界了。
中行吳是故意的,他故意對齊國國君的不敬,並想用這個動作試探齊國君臣的反應,試探一下當齊國新君勢力范圍遭侵害的時候,齊國大臣們是否會為齊景公出頭……他的小心眼立刻被晏嬰識破。
中行吳回國後,向晉平公報告說:“現在還不是攻打齊國的時候,我試探了一下齊國君臣的反應,結果讓晏嬰識破了——齊國君臣和睦,臣子願意為君主出頭啊。”
中行吳認為:晉國完全可以打敗齊國,但齊國有這樣的賢臣,現在去攻打齊國,增加了戰爭風險——多年後,孔子稱讚晏嬰的外交表現說:“不出樽俎之間,而折衝千裡之外”,靠外交的交涉使敵人放棄進攻的打算,即現在“折衝樽俎”這個典故。
在中行吳返回途中,黃河南岸的晉國新封臣、廩丘(在今河南省范縣)領主烏餘曾打算求見中行吳,但中行吳打聽到烏餘是齊國叛臣,投奔范匄之後被范匄接納未附庸,中行吳拒絕了烏餘的求見,他還不想給范匄擦屁股,而且現任元帥趙武待人寬容,遠不像范匄那麽刻薄,中行吳覺得最近的日子挺好的,暫時還沒有改變生活的想法——他拒絕烏餘時嚴肅表態:“烏餘此來,為國乎?為私乎?為國——國家大事由元帥主張;為私——范氏附庸的私事不歸中行氏過問。”
中行吳拒絕了烏餘,他沒想到烏餘的大膽。烏餘這個人是位春秋時代非常罕見的人才,他在破壞春秋規則上面,遠遠比趙武邁的步子大。他是齊國廩丘領主,投奔晉國之後,老嫌自己的領地小,發展前景不大,恰好衛國觸怒了晉國,而衛國國君被晉國人拘捕一年,整個衛國沒有主人,所以烏餘膽大起來,他趁機襲取了衛國的羊角(在今山東鄆城與河南范縣之交)。
侵佔衛國的領土,借機削弱衛國,這是趙武樂意見到的,也是晉國公卿們願意見到的事情,故此晉國上下在烏餘的膽大行動之後,不約而同的采取了“選擇性失明的態度”,烏餘因此擴張了領地。
烏餘如果就此截止,那麽他的領地確實擴張了一倍,逐漸邁進中等領主的地步,如果好好經營,也許到他的下一代,能擺脫附庸的身份,成為一名晉國得力的大臣。因為這時的烏餘已經成為黃河南岸晉國最大的領主,晉國的南岸戰略需要獲得強力的支撐,將不得不依靠烏餘的才能。
但烏餘並沒有就此停止前進的腳步,他再次越線了,覲見中行吳之前,烏餘帶領自己的領主武裝偷襲了魯國的高魚(在今山東省鄆城縣北)。
烏餘的偷襲戰堪稱春秋經典,這也是中國第一例偷襲戰,連一向被譽為“突擊大師”的趙武,在烏餘的成績面前都顯得過於保守了——當時,天下大雨,高魚城開竇(泄水口)泄洪,烏餘的士卒赤手空拳從竇口爬進城裡,偷襲高魚的武器庫,並迅速裝備起來,登上城牆,高魚失守。
烏餘求見中行吳,是想“狐假虎威”,借助晉國的強勢,來遏製魯國的反擊。因為魯國一旦認真起來,在魯國強大的軍隊面前,烏餘那點領主武裝,仿佛是大海中的一個泡沫,根本不值得一提。
此時的魯國,國土面積已經超越了齊國,說它是一等強國也不算過分,但魯國心理上還沒有做好成為一等強國的準備,他們還沒有改換弱國心理,讓自己有強國的覺悟。在這個禮儀之邦,魯國人總想著用禮儀來解決一切麻煩事,聽說烏餘求見中行吳,魯國人還耐心等著晉國人的處置,但烏餘的大膽遠遠超出這時代人的想象。等中行吳離開魯國之後,烏餘隱瞞了中行吳拒絕他覲見的事實,反而四處宣稱他與中行吳“親切交談”。
稍後,烏餘繼續集結家族兵力,再接再厲,越乾越來勁,又攻取了宋國的一座城邑——晉國的一個降臣如此囂張,一年之內,就弄得齊、魯、衛、宋四國叫苦不迭……
當中行吳進入晉國國境的時候,趙武前腳已經踏出了晉國國境,此時贏針、贏頌等秦國使臣已經穿越智氏領地,進入國都直轄的范圍,幾位秦國使者見到的是晉國武士自發的攜帶武器與鎧甲,尾隨在趙武的塵土後面,集結南下的場面,他們純粹是自發行動,對此,趙武也無可奈何。
虎牢城之南,趙武仰望著身後散兵遊騎掀起的漫天塵土,攤開手抱怨:“沒辦法了,我連續問了幾撥武士,他們都說自己是來旅遊的,只不過南下的道路不安全,所以才跟隨我大軍行動。這理由太充分了,讓我不好意思趕他們回家。”
接待趙武的是鄭國的子產、宋國的向戎。這兩位是鄭國、宋國主管軍事的正卿。子產聽了這話,微微皺了皺眉頭,向戎老實,他憨厚的詢問:“那麽,我們無須供應他們糧食了?”
魏舒插嘴:“誰都不是蝸牛,背著一個家旅行,所以這些人南下不可能帶著充足的糧食,看在晉國的面子上,給他們供應糧食吧。”
子產閑閑的插嘴:“大災之年,我們的糧食並不充足啊。”
趙武趕緊補充:“不是免費的,給他們提供糧食絕不是免費,讓他們用錢購買吧。這夥人是奔著戰利品來的,讓他們自己掏錢支付糧草。”
向戎苦笑一下:“這年頭,有錢難買糧食啊,我們的糧食本身並不充足,支應晉國的大軍已經很困難了。”
趙武左右看了看,似乎在尋找什麽東西,他好奇的問:“難道我們不是為了救援宋國與鄭國而來的嗎?”
趙武這句話噎的子產與向戎直喘氣,稍停,趙武又繼續問:“我們繪製的水車圖譜你們收到了嗎,你們兩國曾派出幾百個人學習如何修建農田水渠,我記得南方水源充足,難道你們兩個國家還沒有從災荒中緩過氣來?”
子產一咬牙:“陳國聽說今年受災輕微,陳國的糧食足夠了,如果伯國同意我們鄭國的軍隊進入陳國,那麽我們有能力供應晉人足夠的糧食。”
子產所說的是晉人,而不是晉國軍隊,其中涵蓋了自發南下參戰的晉國武士。
向戎皺了皺眉。宋國與鄭國正處於黃金階段,兩國的外交官好的同穿一條褲子,但牽扯到領土擴張,宋國有點不舒服:“鄭國已經得到許國搬遷後遺留的領地,再去奪佔陳國,恐怕擴張過快了。”
過去,在范匄主持的盟會上,盟約是“大毋侵小”。這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盟約,因為立約人晉國本身就是靠欺負小國,勒索小國的征稅才強大起來的,而趙武身為元帥也做不到這一點,他也是依仗小國的貢獻,帶領晉國度過災年的。所以趙武在虎牢城新立的盟約是:大小相和。
這份新盟約追求一個秩序,要求大家和睦相處,如有糾紛可以投訴到晉國那裡,由晉國依據法禮進行裁判,這樣,晉國搖身一變,成了遊戲規則的制定者與裁判者。
因為這種變化,所以向戎與子產才敢在趙武面前肆無忌憚的談論吞並陳國的事情——趙武追求的秩序是盟國之間的秩序。陳國是敵國陣營,不受盟約的保護。侵吞這樣一個小國,兩位素有“政治”名聲的春秋名臣毫無心理負擔。
趙武插嘴:“除了陳國,其實還有蔡國,我聽說蔡國以前打算歸附我們北方陣營,但後來國內遭遇變故,導致蔡國國君君位不穩,這次就讓我們替蔡國國君伸張正義吧:鄭國取得陳國,宋國取得蔡國。怎麽樣?”
子產與向戎先是一喜,馬上,這兩人轉變態度,小心的試探:“我們兩國取得陳國與蔡國之後,晉國會幫助我們保住勝利果實嗎?”
趙武也不客氣:“既然這樣,你們兩國為我重新築造一座城市吧,陳國的武昌城是我建立的,這次我打算把它重新奪回來,武昌城極其城下周圍十裡,將成為晉國的武城(軍事堡壘),兩位再為我在蔡國築造一個城,取名為武興,同樣是武興城下周圍十裡作為養活駐軍的城邑。我在兩座城池各自留下一支部隊,幫你們兩國戎守。”
子產與向戎相互看了看,勇氣倍增:“如果是這樣,我鄭國與宋國願意幫助晉國把戰線向南推進。”
這兩位從不肯吃虧,明明佔了一個國家的領土,反而說這是為了幫助晉國把戰線向南推進。
趙武也不介意對方這點小聰明,他馬上又詢問:“楚軍還沒有撤走嗎?”
魏舒插嘴:“我晉國南征,兩國奪取陳國、蔡國之後,兩國的百姓不能完全自己佔有,武昌、武興兩座城市必須擁有一定的自耕農,這兩塊戰利品,鄭國、宋國必須劃分出來。”
子產與向戎趕緊答應:“沒問題,我們給這兩座城市留下足夠的農夫。”
“——以及工匠”,魏舒接著補充:“我們跟在後面的那些人,也應該給他們留點戰利品。”
子產與向戎苦笑:“這樣一來,我們還能留下什麽收獲?”
“領土!”魏舒斬釘截鐵:“我聽說鄭國、宋國這幾年人口越來越多,國內的耕地已經擁擠,所以我們拿走陳國、蔡國一半的人口,空置出那兩個國家一半的土地,剛好讓你們分賞功臣,遷移農夫。如此一來,兩位才好牢牢的佔領陳、蔡兩國。”
“說到領土……”向戎馬上插嘴:“我們還要投訴烏餘,貴國的大夫最近攻取了我宋國一座城市,據說他還攻取了魯國衛國齊國的城市,我們想知道,烏餘是否收到貴國的命令,四處攻取我們這些附庸國的領地,如今烏餘在我們國境內四處攻掠,我宋國居於這種情況,實在不敢把大軍派出去征戰。”
趙武的回答斬釘截鐵:““我馬上告訴寡君,我們晉國作為盟主,遇見諸侯相侵,就有義務討伐並使侵略者歸還他人的土地——我們這次來南方,就是幫助鄭國宋國的,不能讓鄭國宋國擔憂——烏餘佔據的這些城邑,都是從各國掠取來的,如果我們貪圖它們,如此還怎麽做盟主呢?我一定讓寡君把那些城邑歸還給各國!”
向戎與子產相互看了一眼,轉身回答:”如果是這樣,我們兩國願意出兵——哪怕烏餘仍在,但我們相信元帥的魄力,能阻止烏餘的搗蛋,我們此時出兵,心中放心!“
稍停,魏舒接著趙武剛才的詢問:“楚軍還沒有退卻嗎?他們的兵力有多少?”
子產回答:“這次楚軍由楚王帶隊,楚國的令尹留下國內,除了令尹之外,楚國其余的名將都到了,有公子圍以及公子圍的謀士伍舉(伍子胥的爺爺)。子強、息桓、子捷、子駢、子盂幾個將領都在,楚軍集結了戰車一千二百乘——聽說楚王出兵的時候,聞聽千乘之國的說法,非要出兵超過千乘。但據我觀察,楚軍雖然有一千二百乘戰車,但他們這兵力是勉強湊起來的,軍隊還是標準師組成的。”
“標準師”指的是一輛戰車配備二十五名徒步步兵,這是春秋禮儀規定的標準配置,但現在,大多數國家一輛戰車配備七十五名徒步步兵。
聽到楚兵出軍一千二百乘,晉軍這裡臉色都有點難堪。
對比起來,楚國那裡可算是名將薈萃,除了令尹子木在國內防備南方的吳國,其他的大臣與卿大夫都到齊了。而晉國這邊,只有趙武與魏舒兩位正卿,大夫裡面有梁丙、張趯(ti,張君臣的弟弟,張老的次子),祈午。這三位年輕人只是稍稍有才能,還沒到與楚將抗衡的地步。
而趙氏家將裡面,這次南下的唯有武清、武連,以前那些重量級家將留下國內,並逐漸轉向趙成統領,由趙氏少主直接指揮。
另外,晉軍的兵力也無法用戰車數量來衡量,因為晉軍雜七雜八的下來了六個師,其中一個師是純粹騎兵師,部隊裡一輛戰車都沒有,而另一個師為純粹弓弩師,同樣不攜帶戰車。
火上澆油的是,向戎還補充:“前幾天,秦國的軍隊抵達了,他們來了兩百乘戰車,已經跟楚國人匯合了。”
魏舒暴怒:“秦國人這是什麽打算,與我們簽了休戰條約,卻要出兵攻擊我們的盟國;前腳和談的使者進入國都,後腳他們的軍隊跟我們對壘殺場。”
魏舒這次露面顯得很活躍,他作戰意識強烈,處處征求主動——他現在是上軍將,晉國的預備元帥,不得不表現出相應的能力。
趙武回身看看武清、武連,再看看身邊跟隨的三位晉國大夫,他不屑一顧的笑了起來:“跟楚國人交戰才算是過癮,以前跟齊國人打,齊國外強中乾,剛開始氣勢洶洶,一旦兩軍對壘,氣焰隨著時間的推移,成倍的加速衰竭。
當今世上,唯有楚國人才是我晉國當然的敵人,打敗了楚軍,我們晉國才能真正的稱霸天下。諸軍,讓我們一起努力吧。”
眾人齊聲響應,子產與向戎也踴躍的說:“我們鄭國與宋國兵力不多,願意各自出戰車三百乘,協助晉軍作戰。”
時代不同了,過去一個大國,拿出二百乘的兵車來覺得很牛氣,現在一個大國拿二百乘兵力出來,出門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聽到秦軍出兵二百乘,鄭國與宋國不約而同的想著:“咱們怎麽也得比秦國人出動的兵力多一點吧。”
趙武俯身問子產:“子僑(子產的名字),楚人的兵器怎麽樣?”
子產回憶了一下:“楚國的青銅器向來鋒利,組練、被甲等鎧甲防護嚴密,尋常的弓箭無法射穿。而楚軍浪漫,攻擊的時候勢如狂潮,他們士氣很旺。”
向戎補充:“秦人攜帶的青銅劍很長,遠遠超過中原地帶青銅劍的長度,此外,他們戰戈的刃部也特別長……其它的,倒是看不出什麽差異來。”
秦國人鍛造的青銅劍比列國長出二三十公分,這是秦國軍隊的特征。當時,大多數青銅劍刃部分都只有四十厘米左右。而秦人的刃部能達到七十厘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