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視覺盛宴
第一百一十二章 視覺盛宴
祈午說話說漏了嘴,叔向與趙武趕緊一起衝祈午瞪起了眼睛——說啥話呢?咱晉國要放回衛獻公,不是因為自己的君主笑納了一名衛國美女,而是出於對春秋利益的尊重,以及對法律,禮節、秩序……等等的維護。你可別把大實話說出來,照真實情況一說,晉平公的形象全毀了。鄭國不要看扁了我們?
子產歎了口氣,趕忙順勢轉移話題說:“那麽,也請晉國允許衛獻公同時觀賞閱兵式。”
叔向羞的臉都紅了,他輕聲回答:“當然當然,我們同意衛國國君參加閱兵式。”
於是,子產與魯國國君一起告辭,季劄也呆不下去了,他趕緊一同告辭。叔向將這三人送出趙武的府邸,在大門口,季劄拉著叔向的手,語重心長的說:“吾子勉之——你們國君崇尚奢侈,卿大夫皆富可敵國,如今晉國,執政的權力在三個家族來回輪換,而你叔向一向喜歡直言,幫那個家族乾活兒,不免得罪後來的家族,等其他家族上位了,你就有禍了——快想想自免於難的後路吧。”
叔向大笑起來,他送走季劄,回頭把季劄的話告訴了自己的老師。趙武聽了,更是覺得好笑:“我聽說季劄在鄭國的時候,私下裡對子產說:‘子為政,慎以禮,不然,鄭國將敗(你執政的時候,一定要謹慎地遵守春秋規則,否則,鄭國就要敗壞了)’。
這其實是一句廢話,但更可笑的是——據說季劄離開鄭國的時候,送給子產的臨別禮物是吳綾,你猜猜看,子產這家夥回贈的禮物是什麽?”
叔向回答:“猜不著——吳綾、楚絹、齊紈、蜀綿、魯縞,可是這春秋時代齊名的五種紡織品……哦,現在要加上趙氏的棉布、趙氏的羊毛呢絨。季劄送給子產如此貴重的禮物,子產回贈的禮物也一定很貴重。”
趙武樂不可支:“子產回贈的是一件麻衣。”
叔向也笑了:“吳綾最適合用來上吊,麻衣最適合用來哭喪,季劄送給子產哭喪的禮物,子產回贈的,倒也相稱。”
兩人一起大笑,趙武狂笑著說:“我終於明白季劄為什麽不願意當吳國國君了,這家夥性格‘畏首畏尾’,凡事都先考慮其中的害處,首先想到躲避危害——說得更明白一點,季劄這小子是患了‘迫害狂’症,總在擔心著莫名其妙的危險,總在琢磨著退路和求得全屍的死法。所以他對子產說那些廢話,對你也是格外提醒,我還聽說他對孫林父也說了同樣的話。
哼哼,如果這小子真擔當了吳國的國君,我恐怕吳國百姓都要陪他哭死——面對強大的楚國,想必季劄更加悲觀絕望!”
叔向笑的直捂肚子:“老師這話說得不錯啊。我喜歡說直話,那是因為有執政在我頭頂上,替我遮風避雨,如果換一個人做執政,我還會如此直來直去嗎?季劄不了解這些,竟然勸我做事畏手畏腳。
如今正是變革的時代,我晉國的變革首當其衝。在這個時代裡,唯有勇於開拓者,才能夠脫穎而出,我叔向能在其中,引領晉國前進,那是千古機遇,在這份難得的機遇面前,像季劄一樣像做事畏首畏尾,以為這樣就能全屍首老死在床上,那樣的人不過是個廢物,活著猶如行屍走肉,能有什麽用呢(生不猶死,何益於國)?”
名垂千古的“中國第一音樂”評論家季劄,被趙武師徒說的如此不堪,不知道這番話傳入太史令耳中,他該怎麽記錄?
許久,笑聲平息,趙武忽然想起一事,他問道:“你弟弟怎麽樣了?我聽說他在街頭遇刺了?”
叔向臉色陰了下來:“我著急趕來,正為向執政匯報這事兒:我弟弟在一樁訴訟案中收取了別人的賄賂,將別人名下的田地判給了行賄者,結果那位失去領地的領主便身懷利刃,在街頭刺殺了叔魚……我弟弟觸犯了法律,我準備對他的屍體施以墨刑,並呈屍朝堂,作為貪汙的警戒。”
叔魚就是華夏第一鴨哥,欒盈的“男同志”。在范匄剿除欒氏的時候,叔魚與欒盈的曖昧關系導致羊舌氏差點覆滅,幸虧趙武轉托祈奚求情,才躲過了那場災禍。沒想到,叔魚同志躲過了家族內亂,卻成為中國貪墨第一人,“貪墨”這個詞,就因為他而來。
趙武想了想:“叔魚是貴族,總得顧忌一下羊舌氏的臉面……呈屍朝堂的事情,隻呈屍三天吧,三天后,你可進行收葬。”
叔向嚴肅的說:“我已經稟報母親,叔魚死後將不葬在羊舌氏的家族墓地,我羊舌氏從此將叔魚開除出家族。”
曾記得幾十年後,晉國國君要把巫臣家的女兒嫁給他的叔向,遭到叔向母親的強烈反對。這是個有見識而霸道的黃臉婆,她一貫主張,不能娶美女為妻,容貌特別初中的女人是“尤物”,尤物必敗家。
在叔魚出生後,叔向母親也曾預言:叔魚長得太俊美,將來必然敗壞羊舌氏——她說的意思,按現代語言表述就是:美女、美男都是稀缺資源。既然稀缺,搶奪的人必然多。擁有這種稀缺資源的人必然窮於應付。而羊舌氏的家族勢力,不足以保有美女美男,將來,在各家族搶奪之下,羊舌氏必然會成為一個“杯具”。
如今,叔向母親對叔魚的語言驗了,是叔魚導致了羊舌氏面臨滅門之災,幸虧趙武加以救援。但趙武的救援不是針對叔魚,而是針對叔向。在那場救援當中,叔向心中埋下了種子——他認同了母親的話,所以才對叔魚的“貪墨”反應劇烈……不過,他自己娶得是“中華第一禍水”的女兒,其妻子“夏姬之女”,美麗冠於華夏,叔向的母親對此的預言能否能應驗,還需時間來考驗。
趙武拍了拍叔向的肩膀:“沒錯,我知道此刻你親手處理自己的弟弟,心情一定很沉重,但你的執法嚴謹令我佩服,這是一個動亂的年代,我們正在確立亂世的規則,貪墨者必須予以警告,才能警示後人。”
叔向被趙武說的眼角含淚,他把頭轉過去,拱手說:“關於閱兵的事,很繁瑣。執政沒有其他事情,我回去處理公務了。”
這年冬十二月,晉國軍隊終於在虎牢城集結。
晉國這次參與閱兵的兵車數量,稍稍少於上次的閱兵式,戰車數目從兩千乘降到了一千五百乘,然而列國並沒有因此而小看晉國,他們反而更加戰戰兢兢了,因為這次晉國軍隊已經全面換裝,新的武器,新的鎧甲,新的戰車,再加上新的指揮體制,以及常備兵製,讓晉國的軍隊顯得更加殺氣騰騰。
閱兵式在虎牢關外兩座衛城——“梧”與“製”之間舉行。製城當中新建了一座高高的土台,正適合當閱兵台,晉平公站在閱兵台上、最高處的大殿門口,左邊是周王室派來觀禮的卿:單靖公,右邊排列的則是列國諸侯。趙武則在高台的下一層台階,晉國其余卿,位於更下的台階,更低級的軍官則在軍中等候命令。
軍旗一陣搖晃,“士師(大法官)”士瑕向趙武請示:“先驅已經準備好了,是否準許先驅軍通過檢閱台?”
趙武轉身向高台上的晉平公複述剛才的話,晉平公正在與季劄低聲聊著音樂的事情,聽到趙武的請示,他隨手擺了擺,繼續自己的話題。
趙武回身,向右手的軍司馬祈午下令:“先驅軍整隊,通過檢閱台。”
晉國是在虎牢城附近進行檢閱的,以前因為齊國的搗亂,晉國檢閱的地點都位於北方,比較靠近齊國地盤。這次晉國將檢閱地點擺在中原腹心的自由城市:虎牢城。這座城市當初就是為威懾鄭國而修建的,它更靠近南方……這樣一來,晉國隨後的戰略意圖,誰都明白。
往常檢閱部隊,是以上、中、下三軍進行編制,然後成建制通過檢閱台。但這次趙武排列出來的是衝鋒陣列,由各家族選拔出的精銳武士組成的先驅軍,首先整隊通過檢閱。
整個先驅軍擁有一百五十輛戰車,每五十輛為一個攻擊梯隊,打著一面軍旗通過檢閱台,軍陣當中,普通徒步兵身穿著一身木甲(柳樹枝編的藤甲),而隊列中的軍官,無論伍長、兩長、組長、旅長、師長,都穿著一身華麗的板式青銅甲,這身鎧甲雖然規格形狀完全相似,但每位貴族們都不厭其煩的在鎧甲上雕刻了繁複的花紋。陽光下,他們鎧甲上那一道道花紋引得光波跳動,整個行軍隊列像是波浪起伏的海水,一撥一撥的向前湧動著,帶著不可阻擋的氣勢,一刻不停的向前湧動。
子產站在台子的最高處,季劄在台上看熱鬧,他細心觀察,發覺了這隊士兵的奧秘:“嗯,一樣長短的武器,長長的戟矛超過四米,但戟矛上的橫枝更短小,槍頭則加長,有大約一米五長短……只是奇怪,為什麽戟矛的矛頭仿佛一根尖銳的鐵棍。”
子產召喚過叔向問詢,叔向在台上擔任“行人(外交官)”的角色,子產問:“過去的長戟,戟頭都是扁平的鋒刃,為什麽這次晉國的戟槍換成了一根尖銳的鐵棍。”
叔向咧嘴一笑:“我們的工匠們測算過了,矛尖打造成尖銳的鐵棍,成本最低,也最方便。另外,在戰鬥中,扁平的戟刃雖然能起到了切割作用,但尖銳的棍刺同樣也能做到,況且棍刺長度加長了,可以防止對方兵器的砍消,而且揮舞起來,切割的力量更大。”
子產又問:“我看戟的橫枝似乎帶有一個鞘套,它安在戟杆上,一頭固定木製的槍杆,一頭固定上面的鐵刺?”
叔向坦然回答:“沒錯,工匠們研究了,如果槍杆足夠長,戰車上的甲士根本無法衝擊到戟手面前,所以戟的橫枝越來越用途小,幾乎可以廢棄。另外,采用鐵器做矛尖,製造出來的兵器份量輕了很多,完全可以將矛尖做得更長,直到比楚國兵器長一倍,讓楚人根本沒法傷害到我們——這樣一來,戟的橫枝更加無用,完全可以廢棄。
只是為了連接矛尖與木製戟杆,我們特地設計了這樣一個兩用裝置,它像一個鞘套,更仿佛一截沒有木柄的鐮刀,用這玩意兒,上面套鐵棍,下面套木杆,如此一來,戟的作用保全了,也連接了杆身,使得整件武器更加牢固。此外,它還有一個作用,元帥稱之為‘標準件’效應:今後無論戰戟哪裡壞了,都便於更換佩劍,便於維護保養。”
子產哦了一聲,嘟囔:“你說那個橫枝像鐮刀?我看那橫枝,短的,像鋤頭。”
戟的橫枝唯一的作用是當作拒馬使用,以抵住戰車衝鋒中的車廂,阻止戰車的衝擊力。但隨著生產力的發展,春秋人已經有能力生產出五米長槍,甚至七米長槍,所以橫枝的作用已經越來越小了,最終,戰士們的武器將過渡到更簡易的槍矛。這就是武器演化的必然結局,趙武只不過提前加速了這一演化。然而,春秋人身在其中,其實並不明白這麽做的意義。
觀禮台上,唯一看出晉軍這武器奧秘的只有子產,連智者晏嬰都沒有發覺奧秘,他只顧在台上眯著眼睛,觀察晉軍的隊列,考察晉軍的組織體系。
一聲長號吹響,台階下面,趙武用手一抖,軍中司號張君臣立刻將一隻牛角號舉到嘴邊,奮力吹響了這隻牛角號。
台下,晉軍陣列裡,用銅號尖銳而嘹亮響應,台上,張君臣手中的牛角號雄渾而悠長。
緊接著,張君臣揮舞著一面軍旗,高台底下的軍陣也搖旗響應,隨即又一聲銅號響起。
晏嬰眯著眼睛暗自琢磨:“嗯,五軍陣,軍分五種顏色的旗幟,每一軍陣當中,士兵的鎧甲也刷上不同顏色的油漆,指揮者用號音提醒部隊注意,而後揮舞不同顏色的旗幟,指揮下面的隊伍……現在是青顏色的旗幟,不知道這支隊伍是哪支陣式?”
趙武轉身,再度向晉平公請示:“本國上軍、左矩所屬、上軍第一師,請求通過檢閱?”
晉平公無意識的回答了一聲:“上軍啊,聽說他們在曲沃之戰中損失慘重,但現在看,隊伍滿齊整的嘛。”
晉平公開口了,趙武躬身回答:“上軍現在齊裝滿員,請求通過檢閱。”
季劄細心,他插嘴說:“先驅軍通過的時候,吹的號角似乎與上軍是不同的調子,這不同的調子是因為樂器的不同,還是用同一樂器,吹出來的不同音符?”
季劄無意中的問話,涉及到晉國的指揮秘密。趙武沒有回答,他盯著晉平公看。晉平公連忙擺手:“我許可了,讓他們過吧。”
上軍司旗手將所屬軍旗從地上拔起,讓旗面向前傾斜。司鼓手見到信號,立刻不緊不慢的擂響了鼓,於是,鼓聲中,數十輛戰車依次進入出發狀態,緩慢有序地排成一橫徹,緊接著,徹頭裡駕駛戰車的禦戎揮起了鞭子——隨著他的動作,台下晉軍龐大的上軍像是在表演團體操,行是行,徹是徹,整齊有序的緩緩通過檢閱台。
晏嬰扭頭詢問子產:“晉國除了把武器換齊整了,鎧甲也采用統一的製式,指揮的樂器由銅器罄換成了更響亮的號角……你還看出了什麽新變化?”
子產低聲回答:“整齊,更加整齊了。過去士兵都是自備武器,也有部分農兵,由國家統一授甲。但由於鎧甲武器款式各異,晉國組成的軍隊,雖然隊列整齊,但終究因為武器高低長短差異,再加上領主們窮富不均,所以,過去的晉軍雖然號稱齊整,看起來還是有點凌亂。
但如今,這支軍隊都采用了製式的鎧甲,一樣的服裝,一樣的武器,整個隊伍越發齊整了。”
季劄隨口說了一句:“齊整有什麽用?”
晏嬰翻了個白眼:“吳越之地多山、多河,從來展不開大規模的隊伍,所以你們吳人見慣了小部隊戰鬥,但你可曾想像過,一千輛的戰車同時向前推進的場面?”
因為同樣是北方的卿大夫,子產跟著幫腔:“隊列整齊,則意味著能在同樣的時間,同時發動攻擊……公子,你稍稍想象一下,一千支槍同時向前刺去,那該將是一個怎樣的‘排山倒海’。”
季劄又問:“那麽,同樣的鎧甲,又意味著什麽呢?”
晏嬰回答:“便於組織——哪怕隊伍被打散了也不怕,立刻可以根據服裝識別,組織起一支軍隊進行反攻,而且這支軍隊因為服裝完全一樣,還可以迷惑攻擊者,讓他們分不清究竟遭到了誰的攻擊,更分不清我軍兵力的轉換。”
季劄想了想,他想明白了:“我聽說魏氏、韓氏、趙氏的軍隊各有特色……如果大家都穿同樣的鎧甲,那麽,想必敵對者摸不清攻擊自己的是哪支部隊,無法針對性做出相應防禦舉動。”
晏嬰、子產一起點頭。
稍停,子產走到台階邊,心不在焉的說:“輪到趙氏的部隊了。我聽說趙氏這次舍棄了車兵,將純粹用騎兵參加閱兵。”
這是春秋時代、大規模集團式騎兵隊伍首次在閱兵式上出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