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矛與盾的糾結
第一百九十三章 矛與盾的糾結
一名齊國將領弱弱的提醒:“其實,我們二十萬大軍這數目,是連輔助兵也算上的,真正能上戰場的武士也就三萬多。如今,經過連番戰鬥,現在能有兩萬人就不錯了……雖然從數目上看,我們似乎比晉國人兵力雄厚,但晉國人有兩萬武士,按過去的慣例估算,我認為我們至少要十萬士兵才可抵擋。”
齊軍將領猛烈的點頭……
這話雖然齊莊公心中也承認,他就是因為這原因打算“宵遁”的,但回想到自己曾耀武揚威,直接攻入了晉國腹地,怎麽一轉眼,曾經如狼似虎的齊軍變的如此膽怯,非要十萬武士才敢應戰兩萬晉軍,齊莊公覺得心裡很不平衡:“好歹我們也曾萬裡突襲,一直攻擊到絳城,怎麽諸位遇到了晉國正式的軍隊,卻連求戰的欲望都沒有了?”
智起搖了搖頭,站了出來:“我智起不成器,願為君上斷後!”
邢蒯深深的盯了智起一眼,拱手說:“別了!”
中行喜隨之拱手:“別了!”
這兩個人說“別了”,而不是再見一類的話,欒鞅立刻明白過來,可是礙於齊莊公在面前,他不好明白的說出來,唯有拱手,鄭重叮嚀:“阿起,我護送君上連夜撤離,不要求你與趙武相抗多久,請你給我們爭取三天時間。三天后,無論投降或者敗亡,全憑你自主。”
智起點頭,鄭重承諾:“我一定為君上爭取三天時間。”
深夜,齊莊公帶領齊國幾位重要將領,以及晉國大部分逃臣連夜逃亡,這一路奔逃知道天蒙蒙亮的時候,他回首眺望來的道路,悶悶不樂:“欒卿,這二十萬士兵可是我齊國最後的青壯,智起能為我帶回多少人?”
欒鞅把臉扭到一邊,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齊莊公無奈,詢問話最少的人——邢蒯:“邢卿,智起總算是智氏族人,趙武子會手下留情嗎?”
邢蒯悶悶的哼了一聲:“君上,趙武子報復心最重。”
齊莊公不明所以然,中行喜看到齊莊公依舊不明事理,他很無奈的解釋;“君上,這二十萬大軍的命運,在他們攻擊孟門的時候就已經決定了,所以趙武子才要不依不饒的追擊我們。我聽說衛國現任國君斬殺了三百晉國戎卒,趙武子攻入帝丘後斬殺了三百家衛國貴族殉葬;我們二十萬大軍攻擊到絳城,前後殺了不止兩千名晉兵。
原本殺就殺了,可是不應該拿晉人的頭顱堆砌成‘武軍’,這是對晉國莫大的侮辱,趙武子這人報復心極為強烈,當初他率千人就敢追擊楚王,如今他費盡心力,圍住了齊國二十萬軍隊……如果我們要能逃出一萬人,他就不叫‘趙武’了。”
辛蒯這意思是:“趙武”這名字意思就是“報復”。
齊莊公愣了一下,很不甘心:“智起總算是智氏族人……”
中行喜打斷齊莊公的話:“我與智起都是宗族裡的旁支庶子,當初范匄煎迫我們的時候,連我們本宗都沒有出面維護,趙武子雖然與智氏親切,他能庇護我們這些庶子嗎?”
正說話著,一輪紅日跳出地平線,齊莊公看著地平線上騰起的紅日,喃喃自語:“太陽升起來了!”
太陽升起來了,智起無可奈何的出營列陣,他昨晚已經安排人偽裝成齊國國君,此刻他出營致宣戰詞,指著假冒齊國國君所在的位置,裝模作樣說:“智氏逃人智起,問候姐夫、副帥趙武子,我智起背離晉國,如今已經後悔了,若我重歸晉國,不知道副帥能否庇護?”
趙武剛一張嘴,身側的田蘇搶先說:“當然可以,趙氏現在完全有能力庇護你!”
齊策立刻扯一扯趙武的袖子,連續使眼色,趙武不明所以然,隻好閉嘴不說話。對面的智起聽到田蘇的答應,拱了拱手說:“雖然如此,但我智起深受齊國國君的庇護,請整頓你們的車馬,請容許我與趙氏奮力一戰。當然,此戰無論成敗,我智起都將向趙氏投降,只希望趙氏今後能予以庇護。”
田蘇低聲解釋:“主上,智起也算是智氏的才俊,現在智氏家主智盈年幼,故此智氏支撐不起來,如果智起回歸智氏,撐起了智氏家族,我們的力量會更加雄厚。”
齊策看了看左右無人,沉下臉來喝斥田蘇:“蘇,你雖然擔當了一陣子趙氏家臣,可你出這個主意,就不應該再稱呼我趙氏宗主為‘主’——如今晉國六卿當中,中行氏、荀氏程鄭已佔據兩個卿位,如果智氏再崛起,今後還有我們趙、韓、魏生存的地盤嗎?你這主意,心術不正!”
對面,智起靜靜的等待趙武這裡的答覆。
田蘇恍然大悟:“沒錯,這是我田蘇的錯誤,我們確實不應該收容智起。”
齊策馬上接嘴:“既然如此,田蘇,回到你的隊列,我‘主’將要布置攻擊了。”
田蘇怏怏不快的告辭,向韓氏家丁走去。
這股韓氏家丁是最近來增援的,曲沃被攻陷後,田蘇來告急,為此魏舒緊急趕回國內,一方面參與瓜分曲沃,一方面幫助國內主持抵抗。而韓氏在曲沃攻擊戰中傷亡慘重,獲得的戰利品卻不多,韓起不甘心,命令田蘇領韓氏士兵繼續追擊齊國軍隊——實際上是因為國內的勾心鬥角已經結束,所以田蘇的使命是:借助通報國內動態的機會,爭取與趙氏采取統一行動。
田蘇被呵斥離開離開,齊策望著田蘇的背影,悄聲提醒趙武:“韓氏離心了,田蘇這個計策其實是在陷害趙氏,而我趙氏下一步將接任元帥的位置,所以三荀的強大是我趙氏的災難。
晉國經過范匄這麽一鬧,今後公卿之間爭鬥起來,將再無顧忌,將無所不用其極。此前主上與智氏親近,是因為智氏弱小。如果智氏得到了智起,因而強大起來,並與中行氏、荀氏聯手,他們第一個可能對付的是我趙氏——因為在眾卿當中,唯獨我趙氏根基最淺,我們這次從下宮之亂複起,重建家族沒多少年,而我們的地盤卻最龐大,兵力拉的太散,更況且,現在智氏的士兵由我們支配,如果智氏重新獨立,萬一有人挑撥說我們吞沒了智氏的財產,那智氏就是我們的死仇。
主上你瞧,現在范氏未去,田蘇已經開始算計我們趙氏了……主上說的真對呀:沒有永遠的朋友,唯有永遠的利益!現在,我們最親密的盟友都開始背地算計,主上,今後的路不好走啊!”
齊策這麽說,是因為……實際上,趙氏當然吞了一些智氏的財產,趙武把他當做理所當然的看管費,但春秋時代,照顧幼子的行為屬於崇高的“義”。崇高是不能收費的。趙武“收費”照顧智盈,他覺得理所當然,別人卻無法理解。在大多數人認為,你照看別人的家產,你的努力你就應該讓那分家產出現增值,這增值部分你就應該分文不取。在此期間,你付出多少精心可以忽略不計,如此才顯得高尚。
趙武從不是個高尚的義務勞動者。
得到齊策提醒,他輕輕點點頭:“沒錯,智盈年幼,智氏的力量才任由趙氏支配,如果智起回歸智氏,這股力量就不由我們掌握了,況且智起回歸智氏,如果隻對智氏有利,與我趙氏無乾,那我幹嘛庇護他?”
說罷,趙武輕輕揮了揮手,示意自己的戰車向前答話,他坐在戰車上,當戰車行駛到距離智起不遠的地方,趙武躬身回答,語氣和藹而平靜:“我聽說受人囑托,當竭盡全力為對方完成任務——前幾天的戰鬥都是欒鞅指揮的,現在輪到你指揮了,那麽欒鞅一定悄悄護送齊國國君回國了。
我對齊國國君不感興趣,但我可以猜想,你留下的目的是拖延我軍,以方便齊國國君的逃跑……即然這樣,請盡心竭力完成你的使命,在此之前,我無法對你進行任何承諾。”
智起點點頭,他催動戰車回到本陣,坦白的告訴齊軍:“國君已經走了,我們的任務是掩護國君,我已經跟趙武子說好了,只要我們奮力纏住趙武子三天,三天后,趙武子將允許我們投降。而國君此時也安全了。
你們拖住了晉國的軍隊,讓國君安全返回,國君一定會記住你們的功勞,會把你們贖回齊國。諸軍,為了國君,請追隨我奮力戰鬥,我只要求你們堅持三天。”
智起在這裡鼓勵士氣,趙武已經回到了本軍陣營,他喚過潘黨與衛敏,叮囑:“你們兩個給我盯住智起,只要有機會,給我射死他,一定不能讓他返回晉國。”
這時,齊國人擂響了戰鼓,他們是想借著自己兵多勢眾的優勢首先發起進攻,智起在兵車上鼓勵士兵:“晉軍遠來,沒有好好休息就投入戰鬥;他們人少,我們人多。所以今日第一仗,必須讓晉國人恐懼才能贏得其後的喘息——不要管兩翼了,前軍隻管向前,中軍跟上,我們用人海戰術淹沒他們。”
智起要求不管兩翼,也是因為現在情況變化了。晉軍左翼是許國的軍隊與魯國軍隊,有了許國軍隊做支柱,魯國腰杆硬了起來,再不會退卻了。而魯國和齊國有仇——是生死大仇。平常跟齊軍單獨打鬥,魯國人心怯,但仗勢欺人誰不會,現在有了晉國人撐腰,魯國畢竟有三個軍,一旦攻擊左翼的齊國軍隊,齊軍有可能陷入持久的鏖戰。
有晉國人在旁邊蹲著,智起不敢讓齊軍陷入這個局面。
晉國的右翼是騎兵,這夥騎兵已經糾纏齊國人三天了,剛才智起又發現,有一夥重甲騎兵加入到這夥騎兵當中,新出現的重甲騎兵連馬身上都有鎧甲,馬上的騎士全身包裹在青銅甲中,活像一根金屬柱子……智起雖然不知道重甲騎兵的威力,但他現在已經知道了一點基本常識:只要是趙武子琢磨出來的東西,無論怎麽提防都不為過。
鑒於這種情況,智起決定采取中央突破戰術——反正我們有二十萬人,我便持續不斷的對你的中央陣線發起衝擊,一撥一撥調動兵力,單純的用人數優勢來壓倒你,你晉國人不是能殺嗎,我送給你人殺,看你能殺多少。
鑒於這種情況,智起排出的陣線是二十徹行的攻擊陣線,每一徹行擁有三十輛兵車,氣勢洶洶的在軍鼓聲中向晉軍推進——這種戰術或許也可以稱作“豬突戰術”。
軍號響動,趙軍在調動兵力了,智起傾聽著軍號,有點納悶。他是晉國人,而且是晉國大家族內的骨乾力量,晉國的軍鼓聲自小聽熟了,什麽鼓點子是什麽信號,他可以不加思索的說出來,但趙軍使用的銅號讓他很納悶——這聲音意味著什麽指令?
不用他猜測,對面的趙軍已經開始行動了,每一輛戰車的間隙中魚貫走出許多人,這些人手裡拿著一個類似掃帚一樣的東西,不,也不完全是掃帚,仿佛是倒持的鐮刀——一根棍上插著一根水平的金屬棒,像是戈,但沒用刃,長度卻要比戈還要長。
如果用現代話說,這是一根加長版的曲棍球棒。
趙軍十人一組,用曲棍球棒像屎殼郎滾糞球一樣滾動著幾個半人高的草編圓球,這些人在鼓聲中逐漸排列成一字橫線,而後靜靜的站在那裡——此時,齊軍的戰車正在推進。
趙軍軍號聲又響,數名士兵手持火把奔出了本陣,這些士兵奔跑著,用火把點燃了一個個草球,那草球不知道夾雜著什麽物體,特別容易燃燒,眨眼間,整個草團燃燒著濃濃的烈火,讓周圍的空氣溫度升高。
一聲短促的軍號響過,手持加長版曲棍球棒的趙軍開始用球棒擊打熊熊燃燒的草團,草球在他們的擊打下,越滾越快,衝著齊軍的戰車滾動過去。
齊軍戰車上的車士見情況不妙,紛紛發箭射擊手持曲棍球棒的趙兵,因為這些人還沒有進入射程,大多數弓箭都墜落在地上,沒有對他們造成傷害。
雙方接近了,眼看快進入射程,手持群棍球棒的趙兵奮力擊打了幾下草球,草球在地上面跳了起來,帶著熊熊的烈焰,帶著熾熱的火團,衝齊軍戰車撲過去——完成這些動作後,那些收取曲棍球棒,一轉身,背衝著齊軍,撒開大腳丫子向本陣跑去,讓齊軍的箭遠遠的落在他們的後面。
燃燒的火球歡快的在地面跳動著,越滾越快,每一次跳到空中,大火就騰地一下,變的體積更大,當草球落下的時候,火焰微微收縮,旋即,又重新躍向空中,齊軍牽引戰車的戰馬與牛焦躁不安,許多戰馬已呈現驚恐狀態,禦戎手忙腳亂的安撫戰馬與牛,車右見情況不對,把弓箭對準了燃燒的火球,頻頻射擊著,試圖阻止草球滾動。
一聲戰馬嘶鳴,有一匹齊軍戰馬終於忍受不住,橫向跳動起來,齊軍的戰車車輪一歪,受不了車轅受不了這股橫向的拉扯力而斷折,戰車傾覆。
越來越多的戰馬跳動起來,那些牽引戰車的牛也眼珠赤紅,用接近戰馬的速度橫向奔跑,以躲避滾來的火球,眨眼間,齊軍第一徹亂成一團。
此時,雙方都在弓箭射程之外,齊軍頭徹混亂,並沒有引來趙軍的反擊,對面的趙軍似乎橫下一條心來,打算打一場防守反擊戰。
混亂聲中,智起聽著對面一聲聲軍號,遠處,趙軍隊列裡有一些人來回跑動著,不知在下達著什麽命令,智起下令第二徹推進,命令第一徹幸存的車士用長戈挑開火球,打開前進的通道。
隨著齊軍的鼓號第一徹潮水般向兩側退去,戰車上的車士脫去了厚重的鎧甲,赤膊上陣用長戈挑動那些燃燒的火球,步兵緊接著上前,協助車士將草球撥拉的更遠,並開始清理損毀的戰車。
大約半小時後,齊軍第二徹推進上來了,他們竭力模仿晉軍的攻擊姿態,用一種不慌不忙的速度向晉軍推進,雙方接觸後,雙方開始射擊了。天空中交織著你來我往的箭杆,對面的趙軍防護力驚人,鎧甲單薄的齊軍承受著巨大的傷亡,執拗的向前挺進。
齊軍第二徹打殘了,第三徹推進上來,相持片刻,趙軍開始緩緩向兩邊移動,以讓開齊軍進攻的正面,回避齊軍的鋒芒。
第三徹打殘了,智起毫不猶豫的調上了第四徹,第五徹,第六徹——他像用洋蔥皮一樣,一層層的撥開趙軍的陣式,熬戰當中,他沒有注意到,趙軍不是向後方撤退,而是向兩邊擴張,借著拉遠雙方的距離,以回避齊軍攻擊鋒線。
趙軍像牛皮糖,非常堅韌的牛皮糖,越向裡面,受到的抵抗越強烈,智起已經投入第十徹了,現在他的戰車也進入了趙軍的射程裡,智起感覺到趙軍的箭越來越密,依仗鎧甲的厚實,他已經躲過了三次致命的射擊,身上的鎧甲零零星星,插上了八九支箭。
智起越打越心寒,心裡直納悶:“怎麽回事?怎麽一接近這個距離,趙軍的箭密了不止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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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