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惹了我的人夜裡睡不好覺
第二百零九章 惹了我的人夜裡睡不好覺
趙武表示了同意,叔向一臉微笑——過去衛國是二等強國,它發作起來連鄭國都要偶爾吃虧。但失去了戚地之後,失去了朝歌之後,衛國只剩下原來的四分之一國土,這樣的國家還不如趙武手下附庸許國呢,即使衛獻公滿肚子怨氣回國後,他又能折騰出什麽事來。
但這時,在大廳裡幫忙處理公務的田蘇還要火上澆油:“我有個建議——既然我們打算釋放衛國國君,不如連北宮遺、寧喜一起也不加處罰放了——不是說嘛:衛國國君怎麽處理他的臣子,那是衛國自己的封建權力。”
趙武滿臉不甘心的表情:“要是衛國一個臣子都不處罰,豈不白白便宜了衛國,以後其他國家的權臣做決定的時候,就會毫無顧忌……”
齊策在一旁閑閑的戳穿田蘇的陰謀:“田大人這是指望衛國內亂啊!衛獻公是個喜歡權力的人,是個不甘寂寞的人,是個喜歡搗蛋的人,他回國前許諾,國家大權由寧喜掌握,自己隻管祭祀,衛獻公會說話算數嗎?”
趙武一拍巴掌:“田蘇,你夠奸詐,衛國國君回國之後,跟寧喜必然還有一番爭鬥……這樣的奸詐,我喜歡。”
田蘇揚起臉來:“我們在黃河南岸有兩大塊飛地,所佔領的齊國土地如果不從衛國通行,那就完全隔絕在本土之外,衛國只有亂了,才能讓我們有機會把黃河南岸的土地連成一片,這麽做符合我晉國的利益。”
趙武摸著下巴說:“去年天下大旱,黃河南岸的土地沒有封賞下去,今年如果旱情緩和,那麽黃河南岸就是一片豐饒的土地啊!齊國對那片土地開發完善,我們只要稍稍整理一下,就能給領主帶來豐厚的收益……田蘇,你出的這個建議很好,我分給你一塊南岸土地。”
叔向趕緊插嘴:“賞罰應該出於公而不是出於私,元帥如果準備封賞南岸的土地,不要針對田蘇一個人,應該針對全國的功臣,然後田蘇獲得其中一塊封地才能心安理得。”
趙武點頭:“那麽你制定賞罰條例吧,我們開始分割南岸的土地。”
叔向繼續說:“賞罰應該出於公——元帥既然決定放歸衛國國君了,那麽你的決定也應該公開,請元帥正式接見齊國、鄭國兩位君主,向他們宣布這個消息。”
趙武看著叔向:“聽說齊國的名臣晏嬰來了,打算把齊國國君的妹妹嫁給君上,你聯絡一下晏子,我想跟他談一下。”
晏嬰是有名的外交家,細細閱讀晏子出使楚國的經歷,可以發現晏子說話邏輯性非常嚴密,而在春秋這個時代,邏輯學還沒有誕生,晏嬰從哪裡獲得邏輯學知識呢?
尤其可怕的是,他將邏輯推理運用的如此成熟,令人不得不懷疑這廝是久經訓練的。
晏嬰應召而來,趙武盯著晏嬰,心裡琢磨著該如何開口試探,他久久不說話,叔向領會錯了趙武的意思,見老是盯著晏嬰看個不停,他跳出來找茬:“請問先生,節儉與吝嗇有什麽區別?”
趙武非常具有現代宅男性格,這話翻譯成現代語言,也就是:春秋時代的趙武非常擅於裝憨厚,而他的部下總能領會他的含義,搶著替他出頭,把本該由趙武說的話搶先說了,這樣,其他人露出言辭刻薄的本性,而趙武只是裝含蓄。
晏嬰坐在那裡,他要求覲見的是霸主國的執政——春秋時代,霸主國的執政也就是“天下第一執政”!
會見這樣一個重要的人物,晏嬰卻穿得很寒酸。而齊國是紡織大國,衣衫織造的非常精美,染色技藝非常高超,現代出土的齊國織物,一件衣服上能染出十多種顏色,圖案花紋充滿了齊國風格的浪漫與誇張。但晏嬰的服裝只是簡單的兩種顏色,黑與紅,染在青色的麻布衣服上,這件衣服他穿得久了,袖口已經出現磨損痕跡,屁股後的衣服因為經常跪坐,已顯得稀稀朗朗,讓人看見很不舒服。
趙武盯著晏嬰久久不說話,而趙武是個講究享受的人,他建造的房屋“美倫美央”,吃的食物“膾炙人口”,穿的衣服嘛……趙武雖然自認為不太講究穿著,但趙氏特產的棉布與毛紡織品,在這個時代都是奢侈品,而趙氏的印染工藝經過趙城學宮的特意研究,等於這個時代的高科技。
所以趙武坐在席位上首——春天了,他一身純棉布純色的袍服,自認為已經非常低調了,但在春秋人看來,身穿棉布而不是麻布,就是一種奢侈到極致的浮華。
趙武給晉國公卿的印象也是這樣,所以叔向看到趙武不吭氣,以為趙武是嫌晏嬰穿著過於寒酸,顯得極不正式,所以出口抱怨。
晏嬰聽懂了叔向的話,他抖了抖身上的衣服,仿佛身上穿的比趙武還要華貴,他充滿驕傲的回答:“節儉是君子的品德,吝嗇是小人的惡德。衡量財物的多寡,有計劃的加以使用,富貴時不過分地加以囤積,貧困時不向人借貸,不放縱私欲、奢侈浪費,時刻念及百姓之疾苦,這就是節儉。
如果積財自享而不想到賑濟百姓,即使一擲千金,也是吝嗇啊——簡單的說,如果一擲千金,這錢不單單花在自己身上,花再多的錢也不能算是不節儉,但如果把錢只花在自己身上,那就是吝嗇了,花再多的錢,依舊是吝嗇。”
趙武拍手:“晏子說這話,只是部分正確。你說的節儉與吝嗇的道理,大體說來是正確的,尤其是‘富貴時不過分地加以囤積’這句話,說明了商業社會的真理。但晏子既然出身於管仲所在的國度,應該對管仲的經營學術非常了解,你怎麽會說出那些話來呢?
我聽說齊國新任國君(齊景公)繼位之後,因為你居住在東市的巷子裡,房屋簡陋而寒酸,所以打算賜你一座貴族住宅,以便符合你的正卿職位,但你卻拒絕了,說:‘我居住在東市附近,家裡平常買東西方便,更況且上下班的時候經過東市,可以傾聽一下百姓的談論,這是了解物價與商業的好機會,我齊國以商立國,商業的興旺實在關系我齊國的命運。我身為正卿,怎能忽視市場價格變動呢?’
從這番話裡,聽的出你對商業運作非常熟悉,那麽你應該知道,只要消費,就不是吝嗇——無論他把是花在誰身上。因為錢只有到市場上購買了東西,生產者才可以將他的勞動兌換成現金,收稅官才能從這筆交易當中收取到稅金,國君才能從稅金中獲益。而生產者有錢了,才能去購買糧食,購買各種生活必需品以養家糊口,購買生產資料以便重新生產,並在這個過程中向國君交納更多的稅。
所以只要消費了,哪怕這筆錢只花在消費者本人享受上,而不是用來肉包子打狗,不是白扔給不相乾的乞丐,都不算吝嗇,都是在為國君交納稅金,是在替社會創造就業就會——誰的錢財誰做主!晏子你生長在管仲的齊國,竟然用農民式思維考慮生產消費問題,難怪齊國落後了。”
晏嬰想了想:“武子說的仿佛有道理,不過,我比較讚賞執政你的‘寬政省刑’,今日我能夠親見執政,請讓我為晉國百姓慶賀。”
晏嬰這是承認趙武說的話有道理,但他代表齊國的“國家體面”,所以他不能直接認錯,隻好轉而誇獎趙武的其它施政方案。
春秋時代進化到這時候,無論是真實的歷史上還是趙武所在的時空,華夏文明的各個國家都在競爭中逐漸擺脫野蠻,開始從農業文明走向城邦文明、走向開化,而走向開化的標志就是對人的尊重(人本主義,孟子學說),所以到了趙武當政的時候,列國都開始不約而同的消除肉刑,減少法律當中對人肢體的殘害。
真實的歷史當中,晏嬰當政後,與趙武做了同樣的工作——現代人之所以說春秋末是華夏文明最璀璨的時代,是因為這個時代,除了秦國,所有的執政者都在做同樣的工作——寬政省刑。譬如鄭國的子產、魯國的叔孫豹、宋國的向戎、子罕,以及吳、越、晉、楚等國執政,都在加緊變革的步伐。他們的努力使華夏文明從半奴隸製、半封建制,開始向徹底封建制過渡。
晏嬰談論起寬減刑罰,這是趙武最得意的執政策略,他因為此項變革,使自己在平民百姓當中贏得了巨大的聲譽,現在晏嬰濃墨重彩的誇獎,令趙武心中得意非常,他臉上露出“多誇誇,再多誇一點”的神情,嘴裡還在謙虛:“哪裡哪裡,晉國連年戰爭,百姓困苦不堪,我這裡也是在珍惜晉國的人力。”
晏嬰擊掌讚歎:“珍愛人力——趙武子不愧於‘仁義’的傳聞,在這個變革的時代,是趙武子首先推行了租庸製,首先與奴隸進行白馬盟誓,這次又首先寬減刑罰……以前先元帥范匄總夢想‘不朽’,我看趙武子才是真正‘不朽’啊!”
晏嬰誇趙武“仁義”,這個詞不能由一個敵對國家的大臣說,故此趙武沉下臉來,反駁說:“我怎麽仁義呢?我這麽凶惡的一個人,怎麽被人稱作‘仁義’?我不仁義,凡是惹了我的人,都沒有好下場,我猜,惹了我的人夜裡都睡不好覺。”
晏嬰咧嘴一笑,不予置評。
就在趙武與晏嬰談論他究竟是仁義還是凶惡的時候,南方的楚國露出了凶惡面目。
不耐煩吳國的頻繁騷擾,知道吳國的季劄已經出使晉國之後,為了打擊吳國的囂張氣焰,令尹子木義集結起楚國所有的大軍,率軍討伐吳國,楚軍進兵至離城(在今安徽省舒城縣西),吳國軍隊趕來對峙。
楚軍將領建議:“吳國人打仗向來不符合規矩,我們的大將養由基便因為吳國人的詭計而陣亡,如今我們與吳國對陣,請不要太有禮貌了。”
此時的吳國軍隊駐扎在一座山坡上,楚軍在山下列陣。令尹子木觀察了一下地形,回答:“我有一個建議——我軍隊伍龐大,左軍右軍已經超出了吳軍陣地的正面,不如我們讓右軍急速向前挺進,左軍則稍稍後撤,避開吳軍衝鋒的鋒芒,這樣一來,我們左右軍就將吳軍夾在中間。吳軍無論進攻哪一方,都會受到我方兩面夾擊。我們將立於不敗之地。”
楚國將領踴躍要求擔當右軍,子木搖頭拒絕:“我是楚國令尹,右軍向前突擊,孤懸於吳國軍隊背後,這是一個艱巨的任務,這樣的任務唯有我當之無愧。不要爭了,我帶領右軍前進,子強、息桓、子捷、子駢、子盂幾個將領,帥左軍向後退……”
稍停,子木又補充說:“這樣一來,向前突進的右軍必須加強,不如我們將正式劃為左右兩個攻擊圈,中軍拆散,用於加強左、右軍。”
山梁上,屢戰屢勝的吳軍敲響了戰鼓,鼓聲如山崩地裂,楚軍立刻用鼓聲回應,答應了吳軍的邀戰。一通忙亂過後,楚軍中軍的旗幟撤銷,子木的將旗移向了右軍。
戰場上,鼓聲來來往往,彼此試探,稍停,吳軍開始衝鋒了,他們從山坡上氣勢如洪的向當面的楚軍衝下,楚軍節節後退,拚力用弓弩遲滯吳軍的行動。
吳軍大將衝的順手,連續逼退了楚軍左軍十裡路,見到楚軍退而不亂,吳軍大將正在納悶,左右驚慌失措的高喊:“不好,楚軍將軍旗插向了我們後方。”
吳軍大將回頭一望,半山坡上,楚軍的旗幟如同茂密的森林,遮蓋了他原先的立腳處。吳軍大將懊惱的在戰車上跺腳:“不好,被夾擊了,楚國兵多,我們被包圍了,停止衝鋒,就地扎營。”
吳國軍隊是晉國大夫進行訓練的,他們的戰鬥風格有點接近晉軍,即使在衝鋒當中,聽到號角,衝鋒的吳兵開始整齊有序的退回本陣,緊接著,吳軍變換成一個圓形陣式,就在原地扎營了。
山坡上,子木在考慮:“衝鋒,還是不衝?這是個問題。”
左右遞上來一柄裝飾華美的青銅劍,向子木匯報:“令尹,這是吳軍在戰場上遺失的寶劍,這種寶劍非常鋒利,我們的武器被吳軍的武器連續砍斷,士兵們不能抵擋。”
子木接過寶劍,用手撫摸著劍脊上華麗而繁複的花紋,平靜的說:“我聽說吳國有著名的鑄劍大師,吳人用吳國的語言稱他為乾將,聽說他鑄造的寶劍劍脊上裝飾著華麗的圖案,這圖案防鏽、防水,不用打磨就非常鋒利,在潮濕的南方,吳國士兵因為配備了這樣的寶劍,而減輕了許多戰場負擔。
他們說的這就是這種劍嗎?果然非常華麗……我聽說晉國正在改良兵器,使用‘惡金’製作武器,那‘惡金’也非常鋒利,只是容易生鏽。不知道晉國的劍遇到了吳國的劍,會怎樣?”
稍停,子木下令:“全軍就地扎營,我們不進攻。現在,戰場優勢在我們這一方,與吳國人拚死相搏,即使勝利也得不償失。不如長久圍困吳國,讓他們斷糧斷水。”
子木這樣說,他的策略聽起來很美,但他忘了楚國人的性格。
楚國人是浪漫多情的,而浪漫多情意味著缺乏專注性。楚國人的激情是不能堅持的,雙方對峙七天之後,吳國人看樣子還穩穩的,楚國人已經快崩潰了。
左軍統帥子強派人繞過吳軍營寨,向子木建議:“令尹,不對頭啊,咱們楚國人一旦太閑了就會發呆,一旦發呆就會沮喪,一旦沮喪就想回家睡覺。這場戰爭拖得久了,我們的士氣已經非常低落。士兵們私下裡議論紛紛,已經開始對勝利產生懷疑。一旦我軍士氣低落下來,我們就會成了敵人的俘虜,不如與敵人速戰速決。
請允許我帶著本部人馬出擊誘敵,您挑選精兵嚴陣以待。如果我勝了,大部隊隨後掩殺;如果敗了,再相機而動,這樣才能免於被動。不然,我們定被吳軍所擒。”
子木采納了這個建議。於是子強、息桓、子捷、子駢、子盂五人帶領左軍本部攻打吳軍。
所謂“麻杆打狼兩頭害怕”,大概就是說的這場戰鬥。楚軍心驚膽顫的發動了試探性進攻,沒想到吳軍連堅守的意志都沒有,楚軍的鼓聲才一敲響,吳軍集體崩潰了,吳國大將率著隊伍一路狂奔,這種兵如山倒的態勢讓子強瞧的發呆,喃喃自語:“原來吳人比我們還浪漫》?!”
發呆的子強忘了聯絡楚軍左軍,讓他們做出相應的配合行動。而此時,浪漫的楚國人熱情奔放,他們熱情上來,非常擅長打衝鋒仗,見到吳軍崩潰,楚軍左軍個個興奮起來,他們忘乎所以,一路依依不舍的追逐著吳軍。
吳軍被楚軍追逐的吐著舌頭跑,但吳軍向來凶悍,登上了一個山頭,吳軍大將看了看,讚歎說:“晉國人訓練的不錯啊,我們一路狂奔,隊伍還沒有跑散。”
左右順勢拍馬屁:“但楚軍已經跑散了。”
吳軍大將興奮的回答:“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傳令,全軍原地轉身,反攻楚軍。”
於是吳軍鼓號大作,幾名跑到前面的楚軍聽到鼓聲納悶了,一名年輕的楚軍士卒轉身詢問:“怎麽了……我跑得連氣都喘不勻了,吳軍怎麽還有氣力敲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