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8章 我就是懸在他們頭上的劍
第三百零一章 我就是懸在他們頭上的劍
趙武望了齊策一眼,齊策微微搖頭,示意趙武避開這個話題,別在這方面糾纏下去。
晉國正在進行滅代戰爭,所以沒法指責齊國對莒國進行的滅國戰爭。田無宇已經開始反擊了,不如先把拿到手的東西利用起來——十萬勞工,會讓這片河間的土地大變樣。
趙武苦笑了一下,轉移話題:“田卿來得正好,再等一日,我次子趙午帶的增援部隊就到了,他帶來部分今年畢業的學宮學子,我聽說齊國的‘稷下學宮’非常有名,田卿當見一見我趙城學宮出來的人,給我一點教學指導如何?”
趙武就這樣輕輕放過了滅莒的問題。齊國這次偷襲得手,心裡未嘗不捏著一把汗。所以派給趙武的勞工,唯恐趙武不滿意。如今見到趙武默認的態度,田無宇放心了,轉而說了幾句馬屁話:“如今趙城學宮的名氣,可是比稷下學宮大多了。
不說別的,隻趙城學宮的製造專業,以及繪畫與音樂專業,那都是天下聞名,其水平遠遠超過了稷下學宮。我田無宇能有什麽經驗介紹,沒準我還想學一學趙城學宮的教學方法呢?”
真實的歷史上,田氏篡奪齊國的君權,就是從把持“稷下學宮”開始的。
在當時的齊國,“稷下學宮”的清談,意味著齊國輿論的最高點。在大旱之年,田無宇毫不吝嗇錢財的進行救災,相比國君的吝嗇行為,田無宇在齊國讀書人心目中,形象比較正面。這時候,稷下學宮的學生正在向田氏靠攏,而田氏依仗自己的富足,也開始對窮困學生的資助計劃……多年之後,稷下學宮培養出來的人才基本上都多少接受了田氏的恩惠,這使得田氏篡奪的時候,國內連一聲反對都沒有。
田無宇對趙武說這話的時候,心中對資助“稷下學宮”的行為,已經從純粹的慈善心理,轉化成有意識有所圖的策略性動作。此刻,他是真想從趙武那裡學幾手……但他的誇獎卻沒有引起趙武應有的響應,後者眨著眼睛說:“寡君喜好音樂,所以我趙城學宮對音樂研究的比較多。
另外,天下著名的畫師、擅長畫龍的葉公在我趙城學宮,所以學生們不免對繪畫稍稍感興趣——有名師的指導,也容易出成績……”
田無宇一聲長笑,借機打斷了趙武的話:“我聽說趙氏崛起,是因為在器械製造上有自己特殊的心得,武子剛才隻談音樂與繪畫,不知道這批來的學生裡,可有製造行業的學生?”
說實話,這批學生當中沒有一位是學藝術的。
藝術這玩意是高尚學科,說得更直白點,是奢侈學科。晉國有一位愛好藝術的國君已經足夠了。藝術專業出來的學生,都被趙武直接送到國君那裡養活起來,這使得藝術專業畢業的學生容易獲得官職——但只是小官。他們是國君的寵臣,也是弄臣,趙武不會讓這些人向其他行業涉足。
而製造行業、組織管理學業、經濟學業,是趙氏崛起的秘密武器,該行業一般不對外招生,學成出來的學生也不向外分配,基本上都由趙氏內部消化——趙午帶來的這批畢業學生,正是這種情況。
往年趙武不在國內,但只要趙武回國了,無論他在國內任何地方,按照慣例,學宮都會把這批畢業的學生送到趙武身邊,由趙武發給學生佩劍(授兵),亦即承認學生士族待遇,是武士當中的一員。
而授兵儀式同時也意味著:國人可以通過趙城學宮的學習,獲得類似戰功一樣的成為武士的機遇……當然,這種武士待遇是沒有土地封賞的,因為在十八級軍功授爵製下,唯有軍功才可以授土。但“學宮武士”起點高,他們一進入軍中,立刻被當做軍官使用,進入地方行政,則直接為小吏。
這就是利益。為了維護這利益,學宮學子拚了命地提高趙城學宮甄選標準,以減少競爭者。在這種情況下,田無宇雖然竭力想打探趙城學宮的底細,但進入學宮的人打死也不說,在學宮外面的人則對學宮的了解支離片碎。
對這種現象,趙武是樂見其成的,他也打死不說,田無宇追問的緊了,趙武招手喚來士兵,吩咐士兵準備夜宴,用豐盛的美食堵住田無宇好奇的嘴……
第二天,趙武起的太早,早晨的氣溫有點寒冷,侍從們遞上來一件棉襖,趙武隨手披在身上,詢問齊策:“快要下雪了吧,我們的船只要盡快駛回去,避免被凍結在冰上。”
齊策哈了口氣,回答:“天氣越來越冷,恐怕河面暢通的情況維持不了多久了,不過我們已經製作了足夠的冰劃子,只要河面一結冰,就將冰劃子推入河中,無論什麽狀況,我們與對岸的聯系不會中斷。”
趙武又問:“棉衣都發下去了?”
齊策回答:“連齊國勞工的棉衣都已經準備好了——不過,我們出產的棉花不夠,雖然織的布匹很多,但棉花……很多棉襖裡填充的不是棉花,是蘆花、柳絮,或者羊毛。”
說到這,齊策眺望河對岸:“我們棘蒲的軍隊應該撤回來了吧,衛敏從肥城回來的時候,說代人幾乎沒有抵抗了。如今快冬天了,我們最大的敵人是嚴寒。棘蒲的傷兵已經休養好了,他們還在叢林中搜羅了不少代國潰兵,代人擅長牧馬牧羊,等南岸領主支援的牲畜群到了,我們就有足夠的羊皮跟羊毛禦寒。”
趙武笑了:“代人的保暖狀況肯定不如我們,所以等第一場雪下了,我們就可以移動了,我要帶著軍隊趕往侯晉的領地,布置一下侯晉那裡的防衛,並清點當地的領地狀況。然後……”
正在此時,晨曦中,一聲軍號渺渺地傳來,趙武衝身邊揮了揮手,他身邊司號員趕緊將軍號舉到唇邊,吹響了一聲悠長的號角。
號角聲過於響亮,趙武身邊的齊國人與衛國人情不自禁的轉過臉去,躲避淒厲的號角。這聲號角吹響之後,對岸叢林中立刻又響起了一陣號角,晨曦中,對岸傳來的號聲充滿了歡喜,仿佛久別的遊子找到了故鄉。
聽到這陣號角答問,晉國軍營中匆忙跑出一隊鼓樂手,不用軍官提示,鼓樂手在岸邊排好了隊列,隆隆的敲響了鼓聲。
對岸的號聲越來越近,江面上的漁船聽到號聲,開始向這個方向聚集,不久,薄霧中露出了一隊黑色的隊列,來的人一身黑衣黑甲,邁著整齊的步伐向江邊挺進。
河對岸幾名將領打扮的人朝著趙武這邊鞠躬致敬,稍後,那幾位人登上了小船,向著江邊駛來,趙武站在江岸,心裡說不出的喜悅,等小船靠了岸,他張開雙手歡迎對方:“我的兒子長大了,見到父親再也不會撒嬌了。”
其實,趙午與趙成是同一天出生的,只是在封建社會,嫡長子的義務比較沉重,所以趙成早早當家,開始學著像大人一樣處理事務。而趙午則因為身上的責任少,在荀姬與中行姬的寵愛下,多少有點不務正業。這次出戰,是趙午第一次擔當家族中人。
趙午身邊,三兒子趙丹不過十幾歲模樣,他穿著小一號的鎧甲,手裡拿著小一號的寶劍,感覺像是玩具,而趙丹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也似乎把上戰場當做了一次玩耍。他哥哥趙午被趙武的話感動,哽咽的說不出話來,趙丹則揮舞著短短的寶劍,學著大人的口吻,傲氣十足的問:“父親,敵人在哪裡?我們一路行來,只見到因饑餓投靠我們的代人,卻沒有找見一個手持武器仍在戰鬥的敵人。父親已經征服了代人嗎?”
小孩的話讓趙武頗有感慨,他俯身抱起了趙丹,而披甲持劍的趙丹感覺父親這一抱,似乎損壞了自己英武的形象,他在趙武懷中不停的掙扎,嘴裡喊著:“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趙武欣慰的笑了:“我兒已經長大了,遺憾的是,代人還沒有屈服,我們的上軍佐還在繼續與代人戰鬥。”
說到這,齊策趕緊插話:“二少主,江面眼看要結凍了,你帶的士兵無需渡河,讓他們在江對岸扎營即可。”
齊策這麽一說,趙武趕緊放下趙丹,補充說:“最近天氣越來越冷,江面上已經開始飄著冰凌,一旦開始下雪,這條江會飄滿冰塊,船隻難以行使,所以,你明天就動身返回江對岸,然後直接去增援中行吳。”
趙午露出為難的表情:“父親,我還帶來許多趙城的畢業生……”
趙武馬上回答:“讓他們渡江,我這裡正在大規模基建,需要專業的技術人員。”
趙午鞠了個躬,補充說:“我們還帶來了大量的機械與補充物資。”
齊策馬上插話:“秦後子修建的兩座大橋即將完成,我們可以通過大橋運送物資,如今黃河即將結冰,再從河面上運送,比較危險。”
趙午鞠躬,表示接受安排,齊策側了側身,引領說:“二少主請入營寨中安歇……”
趙午趕緊衝趙氏首席家臣齊策行禮,一邊跟隨著齊策向軍營裡走去,一邊隨口跟父親交流:“父親被圍的消息傳來後,舉足震驚,母親本打算讓家族軍隊全部過來救援,但田蘇說……”
趙午一舉步,趙武又躬身抱起了趙丹,邊走邊跟小兒子閑扯著。歷來最小的兒子都受父母的寵愛,這是因為當小兒子出生的時候,父母的事業已經進入上升階段,當小兒子長大後,父母通常有錢有銜,也有足夠的精力寵愛幼子。所以趙午雖然嘴不停,他父親卻只顧與小兒子交流,對二兒子的話顯得有點心不在焉。
趙午說著說著,已經變成了他對齊策的敘說。齊策仔細的詢問著家族內部的動態,以及國內的政治狀況,聽到魏舒曾企圖搶班奪權,他點了點頭,回答:“少主(趙成)應付的很得當,是該強硬應對魏氏……論起來,家主這段時間不在國內,做的真對啊。”
齊策不知道“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典故,但他想說的就是這個意思。趙武不在國內,他就像一柄高懸在晉國各家族頭頂上的寶劍,這柄劍不落下去的時候,晉國各家族都提心吊膽,猜測這柄劍會砍向何方。在這種情況下,趙成無論怎麽做,晉國各家族因為受頭頂那柄寶劍的威脅,只能悄悄的,俯首貼耳。
時間長了,各大家族也習慣了趙成仗勢欺人,如此一來,趙氏家族也就順利完成了新老班子交替。
當然,二公子趙午也不知道“達摩克利斯之劍”的典故,不過,齊策說的道理他能理解:“沒錯,當父親脫險的消息傳來,魏氏立刻開始收縮,他們甚至解散了部分在新田城的守衛武士。我出發的時候,母親說:中行氏的安危不值得一提,只要父親活著,我趙氏出兵的目的就達到了。”
趙武插話:“中行氏畢竟是我們的姻親家族,所以必須救援,救援他的任務我交給你,你跟中行吳這次處好了關系,我趙氏下一代的安危就不用發愁了。”
趙午點頭應是。
稍後,趙城學宮的畢業生開始分批渡河,他們帶來了大量的機械,因為這些專業人士的加入,趙武對河間地區的開發更加專業化、系統化。
第二天一早,趙午趁著河面沒有結冰,乘船渡過河黃河,而趙丹則留在趙武身邊戲耍。趙午在河對岸稍適休整後,引領著大軍繼續北上,開始向中行吳所在的方向前進。與此同時,齊國的田無宇留下了部分人手,協助趙城學宮的畢業生管理齊國徒手兵,他自己則與衛國人結伴,向南渡過了黃河,返回齊國境內。
這趟來,田無宇雖然貢獻了十萬齊國勞力,但這十萬齊國勞力不是替趙氏做免費勞工,他通過派遣勞工緩解了齊國的糧食緊張狀況,更重要的是,他得到了晉國對齊國吞並莒國的默許。
齊國、衛國人走後不久,魯國人姍姍來遲,他們抵達朝歌附近時,大雪飄飄蕩蕩而下,河面上結了薄薄一層冰,而這種狀況行船最危險,因為不知道江面什麽時候徹底結冰,不知道江面上冰層的薄厚,所以雪一下,整個江面上人際罕至,鳥獸絕蹤。
魯國人不得不在朝歌停留下來,叔孫豹照舊是魯軍的統帥,閑下來的他打算上街走一走,順便觀察一下朝歌這座城市。
朝歌早先是商王國的國都,後來曾做為衛國的都城,再後來,因為戎狄的侵擾,周王室被迫遷都,衛國也不得不將都城遷到帝丘,以回避戎狄的侵擾,與王室的威嚴,當然,也有回避齊國鋒芒的意思。
齊國終究還是將朝歌奪去了,齊莊公萬裡奔襲,佔領了朝歌之後,他回軍的時候,因為兵力不足,沒在當地留下多少駐守人員,反而被趙武順手摘了桃子。
現在,朝歌就是這樣的狀況,它本來屬於衛國的城市,有著濃重的衛國色彩,但後來又被晉國管理,晉國人佔據這座城市的時候,壓根沒有歸還的意思,但名義上,他們絕不肯承認自己對朝歌的侵佔。因為這種緣故,晉人對朝歌的管理比較松散,這種松散按現代話說,就是:尊重本土居民的生活習慣,嚴明法紀,與當地百姓和諧共處。
說得更直白一點,就是:晉國人沒有對朝歌實行嚴格的晉國式軍治管制,沒有按照晉國的標準在朝歌劃分個個武裝公社,也沒有要求當地人像晉國本土一樣,農閑的時候接受嚴格的軍事訓練。只要當地人遵守晉國的法律,承認晉國人的統治,則一切活動均不干涉。
在這種自由的氣氛下,朝歌城憑借著它無以倫比的地理優勢,隻幾年的時間,便超越虎牢,成為當之無愧的中原樞紐。
叔孫豹是從南城門開始出行的。朝歌城位於江邊,除了一條滔滔的黃河外,其余方向都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這種地理狀況讓朝歌城難以守衛便於攻取,而佔領這座城市的晉國人無心加固朝歌的城牆,他們仗著自己獨一無二的軍事優勢,自從佔領朝歌後,就沒有費心修繕過朝歌的城牆,於是,朝歌城原本的城牆就成了老城區,毗鄰江岸的區域則因為商貿的發達,成了一片更繁榮的新城。
如今,老城區駐扎的基本上是晉國的武士,以及朝歌城當地的官員——即使這些官員,他們當中大多數為了圖方便,也在碼頭區域修建了自己的私房,因為按照晉國標準來說,朝歌城老城區的各項設施都是不完善的,定居於此,日常生活極不方便。
大雪飄飄蕩蕩而下,街道上很少有行人,叔孫豹的馬車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躑躅而行,偶爾有一兩人在風雪中擦肩而過,那些人多數用厚重的皮裘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面目難辨。
晉國人佔領朝歌之後,唯一對朝歌舊城做出的動作就是整修了朝歌的街道,如今朝歌城一水的青石板大路,狹小的朝歌舊城,不一會兒讓叔孫豹從頭看到尾,他的馬車已經到了北城門,叔孫豹在車上揮了揮手,命令禦戎:“出北城門,我要去看看碼頭區。”
如果說舊城區是衛國的風格,也多少帶一點商王朝的風格,那麽出了城北門,城外的世界就是典型的晉國風格——更確切的說,是典型的趙氏風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