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DAY4:病名為愛
今夜的月色很美。
皎白的玉盤高掛在天空,遠近尋不見幾朵浮雲,星斑被光遮蓋得影影綽綽。
“是個寫詩的好日子啊……”
亞查林感慨一聲,真心誠意地希望能憋兩句歪詩出來。
然而,木有。詩什麽的在靈感裡完全翻揀不到,合適的彈著點倒是找到好些個,但凡手邊有門十八磅炮,他就有把握在五輪炮擊之內把面前這棟豪宅轟成殘渣。
這種想法很不妙。
因為人的行為模式由思維模式所決定,心裡想著殺人放火,說話、做事、隱喻、映射……諸如種種,自然而然就會透出陰森詭譎的氣味。
換而言之,真正歷假如真的演員是不存在的,一個人的演技如果高明到真假難辨,他肯定不是在演戲,而是在扮演的當口,把自己徹底轉變成了另一個人。
暴力腦、軍人腦、戀愛腦……後世對人類行為的偏執描述說到底就是對這種大型精分現場的描述。
齊格菲的人設就是標準的文藝腦加聖人腦,這種人與黑暗絕緣,無論情緒再不穩定,也不可能表現得殺氣騰騰。
所以,想要人設不崩,亞查林唯有把自己從戰備狀態解脫出來,重新沉回那個“期望每個人都能獲得幸福”的齊格菲.納爾洛。
他閉起眼睛喃喃自語。
“我是齊格.馮.納爾洛……我是齊格.馮.納爾洛,波爾圖納爾洛侯的二公子,喜歡戲劇的純情娘娘腔。”
話音擲地,他猛地睜開了眼。
“以愛之名!”
“以愛為名!”
“以愛正名!”
亞查林仰起臉,用詠歎的語調念出莎士比亞的名句:“愛!可以創造奇跡!”
齊格菲就此複生,柔軟的眼神,燦爛的笑容,就像一枚光芒萬丈的太陽,哪怕身處在黑暗的庭院,也不能掩去他的光芒。
他像跳舞似單腳在地上轉了一圈,一揚臂,向著二樓東首的第二間房丟出一枚簇新的金路易。
小小的金幣在空中翻轉,劃著拋物線掠過遍布綠植的小陽台,砸在落地窗的玻璃上,發出叮一聲輕脆的鳴響。
亞查林靜靜聽著,在心裡默念到十,余音消散,他又丟出第二枚,接著第三枚、第四枚……
叮……叮……叮……
黃金的清鳴一聲連著一聲,一聲串著一聲,它傳進房間,像蛛絲一樣鋪開,搖曳著探到大床上,鑽進哭泣著的艾米麗小姐的耳朵。
“什麽……在響?”
艾米麗小姐抹了抹眼角的淚珠撐起身子,疑惑地望向陽台的方向。
叮……叮……叮……
“有人麽?是誰躲在陽台那?”
奇怪的聲音不為所動,維持著平穩的節奏,一下一下敲響。
小姐好奇地爬下床,赤足踩上絨毯,循著聲音怯生生搖開一條門縫,跟初生破殼的雛鳥一樣,試探著向外伸出腦袋。
她看到一片銀妝素裹的大地。
皎白的月光潑散遍視野的角角落落,給每一個可見之物披上銀紗。彩色的屋頂和斑駁的屋牆失去了平日的色彩,肮髒不見蹤影,化作聖輝寒芒。
有夜風從海的方向拂來,大地蒸騰出白天積存的熱力,二者交合一道,結出若隱若現的薄霧,流連在庭院,蕩漾在街角,又給那遍地的銀紗接上了輕薄的雪白蕾絲,美得讓人目炫神迷。
艾米麗小姐看得呆了,不知不覺走出門外,捂住小嘴喃喃出聲:“原來勒洛蘭這麽……啊!疼!”
有什麽擊中了艾米麗小姐的額頭,反彈到陽台的地面,嘩啦啦啦,是金屬的脆音。
“金……路易?”艾米麗小姐蹲下身撿起一枚,一抬頭卻發現了更多錢幣,它們零零落落分布在陽台的地面,似上古傳承的神秘星圖。
“是誰……為什麽要朝我的窗子丟金幣?是誰呢?”
又一枚金幣拋上來,掠過艾米麗小姐的肩,擦著頭髮擊中玻璃。
叮!嘩啦啦啦啦……
艾米麗小姐的心猛地悸動了一下,她快步跑過去,踩著金幣,扶住護欄,追尋的目光跨過空間,鎖住了一道英俊挺拔的身影。
亞查林在漆黑的庭院微笑望著她:“我的思念,終是傳到你耳中了。”
艾米麗小姐的眼淚不爭氣地流了出來:“齊……納爾洛先生,您不是離開了麽?”
“離開了,又回來了。”
“為什麽?”
“我發現自己患了病,深入骨髓,藥石無靈。”
艾米麗小姐感到心口抽痛,就算捏緊了衣襟也不能有分毫緩解:“您……怎麽會……是不是醫生弄錯了?明明幾天前還好好的,您一直都神采奕奕的……”
“我病了,得了不治之症,就算聚起世上最優秀的醫者也不可能救治。”
亞查林張開手,朝著艾米麗小姐的方向,深情地擺出擁抱的動作。
“艾妮,那是世上最恐怖的病。其病……名為愛情!”
……
靜謐的夜,靜謐的香閨,亞查林和艾米麗依偎著擁在柔軟的絨毯。
“一直沒告訴你我的真實身份,我叫齊格.馮.納爾洛,波爾圖侯爵納爾洛家的後嗣,波旁世族的旁系次子。從血統算來,現在的國王陛下算是我的表叔,雖然我至今也沒有榮幸面見聖顏。”
“我知道。”艾米麗小姐衝亞查林的懷裡拱了拱腦袋,紅著臉輕聲說,“其實宴會之前,母親已經把您的身份告訴我了。”
“普裡奧夫人……是了,我允許老師把我的身份告訴普裡奧爵士,夫人知道這些並不奇怪。”
艾米麗小姐搖搖頭:“其實勒洛蘭大部分家族都知道您的身份,這裡的圈子很小,這麽重要的消息瞞不住人。”
“所以我才會在宴會的那晚受到女士們的青睞麽?”
“不……不是的!您充滿了魅力,勒洛蘭沒有哪個淑女能在您的眼神中保持清醒……”
“也包括……你麽?”
那一瞬間,兩人四目相對,亞查林的眼神坦然而熾烈,不斷灼燒著艾米麗的理智,可她卻無處閃避。
“也包括你麽?”
亞查林又問了一聲,溫言細語,艾米麗徹底淪陷在那該死的溫柔裡,睫毛輕顫,紅唇微張。
“是……是的……唔!”
衣衫褪落。
……
風吹雲散,天地初開,艾米麗的香閨一地零亂,房間的女主人扯著單薄的絲被,慵懶地斜躺在亞查林的懷裡。
“我想我一定是瘋了……”
亞查林依舊是齊格菲,臉上看不到半點雲雨之後的滿足,深藏在溫柔之後的,只有痛苦和悔恨。
“艾妮,知道麽?其實我這次之所以會來新大陸,是為了去新法蘭西,跟艾斯露伯的長女完婚。”
“她是我的未婚妻,婚約已經訂立了十四年,但我沒見過她。十四年前她還在牙牙學語,承擔不起和一個少年相親的重任。”
“但她依舊要成為我的妻子,這是注定的,毋庸置疑的。在最崇尚愛情的法蘭西,統治國家的貴族卻把愛當作可有可無的點綴,我們的婚姻從一開始就被當作家族的財富,一種工具,一件物品。”
“我以前從未質疑過這樣做的正確性,如果沒遇上你的話,怕是現在也不會去質疑。”
“我真愚蠢……”
自爆的宣言才止過半,艾米麗突然環住亞查林的脖子,仰起頭堅定地用紅唇堵住了他的嘴。
一個長長長長的濕吻。
“我不喜歡您這樣詆毀自己。您就像童話裡的王子,擁有著無瑕的靈魂。您是高潔的,哪怕只有短短一瞬,能擁有您都是我這一生最大的榮幸。”
“我沒你想像得那麽好,傻姑娘。”
“那就請讓我活在夢中吧,王子殿下。”
絲被又一次翻波起浪,只是這一次的主動權卻落到了艾米麗的手裡。
急風,驟雨,浪卷,波平。
亞查林輕輕撥動艾米麗貼在額上的秀發,低聲吟唱。
“艾米麗啊,艾米麗!為什麽你偏偏是艾米麗呢?主把天使藏在這荒涼的山海,害我不能早早面見到你的容顏。啊!我們明明如此般配,為何卻不能廝守終生?”
艾米麗疲憊地支起身子,挪動著鑽回亞查林的懷裡。
“溫柔的齊格啊!你要是真的愛我,就請誠意告訴我;你要是嫌我太容易降心相從,我也會堆起怒容,裝出倔強的神氣來拒絕你的好意,好讓你向我婉轉求情。”
“我是愛你的!”亞查林突然躲開艾米麗,赤裸著站起來,“我已經做了半世的提線木偶,今天終於有了自己的思想!”
“我要去戰鬥了,艾妮!”
他俯下身,輕柔地在艾米麗額頭一吻,順手抽走了一方染紅的絲帕,捏在手裡。
“我要去戰鬥了,告訴艾斯露伯我不願娶他的女兒,再回去歐洲,說服父親向你提親。我或許會失敗吧,但連唐吉訶德都有挑戰風車的勇氣,我難道還不如一個落迫的西班牙騎士?”
“我會勝利的,艾妮!相信我,等著我,如果半年後我還沒來見你……你就自由了。到了那時,請帶著我的愛……活下去!”
“再見,我的……摯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