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邪魔的月
哈薩迪少將的話起到了一錘定音的作用。
軍士們從高貴鞠禮中清醒過來,洛林的聲音又重新縈繞在他們耳邊。
事情一下子變得很有趣起來。
入侵者只要名譽,統治者雖戰不從,滅國之禍近在眼前,卻成了蘇丹自導自演的一場災難。
這麽說……米拉尼城堡雖然背棄了人民,卻不小心站到了正義的身後?
所有人都覺得,他們需要時間來消化這段本不該被他們知曉的秘辛。
連長粗曠而響亮的號令響了起來:“所有人!收槍,歸營!”
迪拉曼王子呆呆地看著眼前的軍士們零零落落轉身,對成列,排成行,像不久前那樣魚貫著穿過城門,回去城堡。
“巴沙爾!”
哈薩迪上校怔了一下:“殿下……”
他沒能把話說完,事實上這一整次王子的造訪他就沒說完過一句整話。
這次打斷他的是他的兄長哈薩迪少將,少將的聲音平淡得沒有任何起伏。
“哈薩迪忠誠的對象只有阿曼人,不是哪一個阿曼人,是阿曼人。”
城堡的門閉合,軍士們回到堡內,很快又被約束到不見天的塔樓。
迪拉曼王子不久後也走了,來時孤獨一人,歸時形單影隻。
洛林饒有興致地看著那道孤獨的背景。
“海娜。”
海娜默不作聲地靠過來。
“這兩天和三妹相處得怎麽樣?”
海娜想了想:“肖三妹和王也的技巧很不同,更隱蔽,和阿薩辛的共通也多,給了我許多啟發。”
“有啟發就好。”洛林抬手指著迪拉曼消失的方向,“海娜,你盯了大小哈薩迪好幾天,在你看來,是兩個哈薩迪更像兄弟,還是小哈薩迪和迪拉曼的感情更深?”
“後者。”海娜毫不猶豫地回答,“兩個哈薩迪在人後的相處很疏遠,就算是一些小事意見也難有一致。”
“就拿我們的事來說,大哈薩迪主張把整個米拉尼交給我們,小哈薩迪則一直搖擺,焚港夜讓他痛苦不堪。”
洛林挑挑眉毛:“這些事你從來沒告訴我。”
“因為沒必要。小哈薩迪在米拉尼堡沒有話語權,連普通士兵都敢正面頂撞他的命令。大哈薩迪很堅定,他不止一次說,伊瑪目需要錢,裡阿曼貧窮,圓堡需要更穩定的收入來養活虔誠的***。”
“看來效忠對象的差異早就讓這對兄弟分道揚鑣了……”洛林沉吟了一會,“今晚我想在碼頭旁的石灘請大哈薩迪吃烤駝羔,只需要通知他一個人,但請告訴他,他可以把這件事告訴任何他認為需要的人。”
“好。”
……
夜色正濃。
徐徐的海風撥動著石灘上的篝火,近處的瓦爾基裡和與她同樣美麗的貴婦人並肩輕搖,如少女一二,賞月玩笑。
月色是美的,皎潔的月輪特別大,特別圓,包裹住峭崖上的城堡,寂寞無聲。
洛林坐在海邊,一個人,時不時聽著海濤提起皮囊。
囊裡盛著拉圖莊園的葡萄酒,突然間換了種喝法,不得不說……和大桶裝的爛酒完全沒有任何區別。
太奇怪了,明明貴了好多的說……
肉香飄了出來。
馥鬱的芳香混合著辛辣與複雜的香料,艾德雷帶著水手們烤著駝羔,一下一下轉動,讓滲出的油脂能滾滿整個表面。
烤駝羔是阿曼人鍾愛的一道美食,選取幾個月大的駝羔,洗淨,掏空,腹中塞入羊羔,羊羔裡塞雞,雞裡塞鴿子,輔以見鬼多的各種香料,一層層裹,一把把灑。
只聽如此複雜的烹製流程洛林就覺得自己肯定不會愛吃這道菜,但肯定喜歡烹製的流程,拿來待客豈止於佳,簡直佳中絕佳。
這道駝羔已經烤了一個多小時,最裡頭的鴿子行將熟透,梯道上終於有腳步聲傳來。
一道腳步,沉穩有力。
洛林回身把皮囊拋向聲音,有人穩穩接住,彈開木塞大口大口灌酒。
“波爾多的拉圖,而且是路易十三時期的酒,光照、雨水都是一等。”哈薩迪少將豪邁大笑,“不愧是英格蘭的頂級財閥,德雷克先生,我喜歡這酒!”
洛林的表情很有些一言難盡:“哈薩迪將軍,你買這條消息花了多少錢?”
哈薩迪豪邁一滯:“……一顆祖母綠。”
“虧了。”
“是虧了……”
他翻手把皮囊丟進海裡,拍一拍手,又啐了幾口嫌棄的唾沫。
“你的人覺得只需要和我的弟弟交流,從沒有像你這樣單獨向我發出過談話邀請。”
言下之意,少將覺得自己過度準備這次會面是洛林的鍋。
洛林聳了聳肩:“從商業角度講,我們的業務合夥人對合作內容理應擁有最高級的知情權,這沒有問題。”
少將冷冷一笑:“但你卻讓你的女人鬼鬼祟祟地邀請了我。”
“鬼鬼祟祟是誣蔑,但社交晚餐應當與正式或非正式的商業談話有所區分。您是我合作夥伴團隊中的重要成員,向您發出社交邀請的我,在操作上也沒有什麽問題。”
“所以我一直認為商人是比政客更狡猾的生物。”少將癟了癟嘴,“羅伊,羅伊.本.哈薩迪,以你的實力可以直接叫我羅伊。”
“洛林,洛林.亞納遜.德雷克,我對稱呼並不看重。”
羅伊皺了皺眉:“稱呼很重要。”
“不重要。”
“它承載了血脈和榮耀!”
“但不管在東還是在西,姓氏都會被政治割裂,記載了血脈向利益的妥協。”
“emmmm,我叫你洛林。”
“榮幸之至,羅伊先生。”
羅伊擺擺手走下梯道,一屁股坐到洛林對面。
正巧艾德雷的烤駝羔新鮮出爐,裡面最鮮嫩的鴿子被裝盤送到羅伊面前,最不嫩的焦黃駝皮被一道道切下來,堆成薯條狀擺到洛林身邊。
羅伊張手撕下半隻蒸鴿,大口地咀嚼:“洛林先生,什麽促使你發起這場夜會?”
洛林想了會:“這幾天我陸續聽了幾個故事,薩哈迪,賽義德,賈拉利,馬斯喀特,阿曼人以及阿曼人的伊瑪目,了解了許多原先一無所知的有趣事情。”
“你說故事?”羅伊呸掉骨頭,“曼澤裡家的阿齊茲?”
“難道你熟悉他麽?”
“我不熟悉他,但他是阿曼的大人物,馬斯喀特市井無人不知他的存在。”
“願聞其詳。”
“他被平民們稱作高貴的瘀斑,多余的東西。蠢貨、低能兒、瘋子、瀆信者,人們用一切惡名稱呼他,把所有無頭的公案都栽到他的頭上,無論他究竟做過還是沒做過。”
“被惡意寄托的人?”
“是。”羅伊點點頭,“向他買故事,你花了多少錢?”
“一個副會長的職務,非洲分會5%的股份。”
“虧了。”
“我倒覺得賺了。”洛林放下餐盤,用銀叉敲打著碟沿,“開門見山,羅伊先生。在與哈薩迪的合作上,我認為我們先前的決策出現了偏差。”
羅伊哢噠咬斷鴿子的腿骨,牙齒像銼刀似把斷骨嚼成骨渣,拌著肉咽下。
“你對我的弟弟不滿意?”
“是的,不滿意。”洛林斟酌了片刻,“您的弟弟正在威脅我們愉快的合作,若是任由他妄為下去,米拉尼會成為戰場,您和我終將刀劍相向。”
“這聽起來不壞。”羅伊甩手拋掉盤子和剩下的鴿子,“你只有800人,而我有1500人。”
“對一個將軍來說或許是不壞。您慫恿王子弑父,如果他做了,你就有了歸國的立場。到時大家都是有罪之人,過往揭過共拒外敵,是對蘇丹國最好的結局。”
“但是伊瑪目呢?”洛林笑著看著羅伊陰沉的臉,“您準備怎麽面對伊瑪目的期待?裡阿曼很窮,但信徒很多,他們除了信仰身無長物,當伊瑪目的口袋被掏空,信仰又該何去何從?”
羅伊咬牙切齒:“阿齊茲……”
“人生不會盡善盡美,羅伊先生,在忠誠和親情之間,有時您能選擇的只有一個。意欲得到所有是貪婪,貪婪會讓您付出代價,最終一無所獲。”
洛林像惡魔一樣低語著,言辭纏繞成鑽頭,從羅伊的耳朵鑽進去,血肉飛濺。
羅伊抑製不住臉上的抽搐:“你打算怎麽辦?”
“讓愛國者醜惡起來,讓叛國者光輝起來,讓伊瑪目富足起來,讓商貿繁榮起來。”
“我是商人。”洛林說,“商人是建設者,不是破壞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