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 西南風雲(11)嚴書勤的調查報告
安國軍控制貴州、四川江南地之後,並沒有馬上開展轟轟烈烈的清田運動,而是將各營的監軍派出去做實地調查,準備在摸清情況之後再做進一步的安排。
以下是童天閱部的監軍嚴書勤的調查報告,嚴書勤是與葛嫩娘一屆的中舉士人,他也是文武舉全中,不過卻都是恭陪末座,饒是如此,李安國對其還是異常信任,認為他剛正不阿,又大致算得上文武雙全四字,在一眾監軍裡屬於重點培養的人員。
嚴書勤,今年三十歲,湖南湘鄉人,他的報告自然是用文言文寫的,這份報告為安國軍在貴州展開清田運動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被安國軍鄭重其事地收藏起來,後來有好事者將其翻譯成白話,這裡抄錄如下。
“余以童生之資、獵戶之身,能直接參加安國軍官府的科舉,除了感恩戴德之外夫複何求?”
“初入安國軍,對其種種行事方式頗有不解,不過隨著深入到日常事務中去,愈發感覺到大都督領導下的安國軍與以往所有的官府都頗有不同,其更加體貼小民,抑製官員、武將、豪商的私欲,正如同大都督所說的那樣,為萬世開太平,有此豪志,我也豪情萬丈,力爭在安國軍裡乾出一番業績”
“此次被委派到開州乖西長官司、南川縣、播州三地考察田畝情況,除我之外,尚有按察司的李志、布政使司的王彤,都是在安國軍歷屆科舉之中登頂文武舉之人,與我年歲相仿,又都對安國軍衷心愛戴,調查之余,三人圍爐夜話,暢所欲言,得友如此,真乃平生快事”
“開州四面皆山,中間平地約莫萬畝,已開墾田地八千余畝,州城是由長官司長官楊瑜佔據,西北面的砦子則由副長官劉國柱佔據,楊瑜乃是彝人,劉國柱是番人,與大小龍番司的龍家屬於同族”
“這只是山地中間的平地,周邊的山上尚有不少梯田、旱地,全州加起來有水旱田地約三萬畝”
“乖西司目前有丁口三千戶,按照每家五口人計,全司約有一萬五千人,在貴州屬於中縣水平”
“三萬畝土地攤到每人頭上有兩畝,看似不錯,實則不然”
“乖西司相當於一個縣,長官、副長官下面有大亭目,管轄若乾個寨子,大亭目下面有小亭目,一般管轄一個寨子”
“亭目下面有頭人若乾,為亭目打理田產,負責征糧、納役、捕盜諸事宜”
“上述平地間上好的五千畝田地,長官、副長官各納兩成,大小亭目、頭人納三成,納糧的小民三成,山上的梯田類似”
“長官、副長官、亭目、頭人的田地不用自己耕種,有專門為彼等耕種的農戶,彼等稱為私莊奴,私莊奴沒有田地,收獲之後由長官、副長官、亭目、頭人視其功勞大小或多或少賞賜一些,勉強能保證一日兩餐”
“私莊奴的婚姻全靠頭人以上之人做主,彼等後代也是私莊奴”
“尚有糧莊百姓若乾,彼等需要繳納田賦、服徭役、兵役,婚喪嫁娶、生兒育女之時還需向頭人繳納一定之稅,或雞幾隻,或柴幾捆,或藥材幾斤”
“糧莊百姓的田地自然不能滿足一家大小之需,不過彼等還可開墾荒地,土司下轄無論山川草木皆歸土司所有,彼等開墾之地還需額外繳納田賦,饒是如此,糧莊百姓依舊樂此不疲”
“以我觀之,乖西司境內漢夷百姓尚能溫飽,比以前大明湖南境內尚要強上幾分”
“大亭目以上可以修習漢家典籍,以下一律不許,大頭目家裡都有師爺,多是漢人童生、秀才出身,這些人一則教授大亭目以上土司子女讀書,二則協助彼等處理政務,彼等也有糧田,也是私莊奴幫著耕種”
“故此,乖西司明面上是由夷人管轄,實際做主的還是漢人”
“乖西司只是貴州境內一個小司,以管窺豹,其余地方相差無幾,職部建議如下:”
“貴州境內雖然多為山地,土地貧瘠,不過並沒有見到衣不蔽體、哀鴻遍野之象,小民尚能存活,故此,其一,盡快開科,將大小土司之師爺收入囊中,如此,土司麾下之詳情盡知矣”
“其二,長官、副長官擁有的土地甚多,彼等除了自己享用之外,主要的用途便是養兵,大都督這招兵之計甚好,如果能將土司直屬兵力收入囊中則土司大勢已去,所以,這招兵的條件要強於土司才行”
“對於此一條,職部的具體建議是,比如乖西長官司,其麾下有常備兵三百,其中親屬、私莊奴有五十,其余皆是服兵役的糧莊百姓青壯,若是我等將土司的田地分給糧莊百姓,並廢除徭役,其麾下兩百多兵丁便煙消雲散,私莊奴都是幾十年、幾百年深受土司大恩之人,你就是分了土地,彼等也不會歡天喜地”
“故此,對於這些人尚需從長計議,職部建議,貴州之地不同於湘西,不如分兩步走,先將糧莊百姓的土地分足,等到境內大多數百姓都心向我軍之時再開始第二步,即廢除奴籍,第二次分田,若是一開始便一律分田,恐怕會鬧出亂子”
“等到境內征兵、分田完成一年之後可施行第二步,屆時大小土司手中既無兵,有沒有多少儲存,安國軍的雷霆之下彼等也無可奈何”
“播州之地又不同”
“自從楊應龍叛亂之後,朝廷便取消了宣慰司,改成了播州府,不過朝廷的政令尚不能出城池,目前王祥能管到的只是府城及其周邊以前楊家管轄的區域,其它鄉間還是由以前的大小土司控制”
“不過在楊應龍的叛亂被鎮壓之後,播州的其它土司對於朝廷的政令還是大致聽從的,王祥自己有兵馬萬余,如今播州府城周邊的土地大多分給了他的親信將領和家丁,其余各處,他只是向大小土司催糧而已,田賦還是依照以前大明的規製繳納,不過不收銀錢,全部是糧食、布匹、食鹽等物”
“以前土司自己管轄播州之地時,境內的小民與乖西司一樣,尚能溫飽,王祥來了之後,以前的糧莊百姓漸漸地有些吃不消了,職部所見,彼等大多數一日只有一頓乾飯,聊以度日”
“王祥此人原是雲貴總督王應熊的家奴,頗有勇力,自當上播州總兵後,分別納了境內重安司、黃平司、草塘司、白泥司、甕水司、余慶司、容山司、真州司一共八個長官司的小妾一名,或是長官的女兒,或是妹妹,沒有直系女子的,便在旁系裡尋找”
“又讓各家將自己的嫡子一名到府城入質,靠著這些手段牢牢地掌控了播州”
“像播州這樣的,職部建議”
“其一,必須要先對王祥的兵丁進行整編,播州無法供養一萬大軍,可讓彼等先行裁撤,彼等必定會將家丁以及親屬、親信控制的人馬留下,余者交給我等整編,播州的萬余兵丁,精銳的不過三千,多為流竄四川、貴州、雲南各地的明軍、闖營、西營余部,手中也多沾滿了小民的鮮血”
“彼等看不上的兵丁,多半為抓夫過來的,或走投無路的,這些人不一定全部是好人,不過與上述三千人相比還是可以爭取的,可以將這些人揀拔進入安國軍,剩下的放回鄉間耕種”
“其二,這三千人也不能讓彼等聚在一起,職部建議,不妨將彼等一分為三,分別置於府城、播州南部的甕安鎮、北部的桐梓鎮,與我軍混駐”
“其三,時機成熟之時,一舉滅了彼等,據職部了解,這三千人雖頗有戰力,不過卻是惡貫滿盈之輩,彼等欺行霸市、欺男霸女、苛逼小民,實在不宜留之”
“其四,解決王祥這三千人後再在各司進行像乖西司那樣的動作,如此,便無往而不利也”
“另附:播州之地有八司,府城附近相當於四個司,每司都大過乖西司,計有人丁四萬余戶,丁口約莫二十萬,田地約三十萬畝”
“最慘的是那南川縣,此地不是土司轄地,正經的大明官府管轄之地,原有丁口六千戶,乃重慶府所轄的上縣,田地五十余萬畝,職部抵達時,估計只有丁口兩千戶,丁口萬余”
“為何落到如此地步?”
“職部三人在此縣盤桓多日,多方細查之後得知原因如下:”
“其一,此地處於播州與重慶之間,曾英部、楊展部、王祥部曾多次在此地交戰,每戰必向鄉間強征軍糧、強派勞役,每戰有損,則強派兵役,鄉間的大小牲畜也被軍卒搜刮一空,或拉大車,或殺了食用,如今鄉間已無大牲畜的蹤影,小民全部用雙手開墾、勞作”
“其二,二哨楊秉允部佔了此地後,將民間年輕女子搜刮一空,全部配給自己的親信部下為妻,其部原本有一萬人,實際精銳也就三千人,剩下的多為拉來的夫子,如今南川縣一半上好的水田全部被其部下霸佔,除了以前耕種的,便是抓來的夫子,這些田地彼等自己耕種,一半上繳,一半自己留用”
“剩下的一半差地仍歸以前的農戶耕種,不過如今彼等丁口凋零,青壯男女都彼等擄走,或進入軍營當兵,或配給了楊秉允的老兵,一戶人家只剩下老弱病殘之人,就算如此,彼等仍需要繳納一半的糧獲”
“職部親眼所見,有一位白發老嫗,年逾六十,背後背著一個一歲的女娃,地裡爬著一個三歲的男娃,還拿著鋤頭勞作不輟,田間有一個瓦罐,瓦罐裡有一罐夾雜著野菜的稀粥,便是三人一天的飯食”
“職部問她,為何不見兒子、媳婦?彼哭道,兒子被楊秉允抓去當夫子了,媳婦被抓去做別人的媳婦了,自己丈夫已死,家裡能動的只有她一人,還有兩個小娃嗷嗷待哺,她不勞作三人便要餓死,職部聽了不禁潸然淚下”
“也有家裡還有青壯的,不過彼等額頭上都被楊秉允刺了字,想逃走也沒有辦法,隻得日夜奔波在田間勞作不輟”
“像南川縣這樣的情況,職部建議:”
“其一,像楊秉允、劉進福這樣的姚黃余部實在是作惡多端、罄竹難書,還超過王祥部,其老兵建議一個不留,並且需要盡快處置”
“其二,盡快將被擄走的青壯男女發還鄉間,此地好田眾多,而人丁稀少,不妨多給彼等分上一些田地”
“其三,南川縣民間困苦已久,建議三年免征”
“職部所言,句句是真,有按察司的李志,布政使司的王彤為證,如有半句虛言,甘願受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