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奇文共賞
張紀繼續心不在焉的閱卷。
廢卷……廢卷……廢卷……
到最後,她覺得李石的學生質量太那啥。但是一想,自己的學生又何嘗看得下去,包括那個李建由,甚至李建由他爹那提舉監學事、其實也只能歸類為繡花枕頭比較適合。
看最後一張,隨手批閱廢卷兩字。
咦……等等。
都已經慣性的批了“廢卷”,卻是張紀又重新拿了過來。
又看了一下,是偏於口語化的文章,看了太多之乎者也後,倒也覺得這文風算得是耳目一新。
於是她把心態放平,從頭重看。
“有點意思……”
張紀邊看,又抬起清茶喝了一口。
“有趣……”
看到中間時張紀又停下,整理了一下身形和衣態,繼續看。
之前的輕松神態慢慢不翼而飛,逐步神色凝重起來,到後面甚至還略有些小震撼。
這文章用通俗語言寫的深入淺出,雅俗共賞。
由小見大,這甚至有點像一篇兵法。這是略敏感的地方,總體寫的東西看似散,卻又通過獨特的語境承托出了略沉重的感覺。
在往前一些時代兵法基本是禁書,別說不允許出版,連閱讀都不行。大宋沒那麽誇張,但也隻限於已知的諸如《孫子兵法》之類的經典不禁止。因為是經典的同時也代表是雞湯類的超級大廢話,那是“略”,沒細節就約等於零。
至於怎麽練兵,怎麽駕馭軍士的細節,那不會有人寫,也不準寫。譬如名將狄青的法門就沒有流傳。
張紀覺得這篇文章略敏感,是因為有細節。雖然這人像是刻意把格調放小,隻講了幾個泥腿工人,但真是細節。有心人基本能由小見大。
當然也僅僅只是略敏感。現在風氣雖然比往前差很多,但在書院裡談這些也算不得什麽問題。
看到最後,張紀楞了,這篇文章卻是沒有署名?
“怪哉……”
張紀偏著腦袋思考。正巧這時李建由進來,故意找些問題和張紀談。
張紀現在沒這興致,隻把手裡這篇文章遞給李建由:“不妨看一下這篇,我們討論下。”
李建由受寵若驚的躬身,“且由先生指點,李建由如何敢和先生論道。”
張紀寧靜的樣子道:“別客氣,任何人皆可以與我討論的。”
那就看一下。
其實李建由覺得這文章算是新視覺,文風不常見算得是耳目一新,不過他又發現張紀批閱了“廢卷”兩字,便投其所好的道:“此子算是基本識字,能把意思講清楚,不過語句太雜太俗,顯示出其自身雖有想法,無奈文學積累太差,不看也罷。”
還道她會眼睛一亮的說“所見略同”,卻見張紀微微皺下眉頭。
這尼瑪讓李建由心口薄涼薄涼的,想要就此狡辯兩句卻又有些尷尬,惶不知從何下口。
張紀也沒叫李建由難堪,想了想提筆把“廢卷”兩字劃去,又遞給他:“再讀讀看。”
李建由謙恭的道:“學生還是不敢和先生切磋,還是先生直接解讀為好。”
張紀沒生氣,他這也的確是謙恭。
鑒於對李建由以及他父親都很熟悉,張紀女人態的翻翻白眼:“讓你看,你就看。”
這下李建由隻得又耐心觀看文章:
我看來為政篇有兩種,一種是小從事做起,還有一種也是從小事做起。
論語就像天空,奇怪而高,他像是要不食人間煙火,使人仰視卻摸不到細節。自始至終天空隻像是在看著人們,有些詩人可以說那是微笑,但也有苦人覺得他是冷眼看芻狗。
他似乎總是大有深意,誠如趙括於長平那般迷之自信,讓人不明覺厲。實際在於沒有細節所以迷。
前兩日有幾大頭工人,像孩子一樣在爭執打鬧,其中一個鏟一下土,便等著別人也鏟一下,他才繼續動。至落日時他自己曬的發暈,被監工咒罵而又無可奈何。
下工之際他有些不安,不想快速回家,隻想暗暗躲到沒人的那邊而避免尷尬,害怕別人說他斤斤計較。但次日他仍舊頂著別人疑惑的眼光繼續如此。
回家後哇的一聲哭起來,他沒被別的工人佔便宜,但仍舊一無所有……
文章還沒完,像是一篇散文。後面以差不多的文風講了“模式”不同,這家夥賺到了一個銅錢,乾活量翻倍的事。
最後李建由遲疑著道:“思路較新奇,語境烘托也算得上有趣,但好是說不上好的。格局太小,語句古怪看得出文字積累相當少,另外此人見識和出身該是低微,管中窺豹,隻說了幾泥腿工,又明顯夾雜了奸商意識,用區區一個銅錢買走了泥腿子十二分勞動力。”
“是嗎。”
張紀偏著頭想了想,這次應該就是李建由的真實水平了。
這讓張紀略微失望,在這之前對他報以厚望。先不說大思路上的南轅北轍,僅僅對語言語境的判斷他就非常不合格。
不過李建由在書院已經算高水平。加上他家境富裕,有人脈渠道,基礎學識也算得扎實。所以很無奈,張紀知道今科他大概率會考起的,不會考的很好,但同進士出身會有一個。
從剛剛過程看這家夥很會鑽營、揣摩心思。好吧這有點不務正業,卻真是一種能力。蔡京當政的現在,假設他爹會站隊,又以他李建由投其所好的能力,專門寫點這屆廟堂喜歡的東西,如此一來,要進入內定及第名額有些難,但同進士出身真會有一個。
也就是說這家夥只要不犯錯,不惹蔡京系的人,他在約莫三十五歲時候大概率就能州通判加身。
不知是不是受到這篇文章影響,張紀現在尤其愛思考這些。
“先生想什麽,學生作答還請先生評價?”李建由一邊請教一邊偷偷打量她全身。
張紀回神微微一笑:“你解答的有點爛,但……這在你身上這不是缺點,甚至是優點。這屆廟堂喜歡你這樣的人。”
李建由不禁有些尷尬:“那符合先生胃口嗎?”
張紀淡淡的問:“這重要麽?”
“也是。”
李建由覺得自己問了一句廢話,主要想把這精致名貴的女人娶回家鎮宅,至於學識,還真的未必需要跟著她學……
今日張紀的最後一講開場了,座無虛席。關於她的講堂自來爆滿,還會有許多來自其他書院的學子甚至先生。
“今日沒太多想法,學問學問,知識的根由我個人認為更在問。”
張紀登堂後,把那篇沒署名文章開始傳閱。這次不是講座是論壇,也叫奇文共賞。
“這是篇少見的奇文,奇怪的奇。有缺點但也有很多亮點,奇在何處是今天‘問道’內容,諸位暢所欲言。就我個人看,這篇文章中一些由小見大新思路,對張紀正在執筆的一篇系統性論策有很大幫助。語境和文風,也讓喜歡新奇的紀看到了對文學路數的不同理解。”
張紀這句出來後整個講堂炸鍋,到處是吐槽和鄙視聲。不服氣,羨慕嫉妒恨。因為實在看不出來這小白文奇在何處,但地位無比超然的紀先生卻如此看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