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那般肮髒的人(第二更)
陳歌望了望天,朝匆匆走了過來的張景笑笑道:“我來看看那些種了牛痘的大夫身體可還安好。”
張景看著女子被月色映襯得更為柔美嬌俏的臉龐,恍惚了一瞬,連忙道:“某一直照料著這幾位大夫,他們目前身體都出現了一些不適的症狀,但按照某先前的經驗來說,這都是正常的。
夫人,快請進罷,某跟幾個大夫都住在這個營帳裡。”
說著,便率先走過去撩開了簾子。
陳歌也只能跟著走進去了。
只見不大的營帳裡,其他四個大夫都在裡頭,地上鋪了五張毛毯,其中三個大夫都坐在毛毯上,一臉的疲憊虛弱。
只有一個身材瘦長的大夫正直挺挺地站著,板著一張國字臉,眉頭緊皺,似乎一臉不快,顯然便是方才聲音最為洪亮激烈的那個黃大夫。
見到陳歌,坐在毛毯上的幾個大夫連忙掙扎著要站起來給陳歌行禮,陳歌笑笑道:“都是虛禮,大家還是先好好休息!”
這回自願跟過來的大夫,除了張景,都是有點年紀的大夫了。
長途跋涉本就勞累,何況他們還剛種了牛痘,不舒服是肯定的。
那黃大夫看了陳歌一眼,淡淡地給她行了個禮,便快步走了出去,由始至終板著一張臉,仿佛在跟誰賭氣似的。
藍衣氣得夠嗆,自從君侯對夫人的態度變了後,還沒有誰敢那般對夫人呢!
“夫人,請您不要介意黃大夫的態度。”
這時,一個看起來四十多歲面容和善的大夫歎氣道:“黃大夫是個好人,就是性子倔。
他家那口子原本死活不讓他去常州,他在今早天沒亮就偷偷到了大軍集結的地方,藏在了一堆草垛裡,任他那個夫人喊得嗓子都啞了也不出來,最後他夫人氣極,大吼了一句你不回來這輩子就別回來了,還說了一些……一些頗難聽的話,就回去了。
黃大夫年輕時,曾不小心誤診,讓一個只是患了一點小病的病患去世了,自此就沒多少人願意上他的醫館看診。
某就住在他隔壁,這麽多年來,某是看在眼裡的,他的日子不算好過,家裡的夫人孩子都看不起他,讓他別做大夫,另外找點行當做,他卻死活不願意。
為此,他夫人都跟他鬧了好幾回了,他的幾個孩子在外頭,都不願意承認黃大夫是他們爹。”
陳歌微微一愣,低頭看向他,笑笑道:“我沒有介意,種牛痘預防天花這個法子你們從沒聽過,不敢相信也是正常的。”
藍衣也聽得有些怔然,忍不住嘟了嘟嘴,那討人厭的大夫竟然有那般悲慘的過去?好吧,她便暫且原諒他的口出狂言罷!
那大夫不禁有些呆地看著女子的笑顏,歎息著道:“夫人當真心善,某自愧不如。”
“咱們有一個這般寬厚仁慈的夫人,老夫便是死了也開心啊。”
坐在對面的一個須發盡白的老大夫忽地爽朗一笑,道:“老夫本便孑然一人,早已是不在乎生死了。
只是你們卻不好說什麽置生死於度外這種話,若是你們有什麽三長兩短,你們在家裡等候的家人可是要哭的。”
老大夫話音未落,方才說話的那個大夫的臉色便不由得微微黯然。
確實如此啊,便是他已是做好了心理準備,他那個老婆子還在等他回去。
就算,她其實也知曉,他是不太可能平安回去了。
所幸他的大兒如今已是能獨當一面,由他照顧老婆子,他也能放心一些。
陳歌看了他們一眼,忽地,淡淡一笑道:“我和君侯定會竭盡全力,讓你們回去跟家人團聚,我隻盼著你們能相信我和君侯。”
那老大夫和面容和善的大夫都不禁抬頭,有些怔然地看著笑容淺淡的美麗女子。
明明她似乎只是隨口說出了那句話,他們就是莫名地覺得,她說的都是真的。
即便,那其實是一件希望如此微小的事情。
“老夫相信夫人。”
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響起,陳歌微微一愣,看向了坐在角落裡一直沒說話的吳承謙。
只見他眼神哀傷地看了陳歌一眼,忽地抬起手捂住臉,嗓音中帶了一絲壓抑的哽咽道:“老夫相信夫人,請夫人一定要救下常州的百姓,不要讓這天底下的父母,再像老夫那般經歷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
老夫的青兒,他小小年紀便習得了一手高明的醫術,一直讓老夫引以為傲,可就在兩年前,他被那可惡的天花奪去了性命。
老夫不想再看到天底下有可憐的孩子這般痛苦地死去,甚至在死去前,因為怕傳染給別人,連家裡人的最後一面都不敢見。”
陳歌看著那身形傴僂的灰色身影,不由得想起吳燕說的,她兄長是在去往塞外采藥時,偶然染上的天花,直到他去世了,他們才收到了他的絕筆信。
直到如今,他們都不知道她兄長的屍骨到底在哪兒。
陳歌點了點頭,隻簡單地道了句:“好!”
藍衣不由得一臉感慨地看著自家夫人。
她似乎這時候才意識到,君侯的夫人不是那麽好當的!
這個位置,若沒有夫人一半能乾的人都坐不了,若是她這般被人鄭重其事地請求,只怕早被嚇跑了!
……
此時,常州的州治所梁都一處遠離街道的僻靜院落裡。
一個小廝蹬蹬蹬地跑進了最裡頭的房間,剛靠近那個房間,便聞到了裡邊透過各個縫隙滲出來的藥材熏製的味道。
那種藥材特有的芳香氣息混合著嗆人的煙味,十分奇妙。
小廝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門,直到裡面一個清潤溫和的嗓音道:“進來罷。”才推開門走了進去。
房間裡一片煙霧繚繞,小廝卻似乎已經習慣了,行了個禮道:“郎君,梁郎君他們方才又來問下一步該如何行動了。
冀州離常州不過五天路程,若那魏侯當真是今天一大早出發的,過不了幾天便到了。
哼,那群蠢貨,完全不知道自己中了計,天天在擔憂那魏侯到達常州後便會開始屠城呢,方才急得差點就要衝進來,被奴攔住了。”
聽到小廝說他們差點便要衝進來時,坐在窗邊的一個一身白衣的俊雅男子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眼中掠過一抹嫌惡鄙夷,出口的話卻依然清淡溫和,氣度從容得仿佛天外的謫仙。
“做得好,那般肮髒的人,身上還不知曉帶了多少髒東西,還沒有資格走進這個院子。
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我已是寫好放在桌面上了,你自去取罷。”
小廝抬眸偷看了自家郎君一眼,自然看出了郎君臉上幾不可查的嫌惡隱忍。
自家郎君自小便有潔癖,讓他一直待在這個汙濁肮髒的地方,確實太委屈他了。
聽到自家郎君的話,他低頭應了聲“是”,便走到桌邊,拿起了放在上面的字條。
看到上面的那行字時,他不敢置信地張了張嘴,看向已是兀自低頭翻看著一本書的自家郎君,道:“郎君,這……”
饒是他覺得自己已是很熟悉自家郎君的行事作風,看到那上面的一行字,還是被嚇到了。
郎君這是,要讓常州走上絕路啊!
“不必慌張,照做便是。”男子連眼簾也沒抬,修長的手指在書頁上輕輕敲動,嘴角微揚起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
不是都說那魏侯天眾奇才,戰無不勝麽?他便要看看,他要如何應對他這一手棋。
若是他就此崩潰了,也只能說明,他也不過如此罷了。
男子說完,便翻過了一頁書,一臉閑適道:“對了,下回出去,再買些艾葉,還有找一些雄黃酒和石灰水回來,書上說這兩樣東西混在一起可以辟穢,也不知曉是真是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