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變幻
張斌、慕容昭去後,王璿心緒不安,上官秋大為詫異。
“大人,何事心緒不定?”
“沒想到,真的沒想到,沒有道理啊!”王璿坐在門外台階上,眉頭緊蹙。
上官秋心下疑惑,問道:“大人,是不是朝廷有變?”
王璿搖了搖頭,道:“不。”
上官秋凝眉不語,靜靜等待王璿的答覆。
王璿沉沉吐了口氣,道:“環州通判歐陽穎,叛逃入黨項。”
“不可能,絕不可能。”上官秋一怔,雙目精光閃動,沉聲道:“歐陽行簡乃清高之士,絕不可能叛入黨項。”
王璿一歎,寂落地道:“萬事皆有可能。”
上官秋猛烈搖頭,道:“行簡雖不得意,但他絕非數典忘祖之人。人說趙官家割讓高陽三關,我信,行簡背叛家國,不信。”
王璿對上官秋的失態,感到萬分詫異,投向不解地目光。
上官秋長歎一聲,高無風度地坐在王璿身邊,似在沉思,卻臉色變幻不定,額頭青筋暴起。
良久,他才穩定情緒,道:“官塘上的?”
王璿默默點頭,不言不語。
“拋下嬌妻愛子,他竟能做出來。”上官秋搖了搖頭。
“開始,我也不相信,但陝西一片震驚,河西機速局得靈州緊急官塘,恐怕已呈到天子禦前。”
上官秋一怔,驚道:“如此,天子必然震怒,柳娘子母子如何是好?”
“顧不上了。”王璿搖了搖頭,叛逆家屬,還能怎樣,無外乎收官為奴。歐陽穎之事一旦做實,便是皇帝也救不了。
上官秋卻搖頭,道:“大人若想相助,還有一線希望。”
王璿一怔,他何嘗不知上官秋之意,但這是一灘渾水,如今正是實施河西戰略的關鍵,怎能節外生枝。
“大人,柳娘子算是當年故人,大人豈可見死不救。”
王璿無奈一笑,道:“柳娘子高潔,恐存死志。”
上官秋默然不語,承認王璿的斷言,柳非煙心高氣傲,夫君竟成叛國之人,她豈能苟活。
“行簡,到底是何身份?”王璿瞥了半天,終於問出多年來的心結,從第一眼,他對歐陽穎便有疑問。
上官秋一怔,失望之色頓消,雙目閃過一絲警惕,卻在王璿真摯的目光中,長長一歎。
王璿卻一笑,道:“子暮兄,恐怕亦非落魄一書生。”
上官秋瞥了王璿一眼,冷靜地道:“在下是低估大人了。”
王璿嘴角微翹,擺了擺手,不置可否。
“行簡,本是李家子孫,系太子弘冀一脈。”
“這便對了,我看行簡一身貴氣,舉止不同常人。”
“貴氣?大人真會說笑,數代相隔,早不複當年天潢貴胄。行簡卻又一腔抱負,卻不想竟成今日結局。”上官秋一副痛心疾首模樣,眉宇間漸生怒氣。
“遲早我要問他,為何悖逆家國。”王璿沒問上官秋真實身份,也沒有必要。
人無決定出身的權力,既然出自沒落亡族,亦非本人之錯。大宋優容亡國之君,其後代多享用富貴,上官秋即便是皇族後嗣,亦是正常,他決定不再想問。
“無論如何,柳娘子母子,要保全,大人有能力。”上官秋似乎鐵了心。
王璿不免苦笑,道:“容我三思。”
“事不宜遲,大人當斷則斷。”上官秋恢復了往昔風度,站起身來,背手飄然離去。
‘你倒是輕松,一張嘴就成。’
王璿靜靜坐著,從鹹平元年回憶,一幕幕前塵往景,頭腦逐漸清晰,臉色漸有輕松。
十月,整個大宋帝國一片鬧騰,趙恆的天子禦駕終於出發,以向敏中權東京留守,朝廷兩府重臣各有差事。
先後以王旦為封禪大禮使,王欽若、趙安仁為泰山封禪經度製置使,馮拯、陳堯叟分掌禮儀使。殿前司班直,捧日天武、龍衛神衛萬人護駕。
怪異的是,殿前司拱聖、驍騎、驍勝、寧朔軍選二十指揮,並龍騎五指揮。侍衛馬軍雲翼、雲婕、武騎等選十二指揮,侍衛步軍虎翼、武衛、振武等選四十六指揮,陸續開赴赴陝西。
算是朝廷最後,一次兵力西調,共八十三指揮計三萬余人。
封禪與調兵,怪異景象並存,引起了士人的極大關注。大家雖心知肚明,卻議論不該封禪時用兵,實有違天和。
或許,這便是政治妥協精妙所在,王旦等大臣不反對甚至公開支持封禪,需要相應的回報。朝廷一面搞封禪、大赦天下,一面又是集結重兵,準備一場血雨腥風的戰爭,不合理既然存在,就是合理。
更令人大摔眼鏡的是,刑部尚書、知陝州寇準上書跟隨趙恆封禪,卻意外地被封駁。
兩日後,一道令滿朝驚愕的詔諭下來,除寇準為陝西宣撫司宣撫副使。
這道格調極高的詔書,以最快的速度傳遍了整個西北地區,一時間幾人歡喜幾人憂。
對於寇準就任宣撫副使,王璿心中相當複雜,不曾想到,歷史變的令他把握不住脈搏,混亂,一片混亂。
在他看來,寇準為重返權力中樞,主動上書請隨駕,完全是政治手腕,而且也得到了回報,十二月份被遷知天雄軍。也不知那位明白人說話,讓趙恆把寇準踢倒西北來,擔任宣撫副使。
一箭三雕,當真是好謀劃,即把他給壓下去,又讓寇準失去重回中樞機會,還能製衡張齊賢。
“這老西好算計,搞了一出子,卻被人拿我開蒜。”
說句公道話,能用寇準分攬西北軍務,說趙恆還是清醒的。但令他鬱悶的是,他可不想面對一身臭脾氣的寇準,宣撫副使的夢想算是完蛋了。
冷靜下來後,絕不能被寇準給蓋住了,從來往的揦子中,嗅出趙恆對寇準並不信任,寇準的到任,很大程度是陰謀的結果。
“大官,不知曹太尉能迷惑黨項人多久?”
姑臧城外,一片新立的營寨帥帳內,王璿站在碩大的沙盤前,用一根細細的木條,指著天都山藍色旗幟。
時下,陝西各路兵馬基本匯聚完畢,一時間名將薈萃。曹瑋來了個故技重施,匯集涇原大軍直抵天都山,聲言保護天都山熟羌,免受萬子軍欺凌。理由很扯淡,但黨項沒脾氣,人家有實力。
王璿大為興奮,曹瑋這招棋端地精妙,直接把陝西南部態勢,變成了進攻姿態。
秦翰作為皇城使、入內都知,昭宣使,受命以陝西宣撫司行營都鈐轄,率拱聖、雲翼十指揮前來,並接管廣銳第二軍。也就是說,他被派到涼州,全權節製朝廷駐泊客軍,地位亦是高人一等。
“曹寶臣乃陽謀,即便黨項知曉,又能如何?”
“大官,真是直爽之人,一點也不給在下面子。”對於秦翰直白的對答,王璿開懷大笑。
實際上,曹瑋的南路部隊就是一支奇兵,如同對弈一樣,一個無甚重要的落子,特定時刻,往往最具備殺傷力。
曹瑋節製的涇原各處大軍,達到五萬禁軍,說白了是擔負突襲任務,與涼州大軍一西、一南,拿下靈州。
“大人見諒,老奴可不曾有意。”對待王璿,秦翰越發謙虛,自稱老奴,也並非妄自菲薄。
“現如今咱們涼州,就要等待回鶻人。”王璿的臉頰上升起一抹詭異的笑容,顯的非常的自信。
“回鶻能來萬人便不錯了,畢竟契丹壓力很大。”秦翰面色輕松地點了點頭,目光停留在靈州之上。
王璿深以為然,卻又搖了搖頭,道:“契丹,沒什麽可怕,我看最終他們要從破船上,撈點好處。”
秦翰雙目精光一閃,玩味地笑道:“大人深知契丹。”
“都是機速司使臣功勞。”王璿一笑,又道:“大官率前鋒馬隊,雷霆一擊,若順利拿下靈州,大事可定。”
“大人放心,曹寶臣久在西北,足智多謀、善於用兵,楊家六郎亦是名將,主持陝西北路,必能迷惑李德明。”秦翰說話間,頗為豪邁。
“可惜,當年曹寶臣在李繼遷死後,便要出輕兵奇襲靈州,生擒李德明,可惜未能成行。不然,西北局面何至於此。”
王璿面如止水,雖說當時他也主張,出輕兵襲擊靈州,並為之殫精竭慮謀劃。趙恆最終采納折中,取得涼州,他甚不滿意。
如今,回頭再看看,曹瑋的奇襲戰術,利用黨項最不穩定時期,畢其功於一役,固然有可行性,成功幾率卻太低。
奇襲,靠的是強有力的馬隊,有一定規模,意志堅定的將士,更重要的是,必須有堅實的援助。
當時,陝西並無此條件,很難說奇襲能夠成功。當然,歷史不能假設,曹瑋的戰術有合理性,今日策略,不過是當年的擴大版,無論兵力、戰術都複雜許多。
“戰場雖風雲莫測,但大人身為一方節臣,應該對將帥有信心才是。”秦翰說到了點子上,他也看出王璿擔心所在。
王璿頷首道:“大官說的是,陝西有張、寇二位相公,無需擔憂。涼州雖為陝西分路,卻自成一路,不能不小心謹慎。”
“大人除宣撫司判官的諭旨,恐怕已進入陝西。”秦翰微微一笑,眯著眼看王璿。
王璿心下一動,淡然道:“大官看,官家何時宣戰?”
“大人自知,何須問老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