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5章 1.164 十夷王女
臨鄉中城。一輛駟馬安車,入裡道,停在門下祭酒司馬徽府門前。
見被水綠琉璃風燈,照亮的“上庠令”(車)牌。門樓衛士,急忙命人開中門相迎。
車入府中,踏板折疊落下。上庠令鄭玄,穿鞋下車。
“拜見鄭公。”便有府中管事,趕來相迎。
“德操何在?”鄭玄問道。
“主父在後花園,鄭公請隨我來。”管事挑燈在前,引鄭玄穿曲廊,過中庭,步入後花園。
園中亭內,燈火闌珊。四月初夏,夜風微涼。依迭石之山,映一池碧波,再趁香樟木香醒腦。秉燭夜讀,何其雅致。傳聞,為紓水鏡先生思鄉之情,園中山水,皆臨摹陽翟故鄉風貌,微縮而成。此中內情,外人又如何得知。知微見著,薊王尊師重道,身體力行。故上行而下效。便是將作寺良匠,亦深受熏染。極具匠心。
示意管事自行離去。鄭玄拾級而上,登跨水拱橋,臨依山亭台。懸扁彰名,起於樓桑,已成薊國風尚。扁上薊王親筆所書“陽景”。此二字,乃“水鏡”也。
“水,準也。中有‘微陽之氣’也”。“鏡,‘景’也,‘鑒’也”,“明鏡者可以察形也”。“鏡於水,見面之容”,乃“水鏡先生”之意也。
亭台自有高閣。推門視之,亭內婢女,昏昏欲睡。聞聲,各自驚醒。見是主父密友,正欲上前參拜。卻被鄭玄搖手所止。自行登臨頂閣不提。
二樓高閣,夜風習習。高懸梁下之琉璃蓮花吊燈,堆光如晝。
窗下屏風所繡,正是三南山川地形圖。
案上書卷堆疊,如屏似障。《史記·西南夷列》、《風俗通義·四夷》,諸如此類。
卻未見主人何在。
待繞過屏風,見司馬徽正憑欄而立。鄭玄遂問道:“德操可覓得萬全之策?”
“康成何出此言?”司馬徽這便入閣相見。
“郭奉孝,天縱之才,然畢竟年少。所謂‘卑不謀尊’,今犯人臣大忌,竟‘迫主和親’。生死一線,如何保全?”鄭玄直問。
司馬徽心悅誠服:“康成為人師表,徽深敬之。”
“奉孝當如何?”鄭玄三問。
“郭奉孝無礙。”司馬徽答曰。
鄭玄終得安心。遂與老友並榻而坐:“德操且細細說來。”
“郭奉孝,將南中、荊南、嶺南,並稱‘三南’。能有此見識,著實令老夫欽佩。其計之所出,與眾謀國之策,一脈相承。攘外安內,並進齊驅。主公曰‘東孝西直’,此言大善。”司馬徽娓娓道來。
“先前。郭奉孝曾密信右丞賈文和,言及主公和親‘祝融後裔,大巫之女’。被賈文和婉拒。正因‘卑不謀尊’。時,都護府左丞戲志才,便有先例。曾為主公‘不告而娶’,一力促成與鍾存女豪和親。所謂‘不知者不罪’。事後,太妃親下口諭,此事不可再有。今已有言在先,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乃大逆之罪。郭奉孝天縱奇才,又焉不自知。”
鄭玄輕輕頷首:“既如此,‘十夷王女’,又欲何為?”
“此乃蠻夷舊俗。”司馬徽笑歎:“前護羌校尉鄧訓曾言:‘諸羌激忿,遂相與解仇結婚,交質盟詛(注①)。’‘解仇結婚,交質盟詛’,便是蠻夷約定俗成。‘十夷王女’此來‘和親’,正為‘解仇’也。”
“竟不知蠻夷,有此舊習。”鄭玄略作思量,這便醒悟:“先前,主公傳檄天下,痛斥越巂夷王子高定。故夷人遣使北上請罪。又攜‘十夷王女’和親解仇。”
“然也。”司馬徽欣然點頭:“換言之。此舉,乃出夷人自願,非郭奉孝所謀。”
“果真如此乎?”辨出老友語透揶揄,鄭玄急忙追問。
“呵呵……”司馬徽撫須而笑:“依老夫愚見,非也,非也。”
“何出此言?”
“且看‘十夷王女’。”手指屏風三南山川地形圖,司馬徽逐次道來:“漢嘉旄牛夷,越巂摩沙夷,益州昆彌夷。此三夷,皆為夷人大部。種落繁熾,據守三郡要衝:旄牛夷扼‘旄牛道’,摩沙夷據‘西夷道’,昆彌夷守‘永昌道’。此三道,皆乃‘蜀身毒道’之路段。而余下槃木夷、白狼夷、樓薄夷、哀牢夷、邛都夷、笮都夷、卷夷大牛王部,亦皆散落在‘蜀身毒道’沿線。”
“哦?”鄭玄隨司馬徽所指,依次下看。終於醒悟:“南方絲路。”
話說。漢武大帝為經營西南,在秦人五尺道的基礎上,開鑿二路並稱“西南夷道”。一為南夷道,“自僰道指牂牁江”以通夜郎。一為西夷道,由蜀郡通往邛筰,並西南達楪榆、雲南。“西夷道”並“南夷道”,於楪榆(大理)交匯,並向西南,經博南(永平)“博南山道”渡蘭滄水(瀾滄江)入“永昌道”至不韋(保山),越黑水(怒江)至哀牢(潞西)出國境,通身毒(緬甸、印度、泰國等南亞、東南亞諸國)。此路線,便是後世著名的“南方絲綢之路”。俗稱“茶馬古道”。
時下漢人,稱之為“蜀身毒道”。取“蜀”通“身毒”之意。因路途險惡,瘴氣頻發。故又有“毒道”凶險之意。
“然也。”司馬徽歎道:“昔日武帝納張騫之言,欲經蜀郡,取道西南,穿身毒抵大夏。今郭奉孝欲比張騫,使我主效武帝,重開西南絲路也。郭奉孝自比先賢,又以漢武比主公。何罪之有?”
“借‘解仇結婚,交質盟詛’,盡收‘蜀身毒道’沿線夷人種落,為我主所用。進而鑿穿西南,連通身毒,直抵大夏。將我國風物,輸往天下。若能鑿穿此路……”鄭玄幡然醒悟:“三南!”
“鳳凰於飛,劌劌其羽。”司馬徽終於,道破天機:“乃出郭嘉之計也:明為鑿穿蜀身毒道,暗中盡收三南百夷。明暗雙謀,鳳凰於飛。”
話已至此,鄭玄如何能再不醒悟:“‘西南夷君長以百數’,豈能皆與主公‘解仇結婚,交質盟詛’。於是乎,為向化三南百夷,‘祝融後裔,大巫之女’,便為上佳之選。”
“天生郭奉孝,鳳凰共於飛。”司馬徽一聲長籲。
注①:語出《後漢書·鄧訓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