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悲傷的鐵男

  在洱海邊坐了片刻，我接到了鐵男的電話，他說，想找我聊聊。我把自己的位置告訴了他，沒過多久，他便提著一扎啤酒和一些類似豬頭肉這樣的鹵菜來了。

  我以為他肯定要和我聊桃子的事情，可是他卻開口對我說道：“汙水處理設備的事情，白露已經搞定了，最後只花了8萬多塊錢，你給的那些，還有點兒結余。”

  “嗯。”

  “剩的錢，她說明天轉到你微信上。”

  “好。”

  鐵男點上一支煙，猛吸了一口之後，對我說道：“聽白露說，這筆錢是桃子給你的……這數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她一個在酒店做前台的，哪來這麽多錢？”

  我含糊著回道：“這你得去問她，我總不能別人借給我錢，我還缺心眼似的問她這錢是怎麽來的吧。”

  “那你他媽的倒是給我一個她的聯系方式啊！”

  我看著動怒的鐵男，不知道該說些什麽，撕開一罐啤酒，喝了一口之後，索性回道：“不給。”

  鐵男指著我，很不爽的說道：“米高，我發現你有時候真的挺孫子的！”

  “說什麽都不給。”

  鐵男一口氣喝掉了一罐啤酒，半晌之後，說道：“她不想跟我好，無非覺得我不像是一個能過日子的人，所以她情願跟我玩玩，也不想好好談個戀愛。”

  “你不了解她，她有她的苦衷。”

  “那誰他媽了解我？……“稍稍停了停，鐵男又低聲說道：“我喜歡那種成熟獨立，身上又有母愛的女人……桃子的氣質和我媽挺像的，我媽是個女強人，可是眼睛裡揉不得半點沙子……”

  鐵男有點哽咽，他繼續說道：“我爸挺有錢的……這男人一有錢，就容易壞，沒過多久他就和一個在夜場混的婊子給勾搭上了……那個婊子貪我爸的錢，就把她和我爸的醜事兒都跟我媽說了，要我媽和我爸離婚……我媽挺愛我爸的，這些年又一直陪著我爸做生意，任勞任怨……可是我爸卻這麽糟蹋她，她心裡實在是咽不下這口氣，後來……後來就喝藥了……去醫院的路上，人就沒了！“

  我看著鐵男，他的臉上掛著淚水，而我也終於在這一刻知道了他為什麽不願意用自己的本名，因為他恨他爸；也知道了他為什麽有商業嗅覺，因為他出生在一個做生意的世家。

  我又給他遞了一支煙，並幫他點上。我想勸他看開一點，可又覺得這麽勸很不厚道！畢竟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得怎樣才能讓人家去看開一點？那可是生養他的父母，卻一個間接害死了另一個！
  難怪很多人都說，大理是個有故事的地方。來這裡的外地人，看上去目空一切，淡泊名利的生活著，可心裡卻往往藏著難以愈合的傷痛，所以他們只能這麽一邊假裝，一邊活著……

  這一刻，我很想告訴鐵男，桃子也是一個混夜場的女人，她並不是她媽媽那一類型的女人，可是話到嘴邊，又說不出口了，因為這對鐵男來說實在是太殘忍了，如果我說了，毀掉的便不只是他的一個夢，還有他對生活的希望。

  我知道他對桃子是認真的！
  ……

  過了很久，鐵男又拍了拍我的手臂，說道：“這幾年在大理，跟我發生關系的女人也不少，可是能讓我認真的，一個也沒有。但桃子是個例外，她能給我一種很特別的感覺……所以，我想給自己一個機會，也給她一個機會。”

  “你確定對她的好感，不是因為她的臉？”

  “我玩過比她更漂亮的，但我不想玩她。“

  我被鐵男的話給噎住了，然後又在心裡仔細想起了桃子，發現她還真有吸引鐵男喜歡的地方，因為她是個很戀家且很有責任感的女人，所以這些年，她才能為她那個不值得付出的家庭付出了那麽多，而鐵男身上最缺的恰恰是這樣一個能給他家的女人。

  我的分析不會錯，一定是桃子身上具有母愛屬性的氣質吸引了他。可這很矛盾，因為桃子也是他最痛恨的夜場女！

  見我不說話，鐵男又說道：“你孫子要是還不肯把桃子的聯系方式給我，我就去上海找她，然後滿大街發尋人啟事……你別覺得我是在吹牛逼，這樣的事情我真乾的出來。”

  “我就是覺得你在吹牛逼。”

  鐵男一點也不和我廢話，他就當著我的面，在攜程上訂了一張第二天飛上海的機票，然後對我說道：“這幾天客棧的事情，你多操點兒心……哥們兒明天就走。“

  我目瞪口呆，他卻轉臉就走。

  ……

  我趕緊給桃子打了個電話，桃子沒有接，估計是在上班，於是我又給她發了一條信息：“鐵男要去上海找你，機票已經訂了，你悠著點兒。”

  發完這條信息，我也回了客棧，然後便看見鐵男正在自己的房間裡收拾著東西，他是玩真的了。於是，我更加眼巴巴的等著桃子給我打一個電話，或者回一個信息了。

  半個小時後，桃子終於給我回了信息：“我正在上班呢，你說的是真的還是假的？”

  “我能拿這事兒開玩笑嘛，這哥們兒是當著我的面訂的機票，這會兒正在房間裡收拾東西呢……你看怎麽辦？”

  很久、很久，桃子才回了信息：“隨他去吧……我是不會見他的。”

  “嗯，不見也好……他自己折騰夠了，可能就回來了。”

  ……

  次日一早，鐵男這哥們兒便走了。這對我影響挺大的，因為他走後，客棧的擔子便全部壓在了我身上，所以整個上午，我都在為了安裝汙水處理設備的事情而忙碌著……中午的時候，又代表客棧請安裝的師傅們吃了個飯。

  這套汙水處理設備的淨水效果非常好，我因此而踏實了很多，也更加有動力按照自己原先的計劃，一步一步的踏實著往前走。

  下午的時候，我把馬指導給叫回了客棧，跟他聊起了自己的打算，我沒有把宣傳的指望全部寄托在那些攝影工作室身上，我準備請葉芷和楊思思為客棧先拍一組宣傳照。

  對比那些攝影工作室的客戶，她們絕對可以做到各方面都完勝，但這也不是否定那些攝影工作室的作用。實際上他們也有自己的宣傳渠道，他們替客戶拍好照片之後，都會放在自己的宣傳渠道上做宣傳，等於間接宣傳了我們的客棧，所以這才是我要和他們合作的最大目的。

  聊著、聊著，馬指導便又聊到了他自己最看重的酒吧上，他對我頗有怨言，覺得我沒能替他留下桃子，他自己卻壓根找不到比桃子更好的調酒師。

  對此，我覺得特別委屈，因為我比他們更想要留下桃子，可是也更清楚，桃子是個什麽樣的女人！
  ……

  黃昏很快就來了，我跟馬指導兩個人就這麽坐在院子裡，對著已經有了汙水處理設備的客棧發著呆……我不知道馬指導想了些什麽，但我自己已經在幻想著客棧恢復營業以後的樣子，也幻想著什麽時候能以一個成功者的形象，將自己的父母也接到大理來玩一段時間……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在大理這座城市獲得了成功，那首當其衝要感謝的人就是汪蕾，因為是她用自己的生命，給了我一次重新選擇生活的機會。

  就這麽恍惚著的時候，有人推開了客棧的門，我和馬指導同時將目光投向了來人，卻都不認識。

  那個戴著眼鏡，大約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來到我的面前，他重重握住了我的手，言語中充滿感激的說道：“你好、你好，我是今天被你給救了的那個孩子的爸爸……我真的特別、特別感謝你，是你替我保住了一個家庭……功德無量！功德無量！”

  說完，他又示意身後的那個人，將買的東西放在了我身旁的那個石桌上。

  我說他客氣了。

  他又說道：“我叫孫繼偉，今年剛被調到這邊的環保局工作，這次老婆是帶著孩子專程從外地過來看我的，可沒想到發生了這樣的意外……我現在想起來都感到後怕，我就該派一個人開車帶著他們的，要不是有你這樣見義勇為的人，我這輩子都怕是毀了……所以這點心意你一定要收下，要不然我這心裡實在是過意不去！“

  我請他和那個同行的人坐了下來，然後又去給他們各泡了一杯茶。我倒是沒在意他說自己是環保局的人，可他自己卻將注意力放在了我們這個已經停業了很久的客棧上。

  (本章完)

第56章 我們是同類

　　孫繼偉從椅子上起身離開，然後在我們今天剛剛安裝好的汙水處理設備旁停下了腳步，他略微打量了一下，說道：“你們這個設備是從無錫那邊的工廠買過來的吧？“

　　我點頭回道：“嗯。”

　　“花了多少錢？”

　　“八萬多一點。”

　　“不貴，這套設備放在市場上，最少也得12萬往上走！”

　　孫繼偉的話，讓我再次意識到了白露的重要性，她這次著實是給客棧立下了大功，她省下來的這四萬塊錢，已經夠將客棧的床上用品進行一次全面的更新和升級了。

　　我向孫繼偉問道：“你是不是認識這家工廠的老板，感覺你好像對他們的產品很熟悉。”

　　孫繼偉笑了笑，回道：“我是在環保局工作的，經常跟這些做汙水處理設備的生產廠家打交道，你們客棧挑的這個產品，在國內來說，算是很頂尖的了……我和這個工廠的老板認識，他在國外留學了很多年，專攻環境工程這一塊，所以他從國外帶回來的都是這個行業最尖端的技術，算是一個對國家有貢獻的技術型人才了。“

　　稍稍停了停，他又問道：“你們買他的設備，肯定是托了關系的吧，這個價格就算是我們環保局的人去談，也不一定能談的下來。”

　　因為白露在旅游局掛了個職位，所以身份比較敏感，我便含糊著回道：“這事兒是朋友幫忙辦的，具體我也不了解。”

　　孫繼偉沒有再追問，稍稍沉默之後，他轉移了話題，說道：“11月份，政府會在有證件的海景客棧中挑選一小部分恢複營業，你們有這套汙水處理設備，是好事情……“

　　我笑著回道：“我們這個客棧，證件都是齊全的。我們花了這麼大代價買這套設備，就是為了能趕在11月份恢複營業。”

　　孫繼偉先是點頭，然後又不太樂觀的對我們說道：“目前洱海邊上證件齊全的客棧，也有好幾百家的……我說實話，你們客棧的規模有點小，所以不是特別樂觀。”

　　“在海景客棧全面關停的這段時間里，游客們的意見還是很大的，因為他們覺得自己住海景的需求沒有得到政府的尊重，所以導致這段時間的投訴率非常高……政府既然有讓一部分海景客棧恢複營業的打算，那肯定會優先選擇一些接待能力強的海景酒店，這樣能在一定程度上緩解市場的供需失衡，他們身上的壓力也會減少很多。“

　　“那我們這個客棧，真的一點希望也沒有嗎？”

　　孫繼偉沒有正面回答，他反問道：”這客棧，你們應該投資了不少錢吧？“

　　“嗯，我們是從別人手中接過來的，我們幾個朋友把能投資的錢，都給投資掉了。”

　　孫繼偉皺了皺眉，半晌之後才回道：“對客棧進行評估考核的工作不是我負責的，就算是我負責，也不好違背上面的精神指示……我很想幫你們的忙，但這事兒確實是不太好辦……”稍稍停了停，他又說道：“我就這麼和你說吧，目前已經有26家大型海景酒店被內定了名額，這些大型海景酒店都是曾經為大理旅游業做過重大貢獻的，所以它們跟政府的關系都很好，也被政府信任……其實，這所謂的調查評估也只是走個過場，畢竟只剩下4個名額，可等著恢複營業的海景客棧卻多的嚇人！”

　　我心里湧起一陣想罵人的沖動，可更多的卻是無奈和無助……因為這個消息，真的是太打擊人的意志了。我早該料到是這個結果的，可就是沒有辦法甘心。

　　我滿是沮喪的坐回到了石凳上，然後點上了一支煙……

　　孫繼偉走回到我的身邊，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肩，然後說道：“你也不用太失望，我這邊還真的想到了一個方法，說不定能幫你們把這個事情給辦成了，不過需要你的配合。”

　　“只要客棧能在11月份恢複營業，我這邊可以配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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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繼偉點了點頭，又說道：“前段時間，麗江發生了極其惡劣的女性游客被打至毀容的事件，這件事情在網絡上被曝光後，對整個云南省的旅游形象都產生了極其壞的影響，很多媒體更是借這個事件又將矛頭對准了云南這些年來頻繁出現黑導游逼客的亂象，並進行了集中的報道和抨擊……政府為了挽回旅游形象，所以才對旅游市場進行了這麼大力度的整治……“

　　我好似有點明白孫繼偉的意圖。他又說道：“我是這麼想的，既然這旅游口碑能被人為的破壞掉，那就也能被人為的重新塑造起來……所以，我准備明天請在電視台工作的朋友來對你做個專題采訪，你就以大理客棧老板的身份，把自己救人的動機和經過分享給公眾，繼而傳播正能量……如果能夠形成話題效應，並被政府關注到，那到時候，就算不想讓你們客棧恢複營業，這社會輿論都不會答應吧……另外，我明天就讓同事給你們送一份汙水排放達標合格的證明文件，這樣你們也就又多了一個籌碼，這倒是我職權范圍內能辦到的事情。“

　　從商業角度來說，孫繼偉的這個提議，堪稱絕妙，可是我卻感覺有那麼一點不舒服的東西，刺進了自己的心里。我在沉默很久後，對他說道：“我救人完全是出于本能，如果要拿這個事情，當做商業宣傳的籌碼，我是感覺挺奇怪的，也不是我的價值觀所能夠理解的，我覺得這是對人性的不尊重，好像必須要得到回報，才該去救人！”

　　孫繼偉愣住了，他肯定沒有想到我會選擇拒絕。

　　我又對他說道：“我們老是說正能量，到底什麼是正能量呢？……如果我真為了客棧能夠恢複營業，就配合這種宣傳，那這是不是一種變了味的正能量？因為這是建立在等價交換的基礎上產生的……這樣不好！”

　　孫繼偉看著我，半晌才回道：“兄弟，這個社會多現實吶，你都不知道一些客棧老板為了能盡早恢複營業，都耍了一些什麼花招……你這邊，可是自己拼著命爭取到的機會，這樣放棄，實在是太可惜了……真的太可惜了！“

　　我搖了搖頭，依舊示意不願意這麼干。

　　孫繼偉有些無奈，最後對我豎起了大拇指，又說道：“那行，既然你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但是你這個兄弟我交定了，我再幫你想想其他辦法，看看能不能爭取到一個名額。“

　　“那謝謝老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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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孫繼偉離開後，我給自己點上了一支煙，我的內心有點苦悶，因為放棄這樣一次千載難逢的機會，我也覺得很可惜，可是又不願意碰觸自己堅守的人性底線，更不想將自己看低了。

　　我覺得，做人有時候真的是挺累的，好像你要得到某些東西，就必須要拿另外一些東西做交換，而是不是在努力，在奮斗，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馬指導來到我的身邊，我以為他會罵我傻逼，卻不想他沖我豎起了大拇指，由衷的說道：“你沒做錯，哥們兒支持你！”

　　我看著馬指導，心里的苦悶也隨之被驅散了一些，因為我的身邊還活著馬指導這個同類。他的支持，讓我堅信，這個世界上總有一部分人，是願意站著活下去的，所以在面臨人性和利益的選擇時，我並不孤獨。

　　我知道，馬指導也極其渴望客棧能夠早點恢複營業，他最近為了小酒吧的事情，已經快把自己的兩條腿給跑爛了，但他仍是支持我的。

　　心情舒暢了一些之後，我終于笑了笑，回道：“你們不怪我就好。”

　　馬指導點了點頭，又轉移了話題，問道：“你覺得這孫繼偉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重重吸了一口煙，然後答道：“他想幫我是真的，但是想借此撈個人的政績，估計也是真的。“

　　“和我想的差不多，要是他真能借助你這個事件，把大理的旅游形象給搞上去，他自己肯定是要撈到大把的政績的……我他媽特別不爽這樣的人，你救的可是他的老婆和兒子！”

　　“這世界有白就有黑麼……我雖然不贊同他，但是也挺能理解他的，我們作為老百姓要生存，他作為公務員，也要生存。”

　　馬指導沒有言語，卻陷入了沉思，而我也頗有感慨，其實，我們這類人並不是傻，我們能看到人性里自私和功利的一面，我們只是不願意同流合汙，才情願糊塗著，卻被主流人群當成是真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