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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凰明梟》第405章 番外 海棠依舊
  第405章 番外 海棠依舊
  春光四月,海棠爛漫,我仿佛看到我終於騎著高頭駿馬把陳寥雲娶回了家。我把她從花轎裡牽起,再背起來,一步一步走向高堂,再入洞房,往後余生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黃泉路上,這次換我來陪你。

  我身為戶部尚書之孫也算是出身名門,與她自小青梅竹馬,毗鄰而居,她乃當朝陳大學士的嫡長女,自幼喪母,我母親與過世的陳夫人乃閨中密友,憐惜她便常常把她帶在身邊,給妹妹的絹花和步搖總是多備一份,母親說那是給雲兒的,還總讓我把她也當成親妹妹,多帶著她一起玩。

  可是母親也知道我自幼體弱多病,家中妹妹都不敢與我過多玩鬧,生怕把我嚇暈過去,或者折騰出什麽其他毛病白白擔責。所以母親也只是象征性地客套一下,誰知那丫頭竟然憨厚地點了點頭,圓溜溜的大眼睛笑起來就像剝了皮的桂圓,甜甜的、亮亮的。

  曲小四是大我半歲的堂兄,平時就愛帶著一群兄弟姐妹玩些上樹掏蛋,下河摸魚的遊戲。過幾日便是四月十七,長安的踏青日,終南山上海棠花開得如粉雲纏天,無論是平頭百姓還是王孫貴胄都會在今日去山上踏青,或是在曲江泛舟,感受開春的熱鬧。家中的兄弟姐妹屆時都會由曲小四帶隊上山踏青。

  當然我也會去湊熱鬧,只不過是隨著祖父在曲江上垂釣,雖說釣魚這等修身養性的事一個人就夠了,可祖父也許也是怕寂寞吧,就把孫輩中最顯沉靜的我帶在身旁,其實我也很想和曲小四他們上終南山賞花野炊的,可我不願讓祖父孤單,便年年都陪著他在曲江上垂釣,祖父看我的眼神也充滿了欣慰,認為我小小年紀便能耐得住寂寞,將來必能成就一番大事業。可我卻並不想成就什麽大事業,如果可以我倒希望身體再健碩點,這樣我也能像曲小四一樣當個沒心沒肺的公子哥,四處跑來跑去,獵春光,爭意氣。

  今日曲府的海棠花都開了,我讓小廝幼青幫我衝一壺茶拿到園中的海棠花下,我坐在搖椅上讀著一本遊記,也算是彌補不能去終南山賞花的遺憾。

  春意綿綿,我是何時昏睡過去的都不知道,可春日究竟微寒,一陣花雨便將我喚回現實。我抬頭望去,對上了那雙亮亮的眼睛,她拚命將自己的身形掩在花簇裡,一襲淡粉,臉蛋也是粉撲撲的,在滿樹海棠的映襯下竟然像個仙子,我一時看呆了,忘了收回視線。

  遠處傳來了妹妹們的聲音,她趕緊嘟起小嘴,一根食指放在嘴上,讓我別暴露她,我笑著點了點頭,知道她們又在玩躲貓貓的遊戲。

  腳步聲由遠及近,我三妹和四妹氣喘籲籲地跑了過來,看見我在這裡,先是把我的一壺好茶都灌到肚子裡,再問:“五哥,你看見雲妹了嗎。”

  我一臉茫然地搖了搖頭,不需過多解釋她們自是信我的,畢竟我看起來就比曲小四靠譜很多。

  等她們都走遠了,陳寥雲就像隻小貓一樣從樹上跳了下來,拍拍她的裙擺,將沾上的花瓣抖掉,

  轉眼見就自顧自地斟了一杯茶,笑嘻嘻地道謝:“五公子,幸好有你,要不然我又得當鬼了。”

  我笑了一下表示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她見此時安全了,就蹲在地上,手托著臉蛋和我閑聊了起來:“五公子,你喜歡讀書嗎?”

  我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書,笑著說道:“算是喜歡吧,畢竟我能喜歡的東西也不多。”

  她看起來嬌嬌憨憨的,可腦子卻很靈活,好像聽懂了我的自嘲,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她又問:“過幾日便是四月十七了,五公子上山嗎?”

  我搖了搖頭,解釋了一下。

  可她卻說:“那太可惜了,你不知道終南山的海棠開得就像霞雲一般,我祖母做的海棠糕特別好

  吃,每年在樹下一邊賞花一邊吃糕點,可比遊江好玩多了。”

  我眼睛裡的遺憾和落寞想來也瞞不過她,因為她竟然拍著胸脯向我保證:“五公子很想去的對吧?好!我回去就算是撒潑打滾也得把你弄去終南山。”

  我剛想說不必如此,耳邊就傳來我四哥的聲音,身邊的小人兒嚇得立馬竄上了樹,就如剛才一般使眼色讓我給她打掩護。

  四哥匆匆趕來,看見我頗有些驚訝,隨後便自顧自地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一飲而盡,爽朗地問:“看見雲妹妹了嗎?我們都沒找著她,該不會是躲回家了吧?”

  我使出渾身演技,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四哥卻不像我那幾個妹妹那樣對我深信不疑,而是很有邏輯地分析道:“沒道理啊,前廳和後院我們都搜遍了也不見她,難道真的躲回家了?也不可能,雖然那丫頭一般不按常理出牌,可卻不會慫到躲回家裡。”

  我心裡也很認同四哥的推理,打算倒杯茶掩飾一下,可卻是一滴都倒不出來了,我不禁扶額歎息,我的茶都被這幾波人給糟蹋完了。

  四哥本來就要離去了,可這時花雨簌簌落下,一聲清脆的童音將二人的目光都吸引到樹上。

  “有蜜蜂啊!”

  樹上的陳寥雲閉著眼,一隻手撈著樹枝,另一隻手拚命地驅趕繞在耳邊的蜜蜂,震得花如雨下。

  四哥立馬站在她的正下方,張開雙臂,焦急地說:“雲妹妹,跳下來,我接著你。”

  我也站在了四哥的身旁,想著兩個人一起接住總保險一點。

  “接住我!”

  轉眼她就像一隻粉色的蝴蝶一樣伴著滿樹的落花翩翩落到我的懷裡,粉撲撲的臉頰貼著我的頸脖,若換作平時我早該被她撞得倒地,可我卻緊緊抱著她不敢讓她和我一起倒地。

  這一幕我記了一輩子。

  “雲妹妹你沒事吧?”四哥將她從我身上撈起,關懷地上下檢查她身上是否被蜜蜂蟄到。

  我其實很想說,四哥,你應該關心一下你五弟有沒有事。

  陳寥雲搖了搖頭,轉而看向我,著急地問道:“五公子沒事吧,小叔每次抱我的時候都說我重了,會不會壓到你?”

  四哥這才想起我這個五弟:“也對,要不要叫劉大夫過來一趟。”

  但下一秒立即轉向他的雲妹妹:“雲妹妹不重,你還記得上次打馬球我背著你跑得多快。”

  我歎了口氣,撿起搖椅上的折扇想回屋,可她卻先一步攔在我身前,頗有俠義地說:“五公子今日助我頗多,雲兒定會讓你心想事成。”

  心想事成嗎?我這十二年來所念頗多,可卻少有能成的,她是第一個許我的人,就算最後事與願違,她這份心意也足夠特別了。

  我笑著點了點頭,順便將她發間的花邊摘下。

  她還給我一個更甜的笑容,像隻蝴蝶一樣飛走了。

  “等我好消息。”

  我突然對著她的背影喊道:“小五,以後叫我小五就好了。”

  除家人和長輩外沒人叫過我小五,可是我想她畢竟是特別的,她喚我也應該特別一些才是。

  她笑著向我擺了擺手:“小五等我好消息!”

  當時的我是怎樣一副樣子我不知,只是很多年以後我與四哥亭下斟酌說起,那年海棠花下,我的雙耳紅過園中的芍藥。

  隔日,陳老太君竟然送來拜帖邀請母親在四月十七一同前往終南山賞花,還特地點到了我,有了
  陳老太君的邀約,祖父也不好說什麽,只是當天晚飯就在飯桌上問了一嘴:“今年誰願陪我去曲江?”

  一眾孫輩埋頭吃飯,四哥知道選誰都不可能選中他,於是開開心心地夾菜,這嘗一下那嘗一下,惹來其他只能扒白飯的兄弟姐妹的白眼。

  畢竟大好春光,兄長們都想和心儀的姑娘花下傳情,年紀小的自然受不了死靜的釣魚活動。

  最後,祖父還是一個人去了曲江,我有時很好奇為什麽祖父每年都隻願在曲江垂釣而不願上山,
  沒想到多年以後我竟也變得和祖父一樣,終生不敢在四月十七上終南山,只因為熱鬧是別人的,喜歡海棠花的那個人已經永遠地離開了我。

  四月十七終於到了,我穿著一身月牙白圓領衫,腰間系著瓔珞佩環,掛著香囊,手執一把折扇,這是長安時興的公子打扮,我平日倒沒有這麽講究,只是在更衣的時候腦子裡浮現出像蝴蝶一樣的那個女孩時便不禁問幼青,當下長安男子時興什麽服飾啊。

  曲家的馬車在陳家前停了一會兒,陳老太君便被兩個大丫鬟攙著出來了,身前是一蹦一跳的陳寥雲,她梳著兩個圓團,隻簪花不配簪,身著一身鵝黃束腰襦裙,可愛極了。

  我母親向前問好,我亦是帶著妹妹們向前問安:“逢安見過老太君。“

  陳老太君頭髮花白,雖有誥命夫人的威儀,卻笑得極和藹,將陳寥雲推到我們跟前,說:“雲兒

  自去和小姐妹玩吧,不必守著祖母。“

  於是我們幾個小孩兒便同坐一輛馬車,老太君和我母親同坐一輛,一起向終南山出發。

  我們剛上車沒多久,陳寥雲就從凳子底下的一盒盒點心裡拉出一盒,眼睛轉的圓溜溜的,環視一圈,說:“誰想吃?“

  我的妹妹們見沒有外人一點矜持都不要了,紛紛說:“我要吃!我要吃!”

  可那個丫頭卻只看向我:“小五要吃嗎?”

  我雖說沒什麽食欲,可是看起來她很想讓我吃的樣子,於是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她瞬間臉上掛滿了笑容,豪爽地宣布:“好!既然大家都想吃,那我們就一起分了它,要是被發現了,我們人人都有份喲。”

  我年紀比她們長了三歲,所以她這小把戲在我看來確實無賴得緊也可愛得緊。

  盒子打開,五個用小塊油紙墊著的海棠糕靜靜地躺著,糕點晶瑩剔透,海棠花粉粉嫩嫩地開在裡面,淡淡地花香伴著甜氣飄入鼻間,讓人聞之欲動。

  馬車上有四個人,分完還剩一個,大家都以為她會自己留著,可她卻分給了我。

  “小五以前都沒嘗過我家做的海棠糕,多吃一點。”

  我一口一口地放在嘴裡回味,想把這種味道牢牢地記住。

  兩個時辰過去了,終南山終於盡在眼前,山底下停滿了馬車,還有趕來賣貨的貨郎和小吃攤。富貴人家自有小廝和丫鬟早早佔了山上的好位置,而普通人家則是帶著輕便的糧食,走走停停,也玩的不亦樂乎。

  大人們當然喜歡坐著賞花,而小孩就喜歡竄來竄去,特別是和四哥匯合以後,小孩兒們聚在一起,吵吵嚷嚷,一下提議要去那邊吃糖人,一下提議去看變戲法。

  這樣的熱鬧我極少接觸,頓時顯得格格不入。

  可是她卻一直站在我的身旁,悄聲對我說:“今天跟著我,我帶你玩個痛快。“

  她和我四哥是孩子王,他們去哪裡,其他小孩就會去哪裡,跟著她確實永遠都是熱鬧的。

  她拉著我上山,說:“吃食何時都可以吃,只是這海棠花隻此一時,錯過了就沒有了。“

  怕我身子弱便故意放慢了腳步,身後還跟著一串小姐妹還有堅持不懈常伴左右的四哥。

  山上的海棠當真是開得又濃又密,樹下鋪一塊碎布,眾人就聚在一起賞花喝酒,動情時刻還載歌載舞,好生熱鬧。這等人氣,我無論看多少本書都不曾領略過。

  其他妹妹們身旁跟著丫鬟小廝走著走著就散了,只有我和她還有四哥三人還在一起,我們一邊走,四哥就一邊給她喂食,裝著水的竹筒也是不離身,她吃完一塊糕點便遞過去給她,生怕她噎著了。

  我這個四哥活潑爽朗,可唯獨對她心思細膩,我看著心裡不快就撇過頭去了,祖父常說君子應忌怨嫉,可是看到他們二人熟悉的往來我卻像是被掐住了喉嚨,喘不過氣來。

  我們沒有再往上走,就在花開得最盛的地方停下,她在花雨下開心地轉著,忽然看到一簇心儀的便想摘下來,可是夠不著,我當時不知怎的,就想快步過去幫她摘下,生怕被我四哥搶先。

  “給。“

  我將她愛的海棠花舉在她眼前,隻為博得她的歡心,如果她能笑一下,海棠也應失色。

  她仰著頭,笑著對我說:“小五幫我簪在頭上吧。“

  我笑著應允,將花選好位置小心簪上。她明媚地笑著,問我:“好看嗎?“

  我說好看。可能她覺得我應該再多說幾句的,可是我沒有,於是就跑去我四哥那裡,四哥連“好看“都沒說,就說了”還行“,氣得她追著我四哥繞著樹跑,跑累了我四哥就把她背在背上,她
  一邊捶著他的背,一邊和他拌嘴。

  花雨落在我月牙白的袍子上,我卻無心欣賞,隻覺得心裡有個地方很不舒服。

  天漸漸暗了下來,四哥就把她背著下山,她安心地睡在他的背上,我在一旁看著她的睡顏,如果

  沒有那嘴角的一串口水應該算得上可愛吧。

  我想,如果我也能和四哥一樣能把她背在背上,就算是她把口水滴在我的衣服上我也是不介意的。

  後來她每次來曲府都會來找我玩,帶我參與那些扮演娘娘皇上的遊戲,她每次要是演皇后娘娘,我四哥就非要演皇上,要是演公主,他就演尚公主的大將軍,而我則總是她的侍衛。

  有一次她生氣了,說不能總讓我演侍衛,我那四哥就說:“要不就演宮女?“

  總之他無論如何都不會讓出和她有感情戲的角色。

  她瞪了一眼我四哥,轉著眼珠子狡黠一笑:“既然我是公主,本公主喜歡有才氣的,你們背詩,誰背得多誰就是駙馬。“

  可是今天真是很不一樣的一天,我那幾個妹妹都表示不想再演宮女了,都要演公主,聯合把她從公主的萬年寶座拉了下來。

  這下好了,我和四哥都不用爭那勞什子的駙馬,兩位侍衛走馬上任。

  只是這種小遊戲沒玩多久,她來曲府的次數越來越少了,我習慣了她來渡月齋打擾我讀書,習慣了當她的侍衛,習慣了她的笑聲,卻唯獨不習慣沒有她的日子。

  我問她為什麽不經常來找我,不,找我們玩了?她歎了口氣,說陳大學士讓她上山跟著遊散先生念書。遊散先生就是陳寥雲的小叔,少年探花,名動京城,可是卻早早從官場退下在城外的秋寒山上辦學。

  我聽完只有一個念頭,就是我也要拜遊散先生為師,這樣就能和她一起住在書院了。

  可是這樣想的不只有我,我四哥比我還早一步跪在祖父跟前,求了半天,態度十分堅硬:“不讓我去萬卷書院讀書我以後就不讀書了!”

  氣得我祖父讓他跪了半天祠堂,後來大伯父大伯母在祖父跟前求情才勉強把他從祠堂放出來。四哥又纏了祖父幾日,祖父才終於松口。

  四哥開了先河,我之後去請求也容易很多,幾個妹妹看熱鬧也想湊熱鬧,被我大伯母和母親立馬駁回去:“不行!你們都上山了就留我們在家啊!小棉襖乖乖在家陪母親啊。”

  我四哥知道我也要去,笑嘻嘻地勾著我地肩:“五弟,真有義氣,四哥沒白疼你,有你陪著讀書,日子也沒有那麽難過了。”

  非也,我只是為了她。

  可四哥卻從頭到尾都沒問我為什麽也要去秋寒山讀書。

  我們到書院那天,山上正下著小雨,小廝們幫我們搬行李,先一步到書院了,我和四哥則撐著傘慢一步上山,可是四哥卻很著急,很想走快點,但是路滑又不放心我走在後面,於是兩個人就在雨霧中慢慢相攜上山。

  突然,上方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喊:“留安,小五!”

  她穿著學院的淡藍色袍子,撐著傘在不遠的台階上向我們揮手。

  我已經半月沒見她了,可是心裡的喜歡一分都沒少,我想四哥也是這樣的,因為他一看到她,就松開我的手,三步作兩步迎向她,傘也不要了,她笑他莽撞,他卻不惱,拿過她手上的傘為她撐著。

  後來啊,我們就在書院住下了,一個月才下一次山,但是在山上的日子卻一點都不難熬,因為她在的地方永遠都像春天那般熱鬧。

  她年齡比我們小,上的課也和我們不同,所以她總能比我們提早下課。距離中飯的時間還早,夫子搖頭晃腦地講著經義,我和四哥饑腸轆轆,但我比他好一點,起碼我還能打起精神上課,而四哥早就在禮記下藏了兵書,完全放棄了聽課。

  每到這時窗外就會伸進來用棉布包起來的小糕點,我四哥的眼睛只有這個時候才會從兵書上離開,笑著看她偷偷離去的背影。當然我和四哥上課偷吃東西並非次次都能得逞,也有被抓包的時候,結果就是我和四哥被罰連抄禮記五遍,次日交上。

  她覺得心有不安,就模仿了我們二人的字跡幫我們各抄了一遍,可是我和四哥都不舍得她為我們受這種苦,發誓以後再也不讓她知道我們被夫子罰了。

  剛來書院那年夏天是她十一歲生辰,吃過晚飯後學生都在屋裡溫書,她的住所就連著陳二叔,我和四哥只能偷偷摸到她的窗下,用我們的暗號——蛙鳴,讓她出來。

  她的頭髮完全放了下來,披著外衣輕輕打開門,露出半個腦袋,笑得比誰都開心。

  我和四哥把她帶到後院的亭邊,四哥捂住她的眼睛,我則在前邊帶路,其實我們為她準備了孔明燈,若是在山下,盛夏時節,是該帶她去放花燈的。

  “好了沒,到了沒,誒呀!我會不會跌倒啊!”

  四哥笑著打趣她:“有你留安哥哥在不會讓你出事的。”

  我沒說什麽只是牽她的手更緊了,意思是讓她安心,我一直都在。

  四哥的手慢慢打開,她看到我們給她準備的孔明燈,高興得拍手叫好,四哥掏出一隻炭筆,交到她手上,說:“許願!”

  她笑著拿過筆,假裝往燈上寫字,趁著四哥不注意就在他臉上添了兩筆胡子,四哥佯裝生氣,手往臉上擦了擦,又塗到她臉上。

  “小壽星變花貓了!”

  她看看我四哥,又看看我,也往我臉上描了兩筆。

  “哈哈哈,我們三個都是花貓了!”

  我摸了摸臉上她畫過的地方,不禁高興起來,她沒有忘記自己,還好不是四哥獨一份。

  四哥笑話她:“你畫我臉上就算了,小五端方君子你也下得去手。”

  她看著我笑了笑,說:“什麽君子不君子的,在我眼裡他就是我的小五。”

  我愣了愣,旋即笑了。

  我不想當五公子,隻想當她的小五,如果沒有認識她,我的人生該是多麽無趣啊。

  “別鬧了,快點許願,要不然就不靈了哦。”四哥說。

  寫願望的時候她不讓我們看,所以到最後我和四哥都不知道她寫了什麽。

  那年夏夜,三個人望著滿天繁星,以為可以一直一直看下去。

  春去秋來,在書院的日子也有四年了,我和四哥已經十七,而她也已十四,過了今年生辰便要及
  笄。在書院的這四年我們三個是夫子們的搗蛋鬼,不過我情況好一點,起碼我書讀得不錯,他們

  兩個只能算還行,所以先生罰他們多一些,而我每次都不忍她被罰就主動趟渾水好幫她分擔懲罰。

  不過這幾天我四哥卻很是反常,他逃課的次數變多了,但是他並非去哪裡閑晃而是到她上課的窗
  外找一棵樹一坐就是半天。而我也沒空打聽他的心事,因為先生讓我在今年的秋闈下場,我也將一門心思都撲在讀書上了。

  有天晚上睡覺,四哥突然喚了我一聲:“五弟。”

  我還沒睡著,想他應該是想吐露什麽心事,可我卻不是很想聽,因為他的心事多半是關於她的。

  可是我還是應了。

  “五弟,你以後要走科舉的路是嗎?”

  我“嗯“了一聲。

  “挺好的,今年秋闈四哥覺得你定能榜上有名。“

  我知道四哥平日不愛那些四書五經,可是成績也還算過得去,若是他發奮圖強也並非不能中舉。

  “四哥明年要下場嗎?“

  床那邊一時無聲,過了好一會兒四哥才回應:“不會。我跟祖父商量,過了今夏就會去參軍。“

  我頓時睜開了眼睛,起身問道:“你認真的?“

  四哥還是雙手枕在頭下,淡淡地回復:“真的,我自小便沒想過考科舉做文官,來書院讀書只是為了陪著那丫頭,我很想一直陪著她,可是現在世道亂了,北漠戰起,沒有國哪有家,而且上陣殺敵也是我一直想做的,所以逢安,那丫頭就拜托你了。“

  我一直知道四哥愛看兵書,研究排兵布陣,可未曾想過他有一天會決心上戰場。

  我心裡並未感到高興,而是擔心,大周每次和蒙國打仗都死傷慘重,一去不複返的將士不可計數。我擔心,她也會擔心,所以直到我四哥臨走那天都沒親口告訴她,隻留下一封書信托我交給她。

  大軍班師北漠那天,我把信交到她的手上,她看過後從山下奔下,到山下五裡亭的時候大軍的尾巴剛剛經過,她扯著嗓子大聲喊,也不在意我四哥能不能聽見。

  “曲留安你一定要平安回來,不然我就去北漠找你!“

  後來她趴在我的肩頭哭了整整一個下午,我背著她回家,她的嘴裡還念著我四哥:“我要你回來,一定要回來。“

  我穩穩地背著她,輕聲安慰著:“會的,雲兒莫哭,小五會一直陪著你。“

  沒有我四哥的學院安靜了許多,學生都收心讀書,她也很少再提我四哥,只是我知道她每天都會
  寫信給我四哥,一到月末就托幼青將厚厚一遝書信寄往北漠,都說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她的心意可比萬金都要重。

  那年秋圍我順利中舉,她來我家赴宴,飯後我們一起遊園,她坐在秋千上蕩著,我在背後輕輕推著,她先是恭喜我中舉,再然後又問我四哥到底什麽時候能回來,我搖搖頭,隻告訴她北邊戰事稍緩,讓她寬心。

  她輕輕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後來她推開我的手,一個人蕩得高高的,她問我蕩得高一點能不能看得遠一點。

  第二年的春闈我殺出重圍,十七歲高中探花郎,跨馬遊街,她就像其他姑娘一樣給我投花擲果,
  情真意切地為我感到高興。那年上我家提親的人踏破了門檻,而我四哥卻還在北漠。

  那年聖上放我在禦史台的台院鍛煉,她仍在書院讀書,自那以後我便少有機會見到她,可是每每
  休沐,我都會上山探她,帶她最愛的點心,給她說說朝中對北邊戰事的看法,每次她都會格外認真地聽,可除此之外的東西她就表現得興致不高。我走過我們一起同窗的教室,路上的學子都喊我大人,夫子們也對我行禮,有時候我想如果四哥沒走就好了,至少學院能熱鬧一點,她也能開心一點。

  我問她:“四哥給你回信了嗎?“

  她點了點頭,笑得甜甜的:“滿滿四張紙,知道他平安我就放心了。”

  冬去春來,又一年過去了,那年的四月十七我和四哥都沒能陪她到終南山上看滿山的海棠,過了

  春我又被調到了大理寺,大理寺比台院還要繁忙,而四哥仍未歸。

  那年她已滿十六,我聽母親提起有人上陳家提親了,嚇出了一身冷汗,連問母親是誰,母親隻說是膠東裴家,陳家世交。裴家有很多,可膠東裴家隻指當世大文豪裴曄那個裴。

  隔日休沐我把她約了出來,憋了好久才問出口:“雲兒,你,你要成親了嗎?”

  她搖搖頭,隻說:“我不願。”

  我很想追問,是不願成親,還是不願與那人成親。但我還是沒問,因為我心裡早已經有了答案,

  她想嫁的人非裴郎也非曲小五。

  那年家裡傳來消息,四哥在軍中連立戰功,聖上親封平康將軍,全家上下歡欣鼓舞,四哥不僅平安,還立下戰功,可是仍未有歸期。

  又過了一年,那是四哥走的第三年,江南水患,我被聖上外放到江南賑災,四哥在軍中戰功赫赫,京中無人不知平康將軍的大名。就算沒有四哥的囑托我也會在她的身邊守護著她,可是此次
  外放聖意已決,我無從推脫,隻好應下。

  離京那日,她仍是在五裡亭送我,給我做了四五盒海棠糕,又做了兩雙鞋,我看出她很想哭,可
  是我一走再沒有人能給她肩膀哭泣了,所以她一直忍著,馬車走遠以後我掀開簾子,發現她仍留在原地,蹲下嚎啕大哭。

  她給我的包袱裡還塞了一封信,信上千叮嚀萬囑咐,我看了一遍又一遍,我想遠在北漠的四哥是否也和我一樣,她的字字句句都不舍得看完。

  我外放後又過了一年,她已經十八,我卻無緣她的生辰,甚至她的寥寥消息都只是從她報喜不報憂的書信得知。我還從母親的信裡,那年陳老太君離世,她在靈堂守了整整七天。我知她肝腸寸斷,可我只能在信裡寬慰她百遍千遍而不能將她擁入懷裡輕聲安慰。

  也是那一年,我四哥終於回京了。

  聽母親說,四哥從宮裡回來就先去了陳府,我不知怎麽形容我的心情,高興的是終於有人能給她一個肩膀了,難過的是那個人卻不是我。

  次年我終於回京了,回京喝我四哥的喜酒,他們就要成親了,本來她要守孝兩年,可聖上特意賜婚,就免了她一年的孝期。

  大婚前夕,四哥拉著我喝了幾杯小酒,燭火下他的輪廓分明,昔日的英俊添了分英氣,可又寫滿了落寞。

  “五弟,多謝你照顧雲兒,我知道你做了很多,四哥敬你。”

  我舉杯與他相碰,沒說什麽。

  他又倒了一杯酒:“這些年,我手上沾滿了鮮血,沒有哪一刻不想回到你們的身邊,剛當小兵那會兒,我看著韃虜割下同伴的頭,轉眼間又看著他倒在眼前,生生死死,死死生生,我不知道下一個會不會就是我,年少時想的上陣殺敵是英勇無畏、舉刀護國,可我曾一度提不起刀,看到鮮血就怕,越是痛苦時就拿出你們寄給我的家書和雲兒的信,有你們問我歸期這些年我才能在戰場上堅持下來。”

  原來這就是他臉上疲憊的來源。

  “如果可以,我不要做什麽大將軍,帶著雲兒尋一處安靜的地方了此一生,可是擔子一旦扛上肩膀,又怎能輕易卸下。”

  那夜,我靜靜地聽著他訴說這些年的經歷,默默無言,我敬重我四哥,如果沒有他這京師早已不是京師,大周也早已不是大周。

  大婚那天,我和四哥一起去迎親,她穿著大紅嫁衣被我四哥背在背上,就像小時候玩遊戲時做過百遍的一樣,只是這一次她真的是他的新娘了,而我還是守在她身旁的“侍衛”。

  大婚第二日,她挽起頭髮,手被我四哥牽著,給祖父和伯父伯母請安。這四年來,四哥褪去了青澀,變得成熟穩重,在外是聲名赫赫的平康大將軍,可是看向她時仍是滿目柔情,一如當初的少年。而她也只有在四哥面前才露出小時候那種嬌蠻。我喝過喜酒,隔日就回到江南,我不忍看到他們的恩愛,盡管我很想問她為什麽是四哥不是我,可是我不能,我就是被通知回來參加婚禮的,問了又能如何。以前總想和她成為一家人,這樣就不用各回各家了,現在她確實成為自己的家人,可不是我的愛人。

  後來我得知四哥成親六個月後就立馬回了北漠,那邊戰事又起,她被留在京中安心養胎,我以為日子就會這麽過下去,也許留在江南過一輩子也很好,她家庭美滿,而我慢慢地把她放下。

  可是世道瞬息萬變,四哥前腳剛回北漠,安南王就趁著北方雪災和戰亂造反了,叛軍自南向北,先蠶食了西南,又把手伸向東南,我所在任的杭州就位於東南。得到隔壁幾個道相繼淪陷的消息以後,我立馬組織士兵守城,將百姓納入城中,屯糧割據。可是過了半個月叛軍都還沒打來,此時我的信息已經相當閉塞了,消息無法傳到京師,京師的消息也無法傳來。

  又過了十日我才得到消息,安南王已經繞道攻入京師,勢如破竹,和朝中安插的棋子裡應外合,京師被攻破。安南王兵分兩路,一路攻進皇城,一路圍住了曲府,特地把將軍夫人押回軍營,防止我四哥傭兵勤王或是自立為王。

  我知道她被俘以後,隻想拋下一切回到京師,回到她的身邊,我甚至怨恨為何當初娶她的人不是我,這樣她此時就能好好地待在我身邊,可是我又豈能拋下一城百姓,憂思之下,竟然舊疾再犯,臥床不起。

  叛軍很快攻下杭州,我這個太守也被關押在一處,他們沒將我下獄,只是軟禁起來,所以我還是可以買通守衛給我通曉外邊的消息。

  三個月後,我得知四哥從北漠回來了,他兵臨城下,城牆上安南王壓著她和他們的兒子讓我四哥交出兵權,據說,將軍夫人不曾掉落一滴淚水,只是瘋狂地向大將軍搖頭。我知道,一旦我四哥
  交出兵權恐怕死無葬身之地,所以她寧願自刎也不會讓他被威脅的。

  四哥和叛軍僵持了數日,再次兵臨城下的時候,她還是被押在城牆,只是這次她不再衣衫整齊,滿臉是血,嬰兒的啼哭響徹雲霄。聽到這處我恨不得提刀殺死那些叛軍,可是除了想想我又能如何。

  再後來聽說將軍夫人向平康大將軍喊了一句話以後就自刎了。

  “留安,一定要好好活著,代我看每年的海棠,照顧好自己,下輩子不要再讓我等太久了。”

  我枯坐一夜,之後再有消息就是我四哥破城後狠狠血洗叛軍三日,京師城外血流成河,聖上復國,封我四哥為平康侯,子孫世代可承襲爵位。

  可是我四哥卻拒絕了,他不曾忘記自己的妻兒是因他而死,也不想百年以後他的子孫再重蹈覆轍。

  之後我四哥就帶著妻兒的骨灰回到了寧遠老家,據說他種了滿山的海棠,隻攜著小廝幾人守在山上,每年四月十七都在花下飲酒,酒醉醉落花間,忘記天日,忘記宸星,隻呢喃一個人的名字。

  而我,那場大亂後的數年都留在了江南,幼青跟著我住在西湖邊上,無事便到湖上泛舟垂釣,只是自那以後我再也看不得海棠,那股熱鬧勁兒,除她以外誰能比擬。

  她離世以後的第四年,我身患重疾,不久就撒手離世,閉眼前我仿佛看到了春光四月,海棠爛漫,我終於騎著高頭駿馬把陳寥雲娶回了家。我把她從花轎裡牽起,再背起來,一步一步走向高堂,再入洞房,往後余生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黃泉路上,這次我一定陪著你。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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