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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凰明梟》第312章 未知的重逢
  第312章 未知的重逢

  奶奶曾經說過,因為我存在,這個世界才會存在。如果這個世界真是依我的心願運轉的話,我希望世界中的某個人能夠實現她的願望,是否她就會真的得到自己想象中的未來?
  可是如果她的願望和她的所期望的未來本身就是互相矛盾的呢?
  可洛洛朝我伸出她細小的手掌,我下意識地伸手一觸——什麽都沒有。我的手從她的手掌中穿過,她的樣子也沒發生任何變化。

  “走吧,”可洛洛說,“如你所想,去找那個長不大的的座敷童。”

  我的視野瞬間碎裂了。一秒前滿眼的金黃色光點像印在玻璃上一樣被打碎,腳下的地面刹那消失。我感覺自己飛快地下墜,雙手本能地揮舞著想抓住一切能抓到的東西,然而最終握在手裡的是一條毛茸茸的尾巴。

  “……原來你這個形態是有實體的啊。”我看斯芬克斯也是一臉“嚇死寶寶”的樣子。剛松開抓著它尾巴的手,它就一頭撲進我的身體。我立刻覺得背上一熱,下墜的速度慢了下來,有金色的光點像螢火蟲一樣向四周散開。

  “不用謝,大恩不言謝……”斯芬克斯說,雖然它裝作一副平靜的樣子,但從顫抖的尾音裡還能聽出一點害怕。

  我大概能夠想象,此刻我身後一定有一對巨大的金色翅膀。

  四周是一片安靜的黑暗,從我身上發出的金色光芒也不能照亮任何東西——或許那裡本來就什麽也沒有。雖然可洛洛說了,去找那個長不大的座敷童。但是我根本不知道應該去哪兒,說不定像剛才那樣順勢下墜反而能夠到達目的地。

  “快,快想想你要見的人。”斯芬克斯說。

  想想……我要見的人?

  可是,我不知道見到她之後,我能做什麽啊。

  眼下的墜落結束之後,我會到達哪裡?我應該以什麽理由出現?我又有什麽立場去插手她的願望?

  畢竟對她來說我可能只是一段已經結束的奇妙旅途的同伴,或許還會嫌我拖後腿。

  “你好磨蹭,我都看不下去了,”斯芬克斯說,“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為什麽要去見她。”

  “……因為她的願望……好像不能讓她得到想要的未來……”

  “不對,哪有那麽多廢話,”斯芬克斯在我腦海裡不耐煩地“嗷”了一聲,“成年人類不管做什麽都有一大堆這樣那樣的理由的嗎?你為什麽要去見她?你為什麽希望她能得到想要的未來?你為什麽放棄自己許願的機會也要希望我能替她實現願望?有這麽複雜嗎?你再這麽婆媽下去我們一輩子都要在這裡飄飄蕩蕩了!”

  “……那你把翅膀收回去呢?”

  “那也就是從一輩子飄飄蕩蕩變成一輩子自由落體啊,”斯芬克斯說,“你為什麽要去見她,你自己不是很清楚嗎!”

  一種久違的滯重感又湧了上來。舌頭上好像壓著什麽東西,壓得我說不出話來。我想可能我的結巴一直沒有治好,可能我一直以來流暢地說的都是假話。

  我為什麽要去見她?
  因為……

  因為……

  因為我……

  腳底突然觸到了地面,四周的黑暗像霧氣一樣褪去。我能看到一些模模糊糊的景象了。

  被撕爛的破窗簾,積滿灰塵的舊地板,空蕩蕩的房間……我似乎到了一個很久沒有住人的大房子裡。黑霧差不多完全退散了,我看到玄關附近站著兩個人。逆光中的身形十分眼熟。

  黑發黑衣的高個姑娘用食指指著自己的太陽穴,眼神決然,眼角卻掛著還未來得及滾下的淚水。她身前背對我站著的是一個亞麻色頭髮的馬尾青年。這個房間裡的時間似乎停止了。

  “他們在做什麽……?不對,這裡是哪裡,”我問斯芬克斯,“我為什麽會到這裡來?”

  背對我站著的朱利烏斯突然轉過身來了。

  “對啊,你為什麽會到這裡來?”他望著我輕輕皺了一下眉頭,很快又露出了禮節性的笑容,“你是在擔心你的朋友嗎?然後——”他上下打量了我幾眼,“正好得到了一些,能夠控制時間律的力量。”

  我並不是很明白現在的情況,也不明白為什麽時間被停止了,朱利烏斯卻還能動;但是他的表情讓我有些不好的感覺。

  “你們在做什麽?”我說。

  “回她以前住的地方,談談以前的故事,”朱利烏斯說,突然話鋒一轉,“你身上的那隻小動物睡著了。”

  他抬腕看了一下時間:“10分鍾內,醒不過來了。”

  我這才反應過來,他對斯芬克斯使用了自己的能力。我小聲地喚了幾聲,果然沒有回應。

  “你這是要做什麽?”我問。心裡那種不安的感覺越來越強烈,現在我恐怕面臨的是“喊破喉嚨也沒有人來救你”的情況。

  朱利烏斯回頭看了一眼停在原地的科洛。

  “她看到了一些不該看到的事,就像你現在這樣——我們也正是在處理這件事。”

  “難道讓她失去記憶的人是你嗎?”

  朱利烏斯笑了笑,搖搖頭:“我可沒有這樣的力量。我只是對她下了消除自己記憶的命令。”

  我看到他身後的科洛用食指指著自己的太陽穴,皺著眉頭抿著嘴,眼中濕亮亮的……我不自覺地移開了視線。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她已經找回了那段被自己埋藏的記憶。

  “所以你現在又對她下令了嗎?”

  “不,這是她自願再一次忘記的,”朱利烏斯說,“如果你要阻止她,就是違背她自己的心願。”

  “你當時到底對她說了什麽!”

  朱利烏斯又笑了,像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一樣平靜的笑容。

  “我希望她能夠埋藏自己那一年的記憶,然後愛上我,”朱利烏斯說,“畢竟我的能力是有時限的,而女人的感情要長效得多。”

  說不出話的滯重感又壓上來了。我的腦子裡好像正在發生一場海嘯,舌頭被粘在上顎,撕不下來。他笑盈盈地看著我,我連怒目而視的力量都沒有。

  她到底看到了什麽,需要他這麽做?
  “現在正好來談談你的問題,”朱利烏斯說著朝我走來,“我並不想傷害任何人。所以我們好好討論一下和平處理的辦法吧。”

  “何況——”他又偏頭一笑,“你將來說不定會成為我們的同伴。”

  他說的“處理”是指處理我今天突然闖入的這件事嗎?我看了一眼還被暫停在那裡的科洛。等時間恢復之後,他多半會對科洛下達消除我今天的記憶的指令。

  “你以前說過,我也擁有隻屬於我的能力,那是指什麽?”這是為了拖延時間硬找的話題。

  朱利烏斯的臉上閃過一瞬間的陰霾。

  “我的能力,是不是跟真相有關?”這是從他的表情裡剛剛做出的判斷。

  朱利烏斯輕輕歎了口氣。

  “在我的國家有一句諺語,‘公平的太陽會揭露一切’……要是我那天記得這句話就好了。”說著,他伸手到外套裡取出了那把我曾經見過的左輪。

  “不要誤會,我並沒有做什麽傷天害理的事,”朱利烏斯說,“只是我在另一邊的身份暴露的話,會比較麻煩。”

  動畫片裡那些最終BOSS動手前會有一大段內心獨白的場景……都是假的。這是這瞬間閃過我腦海的唯一感想。我離他只有一臂的距離,跑都來不及。他對著我舉起槍的瞬間我就聽到了扳機扣動的“哢噠”聲。

  我甚至做好了被子彈穿透的準備,“哢噠”聲後卻什麽都沒有發生。

  他也有些意外,馬上連續扣動扳機。然而這次連“哢噠”都沒有了。大概是子彈卡殼了。

  朱利烏斯一把丟掉了左輪。槍被從他手中拋出,劃過一道弧線,然後停在了離地面五六公分的高度。

  因為房間裡的時間是暫停的,所以他也沒辦法用槍射擊我嗎?我又看向朱利烏斯,他保持著丟槍的姿勢,一動不動。

  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伸手探進外套口袋,摸到了一個小小的膠塊。拿出來一看,膠塊裡是一片碧綠的三葉苜蓿。

  “所以你應該也醒了吧。”我說。

  腦海裡響起一個“嗷嗚”的聲音。

  “然後你做了什麽?”

  “然後……我向斯芬克斯許願,把科洛從朱利烏斯的記憶中刪除——當然還有當天的事,然後把他送去他來的地方。”

  “這就是你的願望嗎?這個願望的代價已經支付過了啊,為什麽又會變成你要用一生來支付代價的情況?”

  “因為我又許了一個願啊。”我說。

  我從治療椅上坐起來,轉頭望向旁邊的醫生。過去就曾經聽過他的名字,當時他是作為業界首屈一指的心理治療師被介紹的。然而加入“組織”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他的醫術和他的能力密不可分。

  稱號是教皇的男人聳了聳肩:“你是在等我發問嗎?我最討厭設問句了,隨便你愛說不說吧。”

  好吧。

  童其誠,八倍速快進的27歲,也是沒想到自己回國後見的第一個人竟然會是心理醫生。

  在梅林隔壁的S國待的這幾年,各種奇奇怪怪的動物植物非生物都見識了不少,差不多能再寫一本《童其誠怪奇事件錄》;雖然說起來在那之前我早已被鍛煉得見怪不怪,但這些“怪”裡並不包括具現化了的我自己創造的人物。

  哪怕是現在,我在教皇的診室裡,也能看到他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穿著黑色哥特小洋裝的女孩子。

  我已經不是那個18歲的屁孩了,她卻還是那副又小又囂張的樣子。

  教皇注意到我的視線,順著看了一眼沙發:“她在那嗎?”

  我點點頭。

  “她在做什麽?”

  “凶巴巴地瞪著這裡。”

  教皇有些頭疼地揉了揉腦門:“被你說得……感覺是被那位小姐瞪著一樣。”

  雖然我是因為想解決“隨時隨地都會被別人看不見的小女孩瞪著眼看”這個問題才來找他的,但那個別人看不見的小女孩會出現的原因,其實我自己清楚得很。

  因為我不再寫她的故事了,所以她也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最近她有來找過你嗎,”我說,“最近幾年。”

  教皇眯起眼睛想了想:“好像沒有。”

  彼此都知道“她”是指誰,也不多解釋。

  “你早就知道朱利烏斯在那一邊的身份對嗎?”

  “是啊,”教皇說,“可是大家都差不多啊,就像我還開了個診所一樣,他自己有這樣一個組織也沒什麽奇怪的——只是別人不一定這麽想。”

  說得也是,雖然我還是個米蟲。

  在S國念了9年書,感覺自己除了身高體重什麽都沒長進,偏偏已經過了能厚著臉皮說自己還小不懂事的年紀了。

  “你確實還小呀,”一個真正厚臉皮的聲音說,“你的年紀還不到我的零頭呢。”

  想想我這一輩子都要養著它,真是有點煩躁。

  不過,它一次實現了兩個與我無關的願望,這樣的分期付款也可以接受。

  “說起來,你說的第二個願望到底是什麽?”教皇突然問道。

  “……你不是說我愛說不說嗎?”

  “我沒想到你真的不說了啊。”

  “哦,”我看了看他,確實滿臉等劇透的樣子,“有點害羞——算了不說了。”

  然後我就被這個毫無醫德的大夫趕了出來。他不但沒有解決我的問題,還收了我一大筆診金。

  時間是工作日的下午,三點剛過;地點是離家一千多公裡的B市。回家的航班在晚上七點,還有幾小時的空白時間需要打發。

  我隻告訴了家裡今天晚上回去,並沒有說回國後的第一站在這裡,所以暫時不用擔心廉叔會突然來個電話問我幾點到家。我轉頭朝路邊看了一眼,可洛洛果然站在那裡,垂著手瞪著我。

  “你要一直跟我回家嗎?”我說。

  她也不說話,只是繼續用我熟悉的眼神一動不動地盯著我。另一個會這樣盯著我的人,應該已經不記得我了。

  我當時對斯芬克斯許下的第二個願望是,希望佔卜師小姐在忘記那些朱利烏斯不想讓她看見的事之外,也能忘記在S市與我相遇後的這一年。

  “為什麽,”當時斯芬克斯是這麽問的,“我還以為你會讓她直接忘記朱利烏斯。”

  “因為是我問了她那句話之後,她才會發現自己失去了一年的記憶啊,”我說,“如果她還記得我認識我的話,說不定哪天又會想起這件事了。”

  雖然我可能有點自作多情了。

  “那直接讓她忘記那個灰眼睛的I國人不是更快,”斯芬克斯說,“反正他已經不記得她了。”

  “可是那樣的話,她也沒有人可以去想,去等了啊。”雖然朱利烏斯說,是他用能力讓科洛喜歡自己,但我覺得應該也不全是這樣。

  而且心裡懷著一個名字,也像奶奶說的,寒夜裡懷著一個暖爐……多好啊。

  “那我真這麽幹了哦,”斯芬克斯說,“你沒得反悔了哦?或者我倒數三二一,你再考慮考慮?她自己可是沒想過忘記你的哦?”

  “不用了,就這麽乾吧。”

  我走到科洛面前,擦掉她還沒落下的眼淚,然後在時間再次恢復流動之前,在她從失神的混沌中恢復意識之前,從她的故事裡逃跑了。

  奶奶曾經說過,地球是圓的,曾經相交過的線,繞啊繞啊,總能再次遇見。雖然朱利烏斯已經不記得她,就像她不記得我,但是他們還有下次見面的機會。那時就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重新認識一次。

  雖然不知道她想象中的蝴蝶是什麽樣的,但我只能幫到這裡了。

  感覺胸前的紅領巾又更鮮豔了呢。

  只是從那天起,可洛洛就像鬼魂一樣寸步不離地出現在我視野中。我的房間也好,學校教室也好,高考考場也好,去S國的飛機上也好……只要我眼睛一瞥,她肯定在那裡,冷著臉,瞪著眼,靜靜地看著我。

  剛開始確實挺嚇人的,不過後來我也就習慣了,雖然我跟她說話她從來不回答——那天之後她再沒有開過口。

  “快回家了,你也稍微笑一下吧。”我對她說,並沒有指望她有反應。

  我看了一下時間,從教皇那裡出來之後才過了不到半小時。無所事事的下午真是長得難熬;我想起過去那些類似的午後,我總是不自覺地就晃蕩去了路邊的小公園,去找那個自稱是佔卜師的姑娘。雖然她看起來並不耐煩。

  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麽樣子。雖然我確實如朱利烏斯所說,成了他們的“同伴”,但我從沒有在這幾年中遇見過她。

  她說只有需要她幫助的人才會收到她的名片,只有拿著她的名片的人才會看到她。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我再沒有見到她的機會。

  雖然我還是不知道自己應該往哪兒走,當年的18歲少年長成了青年,對於同一個問題的疑惑和迷茫也跟著一起長大了。經歷得越多,越不知道自己想抓住的是什麽,也不知道自己能夠抓住什麽。

  不過自己的願望,還是自己去實現吧。我已經背了斯芬克斯一輩子的債,也不想再欠什麽奇怪的小動物的人情。何況,能用自己的手抓住的東西,才更有真實感。

  我不自覺地把手揣進口袋。

  原本應該什麽都沒有的衣兜裡,好像突然多出了一件奇怪的東西。

  觸感像是牛皮紙,大小和形狀像是名片。我順著邊沿摸了一圈,有些遲疑要不要掏出來。

  “是什麽?你摸到了什麽?”又被不要臉的獅子發現了。

  我側頭看了看站在路邊的可洛洛,她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眯起眼對著我笑。

  我拿出那張牛皮紙卡片,上面印著一隻烏鴉的剪影,豎排了“塔羅佔卜師”五個漢字,再下一排,是花體英文的Crow。

  這麽多年了,她的名片怎麽還是這麽醜。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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