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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凰明梟》第122章 不見未央,一世哀傷
  第122章 不見未央,一世哀傷

  空氣中一直彌漫著淡淡的潮濕,盡管有那麽一縷微小的陽光艱難地透過濃重的雲層,但天,還是那麽的壓抑。

  她知道,這場雨,終歸是要下的。就像人的情緒一樣,壓不住,便自然要爆發,自然要落下。

  站在煙水樓閣中,靜靜地遠眺著不遠處正隨風輕輕搖曳地花海,不禁看得出神。

  白色衣袂在風中微微舞了舞,發出絲綢的輕微的摩挲聲。

  遠處的一叢梔子似乎染上了一種莫名的顏色,落於純白之上的血跡在腦海裡猛然綻開,似彼岸般妖嬈的紅就這樣異常兀地與眼前的景象交溶於一起。染上了白,交織在一起,紅得刺眼,紅的突兀,讓她不由地想避開。

  五年前的那般情景,緊緊地將她的心猛然一勒,浮現在眼前的景,才下心頭,卻又上眉頭,久久揮之而不去。

  到底,是誰放不下?

  “想什麽呢,這麽出神?”瑾衣用手在菱若的眼前晃了晃,疑惑問道。

  “唔……”回過神,不禁暗自苦笑。

  那種感覺……又來了麼

  “菱若,是不是身體不舒服,要不然,今年我們就不去了吧。”瑾衣倚靠在一邊的木柱,小心地試問。

  “不行!”菱若臉色驟然一變,咬牙,倔強著搖搖頭,瑾衣嚇了一跳。

  “我很好。”自知情緒波動,按耐住自己,垂下眼簾,喃喃道。

  “時候也不早了,我們走吧。”瑾衣點點頭,拉起菱若的手,卻不由驚了會兒。她的心,有多冷?冷的她的手,同樣也有著透心的涼。

  “等等!”不知道為何,菱若突然掙開瑾衣的手,轉身朝閣樓中央的小茶桌快步奔去。桌上,放著兩隻還沾著露水的梔子。

  小心翼翼地拿起,悉心地整理上面有些折損的花瓣,又將花放置鼻前聞了聞,最後滿意地點點頭,快步走到瑾衣跟前,牽起她的手,道:“走吧。”

  兩人剛從閣樓邁出,雨便下了起來,江南下不了太大的驟雨,那樣會壓得她喘不過來。江南太秀氣,每到到煙雨時節,下的,便只是些毛絨細雨。

  “老天就這麽不給面子,什麽時候下不好,偏偏這時候下。”瑾衣抱怨地嘟起了嘴,站在閣口仰起頭,望著陰雨,無奈搖頭。

  “我回去拿傘,菱若你在這兒稍等一會兒。”說完,便匆忙拈著裙踏上台階。

  望著瑾衣離去的腳步聲,菱若轉回頭,一個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素紙青花,恍若經年。菱若微微愣了愣。傘下的人略微抬起傘,眸深如水,可惜,不是他。

  熟悉的人,終究形如陌路。

  ——是你。

  ——嗯,來看看他。

  ——是麽?
  話至嘴邊,她苦笑。

  ——不能來麼?
  傘下的他,淡淡地微笑。

  ——不是。

  至此,兩人之間,已無言。

  ——那麽,能與你一同去麼?
  不知什麽時候,他們之間早已隔了一層重重的隔閡,誰也不願逾越,誰也不願衝破。哪怕,是傷害。

  ——可以。

  淡淡凝眸,略一淺笑,微微頷首

  ――多謝。

  回步下樓的噠噠聲,多了幾分的訝異。

  ——慕兮?
  女子口吻裡的詫異,男子的目光轉向白衣女子身後。

  ——很驚訝麽?
  傘下的男子唇邊浮起一抹微笑。瑾衣點點頭。

  ——五年了,只是沒想到你還會露面。

  ——那麽,我該說的是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雲霄蒼茫,牽住繁華哀傷,命中注定,已然成為過往。匆忙中,我們到底挽留了什麽,又失去了什麽?
  誰能背負悲苦轉瞬付之一笑,千裡長歌行。

  亭台水榭,玉荷清風,飛簷上的風鈴和著陣陣微風,泠泠作響。

  書香茶氣,在涼爽的空氣裡彌漫開來。

  侍茶的璃兒坐在桌對面,有些百般無賴地撥弄著手裡剛剛摘下的荷葉,又時不時抬起頭望了對面的人一眼,又低下頭擺弄著什麽。

  對面坐著的,是一位手持書卷,正專心地閱讀的白衣女子。

  女子像是看累了會兒,抬眸,眨了眨微微有些酸澀的眼睛,又將目光折回,看著另一頭的女孩,抿嘴,輕輕笑出了聲。

  那侍女似乎察覺到什麽,抬起頭,對上眼就看見白衣少女正笑吟吟地看著自己,有些不自在的咳了幾聲。

  “小姐在看什麽?”

  “沒什麽。”低下頭,不經意。

  “莫非璃兒臉上有東西?”說著還用手摸了摸臉頰。

  “沒有。只是看你玩著手中之物都能玩的不亦樂乎,有些羨慕罷了。”

  女子看了璃兒一眼,又轉回書面上。

  “哦?”一挑眉,又道“璃兒可沒說小姐不能同璃兒一起玩耍。”一面說著,一面將原本半趴在桌緣邊的身子坐直了起來,正經道。

  “說的倒容易……”點點璃兒鼻尖,又捧起書,看起來。那女孩似乎有些的不樂意,嘟了嘟嘴,隨手拿起擺在正中央的茶壺,給自己倒了杯香茗,頓時,香味蔓延。

  “喲喲,主仆倆還真默契”爽朗的女聲從遠處至近而響起,菱若瞟了眼,自知熟人,笑了笑。

  “瑾衣?”

  還有些微微的訝異。

  “怎麽?不歡迎我?”緩步走到白衣女子面前,語氣中摻和著幾分揶揄。

  “當然不是,璃兒,讓座。”揮了揮手。

  璃兒站起,又重新拿了個青花瓷杯,倒了杯香茗,欠身,退至一邊。

  瑾衣毫不客氣地坐下,輕抿了口茶水,讓茶香在齒間縈繞,慢慢回味,菱若也不理她,自個兒又拿起書,閱讀起來。

  “聽說……西夏要進兵了”半響,忽然想起了什麽,放下杯,瑾衣正色道。

  “唔,是麽?”語氣中帶著點質疑,但卻沒有表現出來,漫不經心地翻著書。

  “朝廷那邊自然是要派兵抵抗的……”瑾衣觀察著菱若表情的變化,又繼續道。

  “那是朝廷的事。”說著,菱若拿起杯子,緩緩抿了口。

  “卿言也要去……”握著杯子的手驟然一顫,裡面的茶水濺出了些許。

  “只是倘若……”似乎不想她多想,又加上了一句。

  “是,是麽?”菱若怔怔,恢復了神態,垂下眸子,將杯子放回桌上,拿起書翻過了一頁。

  心,卻不在上面。

  “不在意嗎?這次的戰事不簡單,弄不好,老百姓都會受到牽連。”

  “他答應過我,不再使用落殤。”目光堅定,可不知,內心深處,為何會空虛的讓她害怕。就像一個撒謊的人,內心虛妄的可怕。

  “再美好的承諾,如果不能面對現實,它終究是一個無望的守候。”

  “即便無望,我也會有希望。”菱若的眼神變得柔軟,望著亭外一池碧綠的接天蓮葉,緩緩道。

  “我來,只是和你說說,話已至此,該怎麽做,我想,你心裡更清楚吧?”瑾衣起身,理了理因久坐而起皺的裙邊,轉身便要離去。

  “我先走了。”淡淡

  。

  “不送。”頷首,示意。

  邁出亭子,抬起頭,微微眯起眼睛。晴空萬裡,一片天藍,卻不覺的恍惚。低頭,輕歎,最終離開。

  而這一系列的動作,卻被菱若盡收眼底,心裡不經意泛出的苦澀,讓此時此刻的她竟不知該向誰傾訴。

  她錯了麽?

  空虛,無望。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那麽,到底誰清,誰迷?
  長夜未央,天邊泛著些碎碎點星。

  烈烈燃燒的篝火旁,坐著一位身披戰甲的男子,眉間清秀,可卻多了許多這時候不該有的無奈,本該年少輕狂,,仗劍天涯,做一個逍遙之人,可奈何,終究還是將一生放在了衛國之上。

  他想麽,他並不想。

  周圍擺放著幾壺酒壇,戰營裡,燭火搖曳,人影婆娑,四周,還有幾個士兵正手持長槍,來回巡邏。

  熟悉的腳步聲漸漸逼近,最後,停下。

  “怎麽一個人在這兒喝悶酒?”來者自顧自地坐下,隨手拿了一壇酒,擰開紅蓋子,湊近聞了聞,皺皺眉。

  “你從不習慣喝這麽烈的酒”放下,擰上蓋子,道。

  “再怎麽不習慣,總也會在不習慣中變的習慣。”少年黯然失笑,仰頭又灌了一口酒。

  “難道我們就沒有回旋之地了麼?”

  卿言苦笑,搖頭。

  “卿言,這不像你……”臉上閃過一絲慍怒之色,轉瞬不見。

  “現在還能後悔麽?當我學會使用落殤的那一天,我就知道,自己,注定是要死於不同之地。”灌了一口酒,酒的滋味淌過舌頭,流入喉間,羼著心裡的痛,一股火熱的氣息從體內揮發,慢慢升騰,瞬間遍布整個身體,直至最後留下一片溫熱。

  僅存的,溫熱。

  “你可以不要。”語氣堅冷,聽不出什麽口氣。

  “由不得我了……明天,要麽是我活,要麽,就他亡。”拳頭漸漸攥緊,關節吱吱作響。

  忘了麽……我命由我不由天。

  “你這樣子,菱若怎麽辦?”慕兮一把搶過顧卿言的酒壇,盡力壓下心中將要翻覆的情緒。

  面上依舊是波瀾不驚,眸光平淡如水,淡淡看了他一眼,沒有再回答的打算,重新拿起一壇酒,但卻沒有擰開,就一直愣愣地在那兒僵著。沉默許久,才搖了搖頭,略顯疲倦地閉上了眼
  “你可以代替我……”

  之後便是無言。

  “她會明白的……”自始至終,他從未質疑過她。

  “我更希望代替的那個人不是我……愛她的人,是你”慕兮定定地盯著顧卿言,開口。

  然而他卻仿佛沒聽見般,睜開雙眼,擠出一抹微笑,喃喃道:”明天,拜托。“

  萬籟俱寂。

  劍弩彎弓,漫天箭雨,天空最後的一抹光華漸漸斂盡,大片的血紅雲扉翻騰著,雜著光河歿色震人耳膜
  上場,衝鋒,殺敵,風沙起,不堪命運作弄。

  手執落殤,光芒大增。誰知,滅了敵,卻傷了己。

  城門閉,大漠孤煙。

  水亭。

  琴音嫋嫋,爐香繚繞。飛簷之角,銀鈴作響,清脆悅耳。

  纖手撥動著弦,撥出的音色時高時低,面容從和,沉浸於中,不遠處的叢叢梔子,隨著風,來回波動,搖曳,散發著淡淡清香,沁入心脾。發絲微微拂動,音至高潮。

  忽然間傳來侍女了喚聲,漸高漸低的聲音和匆促的腳步打破了這一切的美好,由遠及近,撥琴女子的眉心蹙起,想必是自家女婢又忘了規矩,暗自歎息著侍女的莽撞。

  “小姐,小姐!”果然,璃兒一臉的著急,完全沒有了平日裡的嬉鬧,盡管知道小姐最不喜他人在彈琴之時打擾,但此事絕非一般,規矩什麽的,她自然早已不顧,想到這,步子已然快了起來。

  未幾。

  “小姐,有急事。”趕至菱若面前,微微喘息著。

  撥動的手一頓,琴聲停下,菱若睜開眸子,一臉疑惑地看著璃兒。

  “何事?”擾了興致,也不再繼續彈下去,一起身,邁向亭中的茶桌,坐下,倒了杯茶,放在手心裡,煙霧氤氳,細細品嘗。

  “小姐!”轉身奔到菱若面前。

  “卿言少爺,他,他……”話說到一半,不忍繼續,用力扯著手裡的絲巾,不敢直視。

  “他怎麽了?”抬眸,目光定定的,絲毫沒有波瀾,然而心裡早已掀起了巨浪,而她,就像巨浪中一隻孤零零的小船,隨浪沉浮,隨浪飄搖,沒有任何的回旋。

  她害怕。

  “回,回不來了……”

  咬咬牙,再次避開菱若的目光,璃兒垂下眸,低低道。

  “什麽?!”手心的瓷杯把持不住,一驚,便掉落。

  瓷碎,碎的徹徹底底,就如同她的心。

  那日。

  銅鏡裡,安然,止如水。

  歲月靜好,望著鏡中人,淡淡笑。

  她沒有轉過身,就這樣看著鏡子中的他,將發上的玉簪取下,沒有了固定,那瀑布般的黑發便傾注而下,尾垂於背,從妝台上拾取玉梳,梳齒嵌入青絲,上下移動。

  “明日我要走了。”

  兩人沉默許久,最後還是他打破了平靜,無波瀾的水面,泛起陣陣漣漪。

  已知,沒有太多的訝異,依舊梳理著。

  “你知道?”他看著鏡中的她,問。

  頷首。

  “瑾衣?”

  “嗯。”

  “若是我攔著你,你還會去麼?”轉過身,扶住他的手臂,定定地看著他。

  避開她的目光,搖搖頭。

  “那麽,你是決定了,毀約?”希望瞬間的隕滅,除了流下流星隕落時的深深痕跡,便是一片蒼茫。雙手無力的垂下,苦笑。

  “對不起……”顧卿言看著她,卻始終無法觸及她的眼睛。

  “不必。”淡然起身,卻轉過了一邊,不去看他。

  “忘了那個約定,包括,忘了我。”幾步,他走到菱若面前,扶住她單薄的雙肩,道
  “我做不到。”掙脫他的手臂,擦肩而過,走到他的背後。

  “我累了,你回去吧。”徑直走到裡屋,珠簾前,她目光微微向後,道。

  “那麽,歇好。”

  他沒有回頭,只是從袖中掏出一樣潤白色澤的玉佩,走到梳妝台前,俯身輕輕放下,在抬眸的那一刻,他忽然看到,正值年少輕狂的面容,泛著苦澀的笑,始終都是那麽的無奈。

  鏡子對面的木桌上擺放的青花瓷瓶裡,插著早上她趁興欲贈與他的梔子,可是因為忙,沒有收到,他便讓璃兒拿了回來,沒想到,現在卻枯成了這樣,花瓣上一片一片的腐黑,看的他心疼。

  她知道自己最愛梔子,可是,他最愛的,是她。

  苦澀再次浮上唇邊,搖搖頭,擺弄了幾下早已枯萎的梔子,起身而去。

  開門,合上,徹底的寂靜。

  白色的玉佩安然躺在鏡子前。過多的殤,訴不盡,道不清,那麽,便就此放下。

  杯子裡的水太燙,卻不懂得放手,痛的,始終是自己。

  問君可記當年約?
  第二日,他特意來向她道別,可她卻以身體欠恙為由閉門不見,兩人就隔著一道木門。

  一外,一內。

  門外的人欲直接推門而入,可卻始終沒有勇氣去面對她的眼眸。

  而門裡的人,卻始終天真的以為,只要她不開門,他就會一直為她擔心下去,以至於,擔心到,放棄這場有去無回的戰爭。

  可是,根本就那麽的多認為,錯了,便沒有再回頭的理由。

  久久未聽見聲音的他失落地離去,當她奔去開門的那一刻,門外再也沒有他的身影,空茫茫的一片,院子還是往常的院子,偶爾還有幾隻落單的小鳥在飛到樹上棲息,兩旁的梧桐顯得有些的蒼老。無望的掙扎,那人已不在。

  跌坐在門沿,望著漫無邊際的長廊,絕望地閉上眼睛,手裡,緊緊握著他臨走前留下的玉佩。

  問君可記當年約?
  人去,空留,獨惆悵。

  緣起緣滅。

  大概,便是如此了吧。

  她蹲下來,手撫摸著冰冷的墓碑,掏出懷裡的白色梔子,輕放於碑前。

  瑾衣撐著傘,無言地站在後面,往年,只有兩人,而今,多了一人,一位,故人。

  “那是他的選擇,我沒有怪你。”沉寂許久,菱若開口道。

  慕兮略一沉吟:“我知道,五年了,我不來,也太對不起他。”

  她沒有再出聲,只是眼睛有些微微的脹痛。隱忍了多年都沒有落下的淚,這一刻,終究落下,在他走之後的,第一次落下。

  問君可記當年約,煙雨江南,無君何歡?掩埋了過去,散盡了情殤。

  或許已經釋然了吧。

  雨,還是綿延不絕,但,還是依舊的細小。

  菱若仰起頭,雨絲斜斜而落,她淡淡地笑著,任雨絲滴落在臉上,擁有著淡淡的清涼。

  一切,若從前。

  全文完。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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