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北劍一
一陣靜默之後,巫真說:“我問她,怎麽就敢嘗那藥,難道她就不怕被毒死嗎?”
“那她怎麽說?”
“她說,那人手段心計都極了得,想要塗莊主死,法子多的是,他偏偏要挑大庭廣眾之下,並且也沒親自動手,塗莊主就自殺了。他必定是握著了塗莊主什麽天大的把柄……塗夫人已經中了毒,他若是想讓她也一塊兒死,不送藥來就可以了,又何必多此一舉再送一次毒藥?若真是毒藥,豈不又搭上了那送藥人的一條小命兒?”
“咦,這倒也是,她……她果然很聰慧啊。”
巫真搖搖頭:“哪兒啊,其實她笨得很……對陌生人的人和事才能冷靜明白,要是她真的聰明,何至於後來……”
我覺得我的意識象是一艘破了底的船,一直向下沉,不可抗拒。
越是想清醒,越覺得自己朝下陷,身下仿佛是無底泥潭,把整個人都吞噬進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昏是睡,隻覺得身上冷一陣熱一陣,昏昏沉沉的。再睜眼的時候,人躺在床上,屋子裡彌漫著一股濃濃的藥味。床頭點著一支蠟燭。
我聽見腳步聲響,費力的轉過頭去。
元寶把手裡的托盤放下,輕聲問:“醒啦?覺得怎麽樣?先把藥吃了再吃粥。”
“……”我張開嘴,可是嗓子啞得出不了聲。
“別急,你就是病啦,吃了藥就會好的。”
她象哄孩子一樣,把藥捧到我嘴邊來:“趁熱喝,剛煎好。”
我琢磨了一下,大概是晚上在湖上折騰的,沒有睡,擔驚受怕,還有在三世陣裡受的罪。
我一仰頭,藥燙燙的,舌頭都給燙得微微發麻。
三口兩口藥下了肚,我把碗遞給她。
元寶有點發怔,看她的樣子,肯定沒想到我喝藥這麽乾脆俐索。她端茶給我漱口,又端過一碗粥來,我也幾口就吃了下去,完全嘗不出味兒來。
舌頭給那藥燙了,苦了,麻了。
巫真從外面進來:“藥吃了?”
“吃了,這真是乖巧,一點不嫌苦。”
巫真過來坐在床邊,替我診一回脈:“好了,再睡一覺,明天一早準好。”
我發不出聲音,比比劃劃的,還做口型,幸好巫真倒明白我的意思,她說:“你師公沒找來,你放心,他也知道我的脾氣,料到你性命無憂,不會太過憂慮——你這孩子倒是很敬上孝順啊。”
元寶把碗收了:“夫人,晚上我就在齊姑娘這屋搭個鋪睡吧,省得晚上她要茶要水的不方便。”
巫真搖搖頭:“不了,這幾天你也累得很,你到隔壁去,我在這兒守著她。”
“沒事兒,您這幾天不也受累了嘛,再說,您哪做過伺候人的活兒,還是我來吧。”
兩人就在我床前洗臉卸妝,元寶替巫真梳頭。長長的頭髮披散開來,象一匹黑緞子。我側著臉,幾乎是貪婪而認真的打量她。
這個人,前世與我情同姐妹。
或許,她已經是我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巫寧死了,巫寧的父親也死了,只剩下了巫真……
傷感來得又急又痛,忍了許久的眼淚順著眼角淌下來,我將臉再側一些,讓眼淚被枕頭吸走。
巫真洗去了臉上的脂粉,看起來卻顯得更加白淨清麗,皮膚水水的,怎麽也不象已經活了幾十年近百年的人。她下巴頸項那裡顯得特別秀頎。
我心裡明白,其實我並不能在巫真臉上找到我自己從前的影子。因為我們不是親姐妹——不是的。
要是,就好了。
並不是感情上會有什麽不同,而是,我想知道,自己從前是什麽樣子。
我閉上眼想象,巫真說,我生得好看,心善,聽起來為人處事也挺大方。
一個少女的形貌緩緩在我眼前成形。
她亭亭玉立站在那兒,歡快地輕笑,朝我走近幾步,卻不肯再走近了。
她的面容隱在一團霧的後面,我極力想看清楚她眉眼是什麽樣子,但是越是焦急,她反而離我越遠了。
我感覺到元寶摸摸我的頭,又把被子替我拉高了些:“已經退燒了,藥是安神的,睡吧……”
隱隱約約,我還聽見巫真說了句:“這孩子,有些象巫寧……”
象嗎?哪兒象?
是長相,還是性格?還是別的什麽地方相象?
一夜我睡得特別沉,醒來時隻覺得身上有個部位漲得不行,急著想去找馬桶。手腳發軟,下床時腿不聽使喚,一腳踢到了床柱上。
元寶一下驚醒過來,忙過來扶我,連鞋都沒來得及穿:“齊姑娘,你慢點兒,怎麽下床了?”
我指指屋角,她一下明白過來:“我扶你,來,腳下當心。你昨天發了高燒,現在身上乏力,可不要跟我見外。”
我朝她笑笑,說實在的,我真是抹不開。身體是五歲孩子,可心卻不是,這種事情由他人照料,怎麽都覺得不能坦然自若。
我們繼續上路,按巫真說的,我們越走,就離我師公越遠。可是我心裡並不覺得惶恐。師公對我很好,但是巫真她……她和我的關系更加奇特。我和她對面不相識,我活在她的記憶之中。
我滿心指望巫真再多說些過去的事情,那天聽她講了一個開頭,讓我心中疑問重重,她說的,對我來說成了劫數的那段情,到底始末緣由是怎麽樣?還有……故事中的另外一個主角,又是誰呢?
那天巫真說過的話,可以推斷出一件事。
給她送貼子來的兩個人裡,一定有一個曾經與我有……糾葛,不然巫真那天不會那樣說。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病得昏沉時巫真和元寶已經講述了當年的是非恩怨,這幾天她們都沒有再提起此事。我就算百爪搔心煎熬難耐,可是一來精神不濟,二來嗓子難過,想探問也使不上力氣。
元寶剝開橘子遞給我半個:“齊姑娘家裡還有什麽人?”
我的嗓子稍好了一些,輕聲說:“還有一個哥哥,一個姐姐。”
雖然齊笙還有一個父親,可我覺得齊泰生絕不配作一個父親。
出來這麽些天,不知道齊靖和齊涵現在怎麽樣。他們肯定會惦記我的。說來慚愧,出來這麽些天,我卻很少想到他們。
“明天咱們就會到地方了,北劍閣可是赫赫有名的大門派,這城也極繁華的,不是我們這兩天路過的小城小鎮能比得上。對了,說不定到時候我還能見著北劍閣主……”
她說到後四個字時壓低了聲音,笑眯眯地摸摸我的臉:“你要是乖乖的話,我給你買好吃好玩的東西。”
我避了一下她的手,沒能躲避開。
我又不是小孩子,拿糖拿娃娃可哄不了我。
巫真對北劍閣可是很不待見,元寶的態度卻象是十分期待。她笑的時候那微微眯起來的眼睛,還有唇角笑意裡的溫柔和嫵媚……
要用一個詞來形容的話,那就是——少女懷春。
巫真下車去買東西,元寶留在車上照看我。手裡的橘皮讓她揉成一星一點的碎塊兒,離北劍閣越來越近,她也越來越不鎮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