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畫地為牢
  晴瑤的路還有很遠，總計是兩千七百年的愛慕，後面一千七百年和愛慕者是師徒，還要煎熬很久。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我也常常堅信，真愛無敵！區區忘情水，實在不算什麽東西！隻又過了一個百年，即成為師徒的第八百年，在一個下雪的早上，為準備上陣斬妖除魔的師傅披上風衣，含淚想要跟隨的晴瑤，在師傅轉身與之擦肩而過時，看到師傅冰寒著萬古不化的臉，聽到其溫柔著道：“不要去！太血腥！”

  只差了一個字！當年，她犯了花癡，擅離職守，偷偷跑去看愛慕千年的他，按照天規戒律，上了誅仙台，是他再次重演了佛主割肉救鷹的故事，傾盡天虞仙山上所有人參果之後，遠不足以為素昧平生的她贖罪，冰寒著萬古不化的臉，走到了她的身前，擦肩而過溫柔道：“不要看！太血腥！”

  是他代她受剩下的兩千刀剮刑，她在誅仙台上痛虐地掙扎，被捆仙索勒斷了鎖骨和雙臂，痛虐地撕心裂肺地哀嚎，喊啞了嗓子，哭瞎了眼，噴了最後一口心血，悲痛攻心，昏厥過去、不省人事。

  記憶刹那解封！區區忘情水，又怎能敵得過無敵的情！縱是墟神、墟魔也不能！天不老，情難絕！
  熱淚，再次模糊了晴瑤的眼，在漫天風雪之中，再次站成了望夫石！冰天雪地，唯獨她的心炙熱。

  彼時，墟魔已降生數年，天虞上仙是與其魔軍頑抗的碩果僅存的仙神，區區上仙，不配墟魔出手。

  那一戰，他面對的，全是上神品的魔神，注定了有去無回！
  恢復了記憶的晴瑤，知他必死無疑，含著淚隻盼再苦等幾百年，站成望夫石，能夠等到他渙散的元神再次如桃花，自遙遠的天邊匯集而來，重生站在她的面前！幾百年不行，那就等到地老天荒！
  那時，幸運女神為救愛人，成了墟魔被封印記憶，但卻還是一個很容易感動的女子！神識遍布墟魔域，發現了這癡情的女子，心生愛憐。下令放過天虞仙山一脈，親自將飛蛾投火，已然隕落的天虞上仙復活，將其扔回天虞山。盡管，他常常不自量力地偷襲魔軍。墟魔依舊因晴瑤寬容了他。

  這讓站成了望夫石，身上落滿積雪，噙著熱淚，要等到地老天荒的晴瑤喜出望外！

  幸運女神不愧是幸運女神，縱然為了救愛人而成了墟魔，依舊常常能給人帶去幸運！
  但天虞上仙他畢竟是敗了，十分慚愧自己力量卑微，與強盛無比的魔軍頑抗無異於螳臂擋車，往後一生，都在妄想撥亂反正，驅除佔據了青瑤小世界的魔軍，恢復清明，心中再也難有兒女私情。

  天虞上仙，雖然只有晴瑤一個弟子，卻還有三位在外開枝散葉設立分支光宗耀祖的師叔。青瑤小世界已被魔軍攻佔，只有天虞仙山成了幸免之地，晴瑤的這三位師叔祖為了保命，立即各自帶著幾百名弟子逃回了天虞山。論起修行來都不行，只是區區地仙不配飛升，連晴瑤這個小仙都不如，上陣就更加不行，若非墟魔下令放過天虞一脈，早已被殺百次，但卻最是迂腐，堪稱是衛道士！

  在魔軍的包圍中苟活，這三位老祖宗，除了每日裡唉聲歎氣，妄想著撥亂反正恢復清明，就是盯著形影不離的天虞上仙和晴瑤看，滄桑的老眼自晴瑤看其師侄即天虞一脈的掌門仙尊天虞上仙的眼神裡，一眼就看出了違反人倫大忌的一往情深！也看出了師侄對晴瑤的維護之意和些許不一般。

  絲毫不感念是因為晴瑤，才得以被魔軍保留天虞一脈，立時開始窩裡鬥！這，的確，一向是很多正道人士的特長！他們不敢鬥天虞上仙，便詆毀晴瑤是魔軍的奸細，口口聲聲不接受魔界的庇護。

  我亦最討厭這種皮裡陽秋的老家夥，醉翁之意不在酒，只是要借此將晴瑤從掌門的身邊隔離開，維護他們所謂的人倫大禮。天虞上仙起初能夠不耐煩地揮袖呵斥道：“夠了！”對晴瑤多有維護。

  但時間一長，三人成虎、眾口鑠金，本就焦頭爛額，一心妄想反殲魔軍，恢復所謂正統的天虞上仙，架不住三位向來清高正統的師叔詆毀晴瑤，便對自己的弟子心生懷疑，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寧殺錯、不放過！將晴瑤打入了天虞山的冰牢！一關，就是百年！絲毫不顧及晴瑤的哀求。

  天虞上仙冷靜之後，對晴瑤頗為歉疚，下令將其放出冰牢，正好，這年，是收其為徒的第九百年。

  被放出冰牢的晴瑤，對師傅感激不已，毫無怨言，隻責怪自己給師傅添了麻煩。從此，在師傅面前更加小心，極其本分，連頭都不敢抬，愛得更加卑微，如同最膽怯的小婢女，平日裡一言不發。

  這可叫最擅長自人的神情讀取奸情的那三位老祖宗們為難了，想要刁難，卻實在挑不出半點毛病！
  在青瑤小世界被墟魔納入墟魔域隱藏後，天虞仙山無疑成了世外桃源。那天虞上仙始終妄想著反攻魔軍，鑒於實力懸殊，魔軍之中上仙級別只是卑微的存在，除了使用最殘忍之法苦修再無它法。

  正是天虞仙山滿山杏花盛開的季節，滿山杏花氤氳如同朝霞生香，在世外桃源般的天虞山，閉關苦修了百年的天虞上仙，出關放出弟子之後，第七天難得有興致，令晴瑤摘了還小的青杏，在青崖上煮酒，心中對晴瑤頗為歉疚，特意端了一杯給晴瑤，溫柔道：今日，似乎是你兩千歲的生辰？

  正自習慣地低頭侍候著，往師傅的案幾上擺果盤的晴瑤，被驚愕到猝然抬頭，被感動得雙眼婆娑。

  天虞上仙抽搐了冷峻的臉，直視晴瑤刹那間暴露了一往情深的淚眼，咬了咬牙，閉目猛一揮袍袖！
  “給我回冰牢裡呆著去！沒有命令，不得擅出！”這一刻，被魔軍圍堵壓抑百年，壯志難抒的天虞上仙，內心頗為扭曲，一腔無處發泄的怒火，無情地傾瀉在暴露了內心，違反人倫的弟子身上。

  神仙佛菩薩，往往是無情的，為飛升殺妻證道者，不知凡幾！無情的神仙們，往往有著可恥之處！
  晴瑤被師傅呵斥，立即警覺自己失態，含著淚緊咬了紅唇，並不委屈，隻十分羞愧地叩首退下，自己回冰牢發呆，極其羞恥，又極其懊悔，從地獄到天堂，只有短短七日，便又再次被打入地獄！
  畫地為牢，匆匆過了七百年，在冰牢裡受苦的晴瑤，強斬相思隻願能夠回到師傅身邊，再不敢心生妄想，只有失去才知道，自己以前裝作無心的樣子做弟子，每日像侍女一樣，為愛慕的心上人天虞上仙梳頭、煎茶、烹飪，使食言的天虞上仙不尷尬，讓他二人可以從容地相處，是多麽幸福！

  縱然，暗相思，曾讓她的心泣血地虐痛，但她理應在彼時無數的夜裡，極度自責自己不知足、感恩，自問這樣難道還不幸福嗎？何至於淪落到冰牢之中受苦，再不能見到心中朝思暮想的心上人！
  晴瑤，只能在心中珍藏著無法擁有的人，泣血忍痛強斬相思，隻為讓師傅不再難堪，可以回到師傅身邊，與之從容相處，知足地做一個小婢女一樣的弟子。事不過三，這一次，她一定要更殘忍！
  在冰牢裡並非沒有希望！強烈的一絲曙光，一直支撐著她快樂、頑強地活下去。

  因為，在再入冰牢的第一個百年，她那心中頗為愧疚、難堪的師傅，在她兩千一百歲的小生辰這一天，再次送來一杯青杏酒，看到在冰牢裡醉心苦修、無喜無悲、眼神澄澈的她，讚許道：很好！

  天虞上仙許諾她道：“只要你肯一心向道，摒棄塵緣，每隔百年，為師便來看你一次，直到放你！”

  晴瑤聞言，熱淚盈眶，盈盈拜伏在冰牢裡，泣血送翩然出塵、冷峻決然的師傅離開。他並不欠她。

  我每每看這故事，落淚自問喜歡一個人，有錯嗎？對有些人而言，是有的！需畫地為牢，去忘記！

  我師祖晴瑤，愛上了自己的師傅，就是有錯！在衛道士的世界裡，為人倫所不容，只會令她的師傅天虞上仙尷尬！天虞上仙食言是有原因的，那一世許下那荒誕的諾言，只是善意的謊話，以支撐她活下去！如今，她卻放不下，愛得更深，就是有錯！讓自己的師傅難堪，無法在充滿衛道士的世界裡做人。那些衛道士，就是她三位堅持禮法的師叔祖及其門下的弟子，他們充斥了天虞山。

  雖然說，晴瑤在師傅成為師傅前，就已經愛慕了他一千年，但，既已成為師徒，便不該再有妄想！
  她和師傅的人生，沒有司命操縱，到處都是生門，令人羨慕！只不過，是他師傅被世間迂腐的倫理毒害，掙脫不了世俗的枷鎖，心中有對其無限的愛憐卻不敢正視，親自為自己和她關上了生門。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找虐痛！如此令人羨慕的自由命運，卻毀於其中一人迂腐的堅持……

  幸運女神曾告訴墟神，在這故事裡，畫地為牢的，有兩個人！兩個畫地為牢的，都默默地極虐痛。

  晴瑤的虐痛，在於強斬相思！天虞上仙，並非無情的人！從他為素昧平生，只是因他而犯錯的她贖罪，自割兩千刀，更在受刑前，與她擦肩而過時，溫柔地叮嚀道：“不要看！太血腥！”我們透過他那冰寒出塵的萬古不化的臉，可以看得出，他的心很柔軟！就像海貝只是貝殼很頑固而已！

  看似無情，卻有情！天虞上仙畫地為牢，也逼愛慕自己的晴瑤畫地為牢，一定更虐痛，至少，是晴瑤的兩倍！倘若他是一個無心的人，便不會再去看晴瑤，直接逐出師門便好！不會在夜間，對著晴瑤那漆黑無人的房間，常常發呆。他的道心已不澄澈，亂得要命，否則，不會進步如此緩慢。

  這七百年裡，天虞上仙，使用最殘忍之法夜以繼日地苦修，但因心思雜亂，常常掛念在冰牢裡受苦的晴瑤，又絞盡腦汁一直想借口好去探望，難以專心修行，只不過從上仙，小小晉級成為天仙。

  而晴瑤，忍痛強斬相思，為證明自己摒棄塵緣、專心向道，回到師傅身邊，每日像侍女一樣，幸福地為師傅梳頭、煎茶、烹飪，隻用了七百年，就從小小的下仙，一路晉級成為上仙、天仙，並且，跨越了普通仙人永遠難以跨越的仙境，繼續晉級為玉清神、上清神、太清神，終成天品上神！
  我們可以想象，這需要多麽強大的動力！才能一路勢如破竹地衝破尋常神仙難以打破的品階隔膜！
  再次出關，卻進境緩慢的天虞天仙，如約第七次前往冰牢看望弟子時，激動地撫摸恭敬跪伏、雙眼澄澈、一心向道、晉級神速的弟子的發髻，顫抖著讚許道：“好！好！成天品上神了！比為師強！撥亂反正、掃除黑暗、斬妖除魔，天虞一脈，只能指望你了！你是咱們天虞一脈唯一的驕傲！”

  她從此成了他維護所謂正道的手中利刃，聰明如我亦實在不知，這天下跟他有什麽關系！輪得著他一個區區的天仙撥亂反正？即便我那師祖晴瑤，天虞的驕傲，是個天品上神，但在佔據青瑤小世界的魔軍面前，也不值一提！只不過，喜極而泣的晴瑤，十分幸福於自己可以為師傅分憂解難。

  自然，他們這種級別的戰鬥，不值得墟魔一看。只是青瑤小世界的魔軍們，不敢違逆墟魔的命令，明明可以輕易擊殺晴瑤卻不敢，總是留她一命將其打退，屢屢使之徒勞而返，不能建立半寸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