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 現在(1)
蘭竹渾身一震,男人已經從窗台上下來,拾步朝門口走去。
一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漸行漸遠的腳步聲也再聽不到,蘭竹還在男人的最後一句話裡沒有回過神。
夜色深幽。
凌瀾走得極快。
走廊地上的厚毯還未撤去。
走在上面,連腳步聲都沒有,越發顯得夜的淒迷和靜謐。
抬頭望了望天,初夏的夜,竟是一顆星子都沒有。
漆黑的夜空如同抹不開的黑墨沉沉壓下來,裹得人有些透不過氣。
一直以來,就算是最險最惡的困境,他都從未懼過,都能從容應對。
在他的認知裡,任何事情,任何問題,一定都會有解決的辦法,只要努力去想,只要拚盡全力去做。
這是第一次,他感到束手無策。
那種很無力很無力的束手無策。
他本就不是一個會解釋的人,從來不是。
可這一次,他想解釋。
卻連解釋的對象都沒有。
不錯,他的確是在藥碗裡加了一粒藥,但是,那跟墮。胎藥有什麽關系?
今日他以司樂房凌瀾的身份帶領幾個樂師進相府的時候,在門口碰到了秋蟬。
他看到她本來手中拿著凡臨草,進府之前,連忙揣進袖中攏好,才拾階而上入了府門,當時,他只是覺得奇怪,卻並沒有多想。
直到後來,在前院蔚景給錦弦跳什麽《化蝶》之後,趙賢突然跑過來稟報說,錦溪暈倒了,他才意識到,或許她們用凡臨草做什麽。
他會醫,當然知道有哪些用途,所以,在去變裝成為夜逐曦之際,順便揣了點去凡臨草藥性的藥。
果然,錦溪用靈貞水和凡臨草做文章。
雖然,冬雨只是說藥壺的蓋子上有靈貞水,雖然,蔚景篤定地說她並沒有去過廚房,更沒碰過壺蓋,但是,看錦溪那份勢在必得的姿態,又看冬雨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樣,他想,可能去廚房或者不去廚房,蔚景的身上都已經被弄上了靈貞水。
她們就是衝著蔚景有備而來。
正在他苦惱該怎樣給蔚景脫困之際,錦溪正好提出讓蔚景喝那殘剩下的保胎藥。
所以,那一刻,他甚至有些欣喜。
終於有辦法了。
而且那藥,不僅太醫檢測過,是安全的。
在他故意用掌風卷起,端給錦溪的時候,他弄了幾滴自己手背的肌膚上,也再次確定了那藥只是很普通的保胎藥。
所以,他毫不猶豫、甚至自告奮勇、主動端給了蔚景,在途中,借故腳下一滑,分散眾人注意力,將凡臨草的解藥放了進去。
千算萬算,終是他疏忽了。
因為他壓根都沒想到蔚景也有孩子。
當時,他滿腦子都是要洗清她靈貞水跟凡臨草的嫌疑,卻從未想過在他檢測那碗藥沒有問題之後,還再次經過了一次錦溪的手。
其實,他想過的,當時,他真的想過,只是,他覺得,眾目睽睽,就算錦溪再笨,也不會做出什麽害人之舉,卻獨獨忘了,關於那碗藥的分歧點在哪裡?
就像鶩顏說的,他一直以為錦溪的目的是誣陷,卻沒想到她更深的目的是蔚景腹中的胎兒。
就連最後鶩顏站出來搶著喝,他都還以為是鶩顏進了小廚房碰了藥壺沾染了靈貞水,而又看出來他將凡臨草的解藥放進了藥裡,想要脫困,所以主動過來搶著喝。
終究是他的失算。
他的錯。
現在想想,就算那人站在他面前,他好像都沒有解釋的立場。
微微苦笑,一個回神,竟已來到書房的門口。
推門,他走了進去。
下半夜,雨果然下了下來。
風雨飄搖,一直到第二日還沒有停下來。
蘭竹站在門口,望著外面的雨幕成簾,蹙了蹙眉,轉身拾起牆邊上的油紙傘撐起,一手舉著傘,一手輕提著婢女服的褲管,便出了門,往廚房的方向而去。
天地一色、雨霧茫茫,雨幕下的花園裡,兩個下人一人撐著傘,一人拿著掃帚簸箕在清掃著什麽。
蘭竹從花徑中走過,聽到一人在抱怨:“哎,這一下雨就這樣,什麽亂七八糟的垃圾都衝出來了,搞得比平素都忙,還弄得一身濕。”
“快掃吧,誰讓我們都是下人呢,這都是我們份內的事不是,快掃,我的手都舉酸了。”
“切,自己都說是下人了,打個傘還矯情,要不,你來掃,我打傘!”
“我掃就我掃,廢話那麽多,沒看到雨越下越大啊?”撐傘的那個將傘柄往對方手中一放,取了她手裡的掃帚和簸箕,剛彎腰準備清掃,就驀地驚叫起來:“呀,怎麽那麽多蟲子?好惡心啊!”
“說你矯情還真是,沒見過事啊,很多藥渣惹蟲子的,這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切。”
“平素我看一般人都是將藥渣倒在路上的,說是可以讓來往經過的路人將病氣帶走,難怪這個藥渣要埋在土裡面,原來怕惹蟲子。”
不遠處的蘭竹,瞳孔微微一斂,驀地頓住腳步。
蘭竹來到廚房的時候,冬雨正在將錦溪的湯羹、米粥、小菜、點心一碟一碟裝進食盒裡,而弄兒雙手端了一個托盤正欲出門,迎面碰上她,弄兒面色一喜:“蘭竹,你來得正好,我正準備將你的早膳幫你帶過去呢,可沒人幫我撐傘,又恐淋濕了。”
蘭竹看了看她手上,又瞟了一眼不遠處的冬雨。
主子跟下人的區別無處不在,例如,主子的食物是用精致的、有蓋子的食盒裝的,而下人的有個托盤已是算好的。
“謝謝!”蘭竹彎唇一笑,將她手中的托盤接過。
“那我幫你撐傘!”
“好!”蘭竹再次瞟了一眼不遠處慢慢吞吞的身影,忽然想起什麽,轉眸看向弄兒:“康叔有沒有說安排我們兩個今日做什麽?”
“沒有啊,”弄兒搖了搖頭,疑惑地看著她,“怎麽了?”
“哦,因為夫人離開了不是,也不知回不回來,沒有主子伺候,我們做下人的總不能閑著。”
“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指不定夫人馬上就回來了。”
“不會的,孩子沒平安生下來之前,夫人應該不會回府的。”
“嗯,反正我們就聽上面安排吧。”弄兒取了門邊的紙傘撐開。
蘭竹眼角余光再次掃了冬雨一眼,手端托盤偎進弄兒的傘中,兩人一起出了門。
夜,如期而至。
雨,卻一直未停。
蘭竹將廂房裡的燭火調小,又檢查了一遍窗戶有沒有關好,準備返身回偏房,門卻突然“嘭”的一聲被人撞開。
她嚇了一跳,循聲望去,就看到男人渾身透濕地闖了進來。
一股濃濃的酒氣夾雜著夜雨的濕冷隨著門洞開的那一瞬,撲面而來。
蘭竹一驚,果不其然地看到男人腳步虛浮、跌跌撞撞進來,反手“嘭”的一聲將門閉上,歪靠在門後邊,就算戴著面皮,都難以掩飾住兩頰的潮紅,一雙眸子更是,猩紅得嚇人,就像下一瞬就要滴出血來。
許是沒有打傘的緣故,渾身上下透濕,包括頭髮,沒有一處乾爽。
“相爺……”
幾時見過他這個樣子?蘭竹有些嚇住。
見他有些靠不住門板,身子慢慢下滑,眼見著就要跌坐在地上,蘭竹眉心微微一蹙,上前,將他扶住。
可在她的手剛落在他的臂上,他又猛地揚臂一揮,將她的手甩掉,下一瞬,就起身站起,搖搖晃晃往廂房裡面走。
蘭竹以為他是走去桌椅邊坐下,誰知,他竟是直直走到床榻邊,一頭倒在被褥上。
蘭竹一怔,不意他會如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