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踩住你的尾巴,時光就跑不掉了
許夢
20XX年11月26日星期日陰
還是第一次知道,高燒時的眩暈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記不清這是列車穿梭的第幾個隧道,隻記得腦袋裡好像埋了台起重機,一下一下挖著記憶裡殘存的所有。
凌冰的電話一遍遍打來,這次她倒不再把高昂的電話費掛在嘴邊了。最後一次按掉她的來電,我回給她一條熟悉的消息。
“我想知道大雪之後的世界,到底會變成是什麽樣。”
她沒回復我,也沒再打來。
雪天裡的那份勇敢,此時的我,擁有了她彼時的力量。
那些被迫讓自己忘掉的十年,我要向他要一份答案。
從那次以後,我就自動屏蔽掉了有關他的所有消息。除了K大,我對他的現在一無所知。
緊握著手機,我還以為自己忘了,可才按下前兩個數字,手指便機械式的將動作連貫完成。有些事,你以為自己早不記得了,可肌肉卻幫你記得扎扎實實。
電話接通,那邊一陣沉默。
是我自己要來的,答案也是我要來向他討的。我呼出一口氣,本以為回憶會爭搶著湧上來,但一開口,腦子就全都空白了。
“喂?易楠嗎?”
“是。。。是你啊。”
“是我。”
“有。。。有事嗎?”
“我在你學校門口,你可以出來下嗎?”
“你說什麽?”
“我在你學校,現在。”
“現在?”
“是。”
“你。。。你放假了嗎?”
“我們見面說,可以嗎?”
“我現在。。。在。。。你自己嗎?嗯。。。你先回去好不好。。。”
“易楠,所有的事我都知道了。”
“你知道什麽?”
“我知道你都記得,我知道你過去兩年一直都在騙我,所有所有凌冰都已經告訴我了。”
“不是的,許夢,你聽我說,其實。。。其實,現在外面有些冷,你。。。你先找個地方待一會兒,好嗎?”
“我們見一面,好嗎?”
“我。。。學校附近,很快就能買到車票。。。”
“你。。。不能來見我嗎?”
“不不。。。許夢。。。我。。。”
我讓自己學著像凌冰和徐冉冉那樣勇敢,可現實卻也勇敢的讓我難以面對。
天很冷,電話那頭的易楠支支吾吾說了很多,可聽筒不斷的灌進風來,斷斷續續我一句也聽不清。
在決絕的回答面前,再多的解釋也都沒了意義。我以為自己會看到世界被大雪覆蓋後的全新模樣,可風卻吹散了所有的陰雲。
這裡,不會再下雪了。
我本應該衝進學校裡去,抓著每一個人瘋狂的打探易楠的下落,滿臉淚水的質問他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要讓我最後一個知道真相,可我的腿卻自覺地走向了另一邊。
我聽了易楠的話,學校旁很近的地方,果然能買到車票。
我搭了最晚的一班火車趕回自己的城市。從前聽凌冰和許希都講過深夜的車廂,許希說很冷,凌冰說很暖,於我,隻期望這個冬天能下起雪來。
第一次在南方過冬,好想看一場雪。
列車搖搖晃晃的前行,我依靠著窗子也搖擺起來。
我想起夏天的時候,站在信暘家樓下遲遲不敢打電話給他。我甚至不敢親口對他說,我讓他失望了。
那時的我,遠沒有現在這些勇氣,也從來不知道勇氣是會讓人發瘋的一股力量。
幸好,這次我沒有將勇氣發作到底。
不然這個世界上,就不只有信暘才見過我最蠢的模樣了。
黑暗裡,手機屏幕被點亮。我接起他的電話,腦袋異常清醒。
我已經找到了答案,但還是想給我們的十年一次完整的再會。
易楠的聲音很輕,車廂嘈雜的環境裡,我要很費力才能聽見,“你。。。你還在嗎?”
“不是叫我早些回去嗎?”
“對不起,對不起,剛才我有些事要處理。”
他語氣卑微,期盼著我能說出些原諒的話,可我卻什麽都不想說,今天的易楠比重新回歸“實驗”那天的他還要讓我感到陌生。
我默默點頭,沒做聲。
沒了室外的冷風,我的腦袋也清醒了許多,好像風已經吹散了全身的力氣,我靠著車廂,隻想聽聽他還有什麽話要說。
“許夢,我。。。我。。。我一直都沒有忘記你。”
“嗯。”
“我不是故意要騙你,也不是故意要躲著你,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從前以為攔在我們之間的是許希、是信暘、是魔咒,”
他情緒越來越激動,我聽到魔咒,一臉糊塗,“什麽魔咒?”
“這。。。這是一種玩笑,可。。。可你不覺得每次我靠近你,你都會發生不好的事嗎?”
“不好的事?”
“小時候的玩具槍,你摔傷手,你被謠言中傷,這些。。。這些都是因為我啊。”
“這就是你說的魔咒?”
“暫且這麽說吧,我找不到別的理由。”
我冷笑著,差點以後自己聽到了鬼話,“原來我們小時候不該講那麽多故事。”
“許夢,我沒有騙你。我真的不敢。。。不敢靠近你,每次我都覺得會給你帶來噩運,我真的不敢再走進了。”
“好,我知道了。”
他接著解釋,語速越來越快,“你也知道這世上根本沒有魔咒這種東西,可我真的害怕,我不敢想像再發生那樣的事我該怎麽辦?”
“那我該怎麽辦?”
“你?”易楠愣住了,他根本不知道我在說什麽。
“我現在該怎麽辦呢。我該記得你並沒忘記我,還是也像你一樣假裝忘記呢?”
“許夢。。。”
“你知道嗎?下過雪後整個世界都會不一樣。。。明知道會融化。。。”
他接過了我的話,“明知道會融化,為什麽還要在寒風中盡力飛舞呢?”
“所以,要墜落嗎?”
“隱藏吧,隱藏在積雪裡,就誰都分不清了。”
“這是你想做的易楠嗎?”
話一出口,我才發現自己其實是最沒有資格指責他的人。他早就不是彼得潘了,是我自己執著著不想醒,不是嗎?
“對不起,許夢,我不該不見你。。。你現在安全就好。。。我那時。。。那時。。。”
“和冉冉在一起,是嗎?”
“你知道了?”
“我猜到了。”
“你知道,冉冉為了我選擇了K大。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
“易楠。”我輕聲叫他的名字,止住了他喋喋不休的解釋。
“許夢。。。”
“我喜歡彼得潘,你喜歡嗎?”
“彼得潘?”
“你看,窗外的彼得潘飛得好遠。”
“許夢。。。你聽我說。。。”
我沒有掛斷易楠的電話,但也沒再聽他講下去,列車穿過一彎隧道,隆隆的響聲蓋過聽筒裡的話,就像下午的風聲一樣。
夜漸漸深了,座位上的旅人各自歪歪斜斜的睡著,我靠著窗戶怎麽都睡不著。
我以為自己會回想有關他的所有片段,可卻怎麽都想不起來。腦海裡只有小飛俠在不停的旋轉著,他笑著在和我說,飛吧,飛回夢幻島吧。
“許夢,許夢。”
易楠的電話再次打來,我恨自己的軟弱,忍不住又接了起來。
“許夢,許夢,你回來。。。你。。。回來。”
“你哭了嗎?”
電話那頭的他,泣不成聲。
“我沒有。。。沒有。。。你回來,你回來好嗎?”
“我回不去了。”
“我去找你,你在哪?”
“你來找我?魔咒怎麽辦呢?”我冷笑反問他,斷續的信號裡不知他能聽出多少。
“魔咒。。。是。。。魔咒怎麽辦?”
他有些慌了,我接著問。
“那冉冉,你又要怎麽解釋呢?”
“冉冉。。。還有冉冉。。。許夢。。。我不管了,都不想管了。我去找你,我現在就去,你回來,你回來好嗎?求求你,求你。”
他的語序很亂,隔著屏幕,我好像都聞到了奇怪的味道,“易楠,你喝酒了嗎?”
“喝酒了嗎?我喝酒了嗎?沒有。。。怎麽可能。。。”
“呵,酒精還真是害人啊。”
“什麽?你說什麽,許夢。”
“易楠,早些睡吧,明天還要上課。”
“許夢。。。許夢。。。”
關了手機,僅剩的那些電,我還要留著和凌冰報平安,還要告訴她,南方的冬天,真的很難看到雪。
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睡著的,一夜的時間,腦袋裡的機器早就將記憶全部挖空。走下車廂的時候,我竟覺得比高考結束還要輕松。
和過去的十年這樣作別,也不知自己該覺得可笑還是可悲。
回到自己的城市,風還繼續吹著,天卻陰得很沉。
該重新開機,打電話給凌冰了。
手指還未徹底蘇醒,腫脹的指間連續按了幾次都沒能實在的將按鍵按下,我心裡有些急。
“我來吧。”
一雙大手奪過我的手機,輕點、長按、開機。
“喏,拿去吧,手腫得都像胡蘿卜了,怎麽按鍵啊。”
他邊說邊揚起一邊的嘴角,我抬頭看著他,說從不一句話。
“你怎麽還是這麽笨啊。”
“你。。。你。。。”
“什麽你你的,怎麽?不認識了?”
清晨的陽光映上他的臉,長長的睫毛在下眼瞼映出一絲絲的陰影,不知道是不是一夜未睡眼睛花了,我竟覺得他淺棕色的瞳孔裡泛著光。
“你。。。你怎麽來了?”
“怎麽,我不能來啊。”
一顆虎牙迫不及待的從他的嘴角鑽出,他邪邪的笑著,抓了抓腦後的頭髮。
“這麽著急,是要打給誰啊?”
我低頭看著屏幕,11月26日,我沒在做夢,真的沒在做夢。如果真的是夢,那便真的是白日夢了。
“你又發什麽呆啊?想什麽呢?”
“想。。。想白日夢。”
“嗯,我看你是還沒睡醒。”他邊說邊敲敲手機屏,“再不打,就真的要沒電了。”
“不打了,不打了。”我將屏幕熄滅。
“凌冰還擔心你呢。”
“凌冰?”
“我不是那意思,我沒監視你,是。。。是她。。。”
我一把撲進信暘的懷中,大聲哭了起來。
“唉,你別哭啊,別在這哭啊,這這麽多人,這解釋不清啊。”
我將頭埋的更深了,“解釋不清才好呢。”
“你這人,不講道理。”
信暘說著推了我起來,伸手擦去我臉上的淚痕。手指的溫度合著溫熱的眼淚,夜車裡的所有寒冷都被驅散了。
“好了,這麽看著更笨了。”
我倔強的憋著嘴,“才不要你管。”
“好好好。”他說著向我身後走去,我急得趕忙轉身。
“說不管我,就真的不管了!”
信暘不慌不忙,一腳踩在我的影子上,微微揚起的一邊嘴角又露出了他標志性的虎牙。
“你幹嘛?”
“不是早就和你說過了嗎,踩住你的尾巴,你就不會哭了。”
“信暘。。。”
“行了行了,別這麽崇拜的看著我了,你的笨我都照單全收了。”
我向他的方向跨了一步,“信暘,帶我去看雪好嗎?”
“看雪?”
“嗯。”
“這哪有雪啊。”
“那就找一個會下雪的地方。”
“一定要看雪嗎?”
他又撓撓頭,一臉為難。
“嗯。”我堅定的點點頭,“我還欠一個人,雪天裡的表白。”
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