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6章 牙尖嘴利
天色微明,莫小荷睜開眼,撩起紗帳,她抓著顧崢的胳膊,打了個呵欠,“夫君,再陪我一會兒。”
“怎麽,做噩夢了嗎?”
顧崢習慣每日清晨在院子裡練習拳法,劈柴打水,全當是鍛煉身子,他生活規律,剛想起身,被自家娘子抱住胳膊,緊接著,摟住他的腰。
“沒有,但是睡得也不太踏實。”
今天和秦中人約定去辦房契過戶,大舅和大舅娘勢必要到鎮上來,大舅是個老實人,看到表姐對馮大春一見傾心,不知道會何種態度。
“你就是太操心。”
顧崢很是無奈,其實也沒什麽,順其自然地發展就好,若是長輩強烈反對,這樁親事難成,而且,現在摸不清楚馮大春對李秀什麽態度,他很可能還不知情。
“恩。”
莫小荷乖巧地點點頭,院中還沒響動,估計張伯和張大娘還未起身,昨日可把老兩口折騰的不輕。
“那我們一起起身,我做早飯。”
揉揉眼睛,莫小荷下床,用冷水擦臉,立刻精神了些許,在鎮上沒兩天,她又想回到山裡去,最喜歡坐在落地窗前品茶,看山中的美景,所有煩惱都沒有了,心緒安寧。
夫妻倆洗漱妥當,打開門,東邊剛剛泛出魚肚白,早晨空氣清新,飄散著桂花的香氣,莫小荷從桂花包上,又想起一樣零嘴,芝麻桂花糖,正好家裡有材料,可以做一些,桂花糖鋪子裡賣得太貴,用料不足,滋味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小荷,妹夫,你們起來了。”
李秀站在灶間的門口,動作遲緩,不知道在想什麽,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極其勉強地一笑,她雙目無神,眼中遍布紅血絲,下眼瞼處,掛著一條深深的黑眼圈,面頰浮腫,一看就是一夜未眠。
“是啊,表姐,你再睡一會吧,我來做飯。”
實際上也不用準備什麽,桂花包涼了沒那麽松軟,熱上一小盆,煮一鍋熱粥,炒個豆角肉片,涼拌土豆絲,辣蘿卜,三個菜剛剛好。
“我做好了粥,也熱了桂花包,在桌上溫著。”
李秀天不亮就進了灶間,她心裡七上八下,總想給自己找點事做,找借口去看了馮大春幾次,吵得李河沒辦法睡覺,不得已,把她支出來做早飯。
李秀自從嘗過表妹莫小荷的手藝之後,就有點自卑,她怕自己做菜不好吃,因而沒動手。
“不是你做菜不好吃,而是總不放油。”
油太金貴,村裡人做菜最多點兩滴,菜和白水煮過一般,自然沒有滋味,而莫小荷先是放油,在放八角,生薑等調料爆香,最後才放菜炒。
簡單做好菜,剛端上桌,張伯和張大娘才醒過來,二老穿戴整齊,見飯菜已經上桌,愧疚地道,“人老了,覺也多,不知不覺就睡過頭了!”
“張大娘,不是你睡過頭,是我們起來的早。”
擺好碗筷,又叫出李河,眾人正坐在一起吃早飯,白米粥,甜滋滋的桂花包,李秀卻吃不到任何香味,甚至有些苦澀,今天大哥要回去,若是顧崢照顧人,她就不好進去看情況了。
“大春睡得不錯,夜裡上了一次藥。”
雞湯喝多了,要小解,李河想要找個痰盂,馮大春不肯,堅持讓他扶著去茅廁小解,回來之後也沒說什麽,再次昏睡過去。
能睡也是好事,在睡覺的過程中調養身子,他身強力壯,一定能挺過來。
“到時候娶了媳婦,生幾個娃,大春也就算熬過來了。”
張大娘這麽一說,無意看了李秀一眼,李秀趕緊低頭喝粥,臉色通紅,她的表現瞞不住人,張伯和張大娘是過來人,應是早看出來,不點破是照顧她面子。
莫小荷看出表姐尷尬,連忙找個話題打岔,後院桂花開的正好,她想用桂花做點什麽,桂花糖,桂花米糕,她特別喜歡桂花那獨特的香氣。
“啪啪啪,有人嗎,開門!”
幾個人剛吃完晚飯,正要收拾桌子,大門被拍得砰砰作響,顧崢打開門,門口站著兩個家丁打扮的人和一個四十來歲的婆子。
婆子不理會顧崢,直接進門,先是打量了院子的布置,看飯桌上有白米粥,豆角裡還有肉,心中立刻有了計較。
“你是誰,一大早的有事嗎?”
莫小荷非常反感,態度很不友善,那個婆子,眼神亂瞟,閃著算計和精明,一副刻薄相,不是個好打交道的人。
“哎呦,好俊的小娘子啊,你就是莫家村一枝花吧?”
婆子自覺地給自己搬了一把椅子,坐在院中,翹著二郎腿,隨手從袖兜裡抓出一把瓜子,嘴皮一動,突出一口瓜子皮,皮笑肉不笑,給人感覺很是虛偽。
“一枝花談不上。”
提莫家村,又知道她身份的,鎮上沒幾個人,看婆子的做派,不用猜就是知道是員外家的下人。這年頭,普通老百姓的日子過得不如大戶人家一條狗,所以才養出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奴才來。
“我們員外老爺想去莫家提親,卻得到你定親的消息,真是天不遂人願,可惜了,不然現下我們都要稱呼你一聲夫人。”
婆子又吐了一口瓜子皮,把剩下的幾粒放在袖兜裝好,又拍了拍手裡的碎屑。
這種話,若是當著莫小荷的話說,沒什麽,可顧崢在,這就難免有挑撥離間的嫌疑,二人已經成親,以前那是八字沒一撇的事,被拿出來說嘴,婆子明顯不安好心。
“你就是來說這個的?”
莫小荷心中有氣,她也不是好欺負的,當即回嘴,“可別,我聽娘說,鰥夫有克妻命,若是真做你們夫人,有沒有命活著還難說呢!”
“你……”
婆子沒想到莫小荷嘴皮子這麽利索,一句話就讓她啞口無言,怒極反笑,也就不提這茬,而是說起此行的目的,“給府裡做活有個叫馮大春的外鄉人,是在這裡調養嗎?”
昨日有人把馮大春直接丟在門外,怕人死了晦氣,被很多百姓看見了,員外大怒,認為下人辦事不力,他可是有善人的名號,千萬不能因為這麽一點小事被摸黑。
婆子特別得到指示,帶著二兩銀子來探望馮大春,不過她覺得外鄉人,本地又沒多少親眷,比較好欺負,就怕員外給的撫恤銀子偷偷扣下一兩。
天不亮她就去了醫館守著,郎中來了她才知道,人被接走,這一路打聽,直接摸到了莫小荷家裡,婆子想再扣點銀兩,可她怕事情鬧出去,決定用一兩銀子打發人。
“對,正是那個被你們慫恿換瓦片,身受重傷,而又被從府裡丟出來的可憐人。”
莫小荷連消帶打,鄙視地看一眼婆子和兩個家丁,諷刺道,“怎麽,你們員外是良心發現了,還是昨夜做惡夢,心中有愧疚,所以來彌補了?”
“牙尖嘴利。”
婆子站起身,第一次認真打量莫小荷,長相明豔,如一朵明媚的花,就是渾身上下帶刺,說話讓人聽著不舒服,可氣的是,她竟然找不到話反駁。
“我今日來,是我們老爺有吩咐,來看看馮大春。”
婆子斜了斜眼睛,從兜裡摸出一塊銀錠,她必須見到馮大春本人,親自送過去,萬一錢給了莫小荷,被密下呢?
“一兩銀子,你們老爺真大方,不愧是鎮上有名氣的大善人。”
莫小荷無語,光是昨日在醫館買藥的銀子,就花了五六兩之多,還不算搭上去的百年人參,用這麽點錢就想打發人,真真是好笑。
“怎麽,嫌少?”
婆子本來就心虛,見莫小荷不屑一顧,她被踩到了痛腳,“馮大春在鎮上做活,一天只有二十來個銅板,一兩銀子,他要賺將近兩個月,還得天天做活,你們是多大的胃口!”
“行了,說完沒,說完你趕緊滾出去。”莫小荷拿著大掃把開始攆人,順便毒舌道,“回去告訴你們老爺,今夜他還得做噩夢!”
婆子氣得面色通紅,憋著一口氣不上不下,她尖叫著閃躲,大喊道,“馮大春,你出來,我給你送銀子來了!莫小娘子不讓我送啊,眼瞅著你救命錢就沒了!”
馮大春必須收下銀子,到時候一兩還是二兩,是她說的算,可是若不收,她就要如實稟報,並沒機會克扣一兩銀子。
“咳咳……”
屋內,傳來兩聲咳嗽,李秀的心立刻糾結在一起,她也不顧男女大防,第一反應就是衝了進去,緊接著尖叫出聲,“天啊大春哥,你吐血了!”
“沒事。”
馮大春擺擺手,剛剛婆子和莫小荷的對話,他都聽見了。
外鄉人不容易,他知道,他願意少說話,多乾活,被欺負的時候有一聲不吭,反正他有的是力氣,為了賺銀子,那些人騙他上去,差點要了他的命!
昏迷的時候,他想到從前,只是好心,也深陷囹圄,用了兩年時間才出來,不僅如此,連累了姐姐姐夫,讓他們在村裡被人指指點點,當時馮大春就想,他一定要離開瀘州,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努力活下去,活出個人樣來!
一切都破滅了,老天不會看到你努力,就對你有半分仁慈,他以為會死在街邊,淒涼地慘死街頭,卻被救了回來。
他不想再憋屈下去,如果留下一條命,他要反抗,他要告官,澄清事實,哪怕沒有銀錢,他要一個真相!
“大春哥,你先喝口水,你別嚇我!”
李秀倒了一杯水,放在馮大春唇邊,她眼淚不停地往下流,讓馮大春不知所措,好像從得知他坐牢的消息,姐姐特別傷心外,沒有人為他哭過。
一夜未眠,李秀形容狼狽,可在馮大春眼中,很美,恐怕是他見過最美的人了,“你別哭,我沒事。”
“嗚嗚,可你吐血了啊。”
李秀哭得更厲害,眼淚落在衣襟上,她昨晚偷偷趴在被子裡,怕吵醒人,只能很小聲的哭,她也不知道為什麽會這樣,隻曉得若是他死了,她會很難過,很難過。
“小妹,你出去吧,這裡有我。”
李河隨後進門,他摸了摸鼻子,用水透出帕子,給馮大春擦了擦嘴角的血跡,見自家小妹呆愣地站在原地,小聲警告,“有外人在,那婆子定然是個嘴碎的,你要不要名節了?若是傳出什麽不好的話,有你受的。”
馮大春雖然身子虛弱,卻能聽見李河的話,難道說……是那樣?他什麽都沒有,買不起屋子,不是大吳人,而且現在,只剩下殘破的身子,他在沒出人頭地之前,並不想娶妻,不願意讓娘子和他過苦日子,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怎麽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