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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皇書(安樂傳)》第102章
  第102章

  京城和皇宮內因為沐王之事鬧得沸沸騰騰,唯有靖安侯府戒備森嚴。此時已至深夜,侯府三步一崗,五步一哨,和平日的懶散稀疏大相徑庭,書閣內更是靜默異常。

  苑書肩負長刀,在房門口立得筆直,眼中帶煞。

  帝梓元坐於上首,洛銘西坐在她身旁偏下的位置。

  苑琴立在桌旁,溫婉的眉眼沉著,小心地替帝梓元磨墨。

  書閣內從上到下,座無虛席,帝梓元的目光在面前這些人身上掃過,眉宇凜冽,肅然開口。

  “出了靖安侯府,你們要如這五年一般,裝作從來不識。這次會面之後,直至江山易主,我不會再單獨見你們。”

  “謹遵侯君令。”

  書閣內眾人神色肅穆,恭聲回道。若有人在此,看見房中之景定會驚疑萬分,一個區區侯府書閣內坐著的人,竟囊括小半個朝廷的勢力。

  戶部尚書錢廣進,禮部右侍郎張忠,刑部左侍郎吳海,軍中新晉將領及其他三部官員十來人正襟危坐,恭聲回道。

  這些人都是近五六年內在朝中崛起的新貴,雖還未有位列內閣、封爵拜侯者,卻無疑是大靖朝堂未來十年的支柱、年輕一輩的中堅力量。

  或者瞧得更細致些,就會發現去年的科舉舞弊案、江南水災案和忠義侯案爆發時,這些朝官皆是上書痛斥弊端之人。不論是嘉寧帝直屬親信,還是左相和右相一派,這些人皆在其中。

  堂中眾人年齡最大、官職最高者便是錢廣進,他三十歲捐大半家財,之後受嘉寧帝提拔入朝,三十五歲晉為戶部尚書,是大靖建朝以來最年輕的尚書。不同於平時他面對眾臣和嘉寧帝時的市儈精明,此時他坐於帝梓元左下首,神情穩重,目光清明,隱隱是這些朝官的魁首。

  “侯君放心,這五年內我們謹遵侯君當年的囑咐,在朝中毫無交集。”錢廣進微微一笑,溫聲道:“日後也會如此。”

  “如此便好,依我剛才所言,你們之前在朝中如何,日後也如何,無須做其他改變,回去吧。”帝梓元抬首一揮,眉眼深沉凜然,不怒自威。

  堂中眾人頷首,躬身退了出去。

  苑書將這些人從侯府後門悄悄送出,親自讓護衛護送他們回府。每個人似乎都和苑書相識,離開的時候皆會點頭示意。不一會,十來輛不起眼的馬車匆匆消失在街道盡頭。

  錢廣進是最後一個出來的,苑書將他扶上馬車。錢廣進落下布簾前,低聲叮囑,“好好護著侯君。”

  苑書點頭,咧嘴一笑:“小老頭,你還和五年前一樣囉唆。”

  錢廣進面色一板,“姑娘家家的,你也和五年前一樣蠻橫,當心日後嫁不出去喲!”說完他撂下布簾,縮進了馬車內,低低的笑聲傳出。

  苑書哼了哼,眼底卻有幾分笑意,警醒地在四周查探了一番,見沒有任何異常,才入府讓侍衛恢復了尋常的懶散模樣。

  一更至,三更回,令所下,莫不從。侯君的威懾和五年前相比,更厲害了些。錢廣進穩穩當當坐在馬車裡,閉眼聽著夜晚街道上打更的聲音,神情從容。

  人人都道他是大靖前途最光明的戶部尚書,卻不知五年前他散盡家財踏進朝堂之時,效忠的就不是天下之主韓仲遠,而是晉南邊疆那個惡名遠揚的女土匪任安樂。

  他從來沒想過人生會走上這樣一條路,可到如今也不曾後悔。

  五年前,富甲天下的徐州錢氏宗族裡。他為嫡子,父親卻寵妾滅妻,溺愛庶子。他被冤枉凌辱庶母,父親大怒,差一點將他逐出家門,以族規沉湖。好在錢家老管家忠心,在族長面前揭露了庶母罪行,他才逃過一命。之後庶母被族長送入官府治罪,庶弟被關進宗祠。父親這一脈,只剩他一子,也是最名正言順的繼承人。一年後,父親病亡,他接掌錢家,成為一方巨賈。也是那時他才從老管家口中得知一年前尋證據救他的是一個路過徐州的小郎君,那人早已離了徐州,隻留下一句“晉南任安樂”以示身份。

  他日夜兼程,奔赴安樂寨,那時帝梓元不過十四歲,名聲初成,眉眼間已有了日後的威嚴。

  他猶記得在安樂寨的大堂裡,帝梓元遙聲問他,既是報恩,為何孑身前來,連幾箱金銀都不拖?
  他回,洗刷屈辱之恩,相救性命之義,願以性命相報。

  自此,他被留在安樂寨一月,後來才知曉任安樂竟是帝家唯一的孤女帝梓元。帝梓元曾問:我欲奪韓氏江山,前路未卜,旦夕禍福,你不後悔如今這承諾?

  十幾歲的孩子,也不知哪裡來的豪氣,竟要取萬裡山河。但那時他卻隱隱覺得,這少女如萬裡潛龍蟄伏,多少年後,說不定能顛倒乾坤,易主江山,成就一段傳奇。

  離寨之日,他叩首於她面前,行屬臣之禮。

  回徐州之時,正值大靖與北秦交戰,朝廷缺銀。他將這一脈的家產捐入國庫,解朝廷燃眉之急,之後以平民之身得嘉寧帝親自接見,自此入戶部,平步青雲。直至五年後,已成一部尚書。

  這五年,每當新晉的士子或官員入朝後拜見他,送上一份晉南生長的蒂華花時,他便知曉這些人如他一般是帝家東山再起的力量。五年時間,這份隱蔽的勢力一點點壯大,到如今蠶食朝野,盤根錯節,從不為人所知。這些人隱忍堅持,才華橫溢,忠誠正直,來自大靖國土的每一處。原先他還想帝梓元為了尋出這些合適的人究竟走過多少路,付出多大代價,到如今才明白根本算不清。

  而且越接近帝家核心的勢力,他便知這些出現在靖安侯府中的新貴不過是帝家崛起的一部分助力。那些二十年前被帝家主埋在朝廷和大靖國土上的忠於帝家的臣子,才是帝家真正可怖的力量。

  五年時間,他瞧得分明,帝梓元做到了竭盡全力,矢志不移。五年後她以任安樂的身份求娶太子入京時,他便知道,這一日終於來了。

  一年時間她便入主內閣,得盡民心,受眾臣欽讚。天下人隻知帝梓元從晉南女土匪到靖安侯君隻用一年時間,卻不知為了這一日,她在大靖這片疆土上早就磨礪了十一年歲月。

  帝梓元,如今不過十九歲。這般執著和睿智,堅韌和剛強,為皇,不為過。

  馬車駛向街道深處,深夜的冷風吹得周圍樹枝沙沙作響。

  錢廣進將回憶的思緒扯回來,緩緩睜眼,眼中的堅定更甚以往。

  “大人,到了。”馬車穩穩停在錢府門前,外頭護衛的聲音低低傳來。

  錢廣進眼底的銳利沉著一瞬間被盡數掩盡,他嘴角掛起一抹笑,又成了平日裡那副精明嘚瑟的模樣,深吸一口氣,挑起布簾,走了下去。

  送走了眾人,帝梓元在書閣內挑燈翻看各地送來的密報。

  洛銘西神色凝重,沉默半晌才道:“梓元,按照我們原先的部署,還不到啟用他們的時候,為什麽突然將計劃提前?”

  帝梓元早在六年前就親赴各地尋找各式人才並助其入朝,並不是所有人都如錢廣進一般受過帝家救命之恩。或許有些人見面不過數語,但幾乎所有入朝者都曾在嘉寧帝的酷吏下遭受過不幸。這一股力量是帝梓元親手培育出來的隱藏勢力,按照他們原先的想法,應該再等上三五年,讓這些人蠶食朝野,取代各部侍郎尚書,到那時再圖大事。

  帝梓元翻看密報的手頓住,神色倏地沉下來,揚聲吩咐:“長青,把門關上。”

  外面守著的長青應了聲“是”,門瞬間被關上。

  洛銘西和苑琴都聽出了帝梓元聲音中的冷沉,疑惑地朝她看去。

  帝梓元從袖中抽出一封書信,遞到洛銘西面前,“這是我在去明王的喜宴前在歸元閣尋到的。”

  洛銘西接過信箋,打開匆匆掃了一眼,神色一變,沉默良久,才道:“梓元,若如這上面所說,當年那封送到帝北城的密旨……”

  “是嘉寧帝所寫。”帝梓元淡漠地接下去,“不愧是做了十幾年皇帝的人,是我小覷了他。”

  苑琴聽得一驚,急忙拿過洛銘西手上的書信瞧了一遍,臉色也凝重起來。

  書閣內一時有些沉默,他們殫精竭慮十來年,卻在帝家冤案上翻了個大跟頭,沒人料到結果竟是所有人走進了嘉寧帝精心布好的局裡。

  “梓元。”洛銘西頓了頓,“那封密信……”

  帝梓元道:“在仁德殿外被太后拿走了,慧德太后甘心赴死,為嘉寧帝擔下所有罪名,那封信是唯一的證據,自然也被她毀了。如今帝家之事在天下人心中都已落案,嘉寧帝恩罰並重,得了百姓擁護,若帝家重提此事,只會落得個挾怨逼皇的名聲。”

  “那我們就不能動他半分?”

  “當然不是,不過是不能用帝家之事來治罪於他罷了。我今日在歸元閣尋出這封信箋,就是我為何將計劃提前的原因。”帝梓元抬首朝洛銘西看去,眼中的堅定一如既往,“銘西,如果當年構陷帝家的是嘉寧帝,我們根本來不及一步步蠶食朝廷,在這之前就會被嘉寧帝連根拔起,連當年姑祖母留在朝中的老臣也不會有好下場。”

  洛銘西神情一凜,暗暗點頭。除了這些由帝梓元一手培養出來的年輕一派,帝家最大的底牌其實是二十年前大靖立朝時帝盛天安插於朝中忠心於帝家的老臣子。這些人在十六年前帝家傾頹後被嘉寧帝掃清大半,但仍有些人躲過了那次劫難,之後位列內閣者有,封爵拜侯者也有。梓元從帝家主手中接過這份力量後,從來沒有聯系過其中任何一人,因為他明白,帝盛天交給他們的人絕對可信,這些人是帝家重握山河的鼎足之力。

  “你是想由我們先動?”

  “嘉寧帝剛愎自用,這一次他將我們耍得團團轉也是件好事。”帝梓元微微一抿唇,“對他這種生性多疑的人而言,只要我們一動,朝堂必會大亂。你準備一下,待左相事了後,我們一起去拜訪幾位老大人。”

  洛銘西眉毛一挑,頷首,朝一旁立著的苑琴看去,“苑琴,那兩處宅子查得如何了,可尋到當年修葺宅邸的匠人?”

  苑琴搖頭,臉色有些難看,“時間太緊,我隻查出這些人在為相府修建宅邸後就在京城消失了……”

  苑琴落音未落,長青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小姐,有人秘密送了一張字條入府。”

  帝梓元抬首,“哦?拿進來。”

  長青推開門,將字條放到桌前,又退了出去。

  帝梓元展開紙條,微微一怔,眯起了眼。

  半晌,她將紙條交到苑琴手中,“散出去,讓整個京城在一夜之內知道這個消息。”

  苑琴接過紙條,掃了一眼,神色大震,上面只有短短幾個字——金藏近郊。

  她點頭,利落轉身走了出去。

  洛銘西也看到了上面的內容,神色複雜,“梓元,這是韓燁的字跡,他查出來的消息應該不會出錯。你讓苑琴把消息散出去,是為了讓左相不敢異動?”

  帝梓元頷首,“嘉寧帝定下的期限只剩一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城郊,他不敢有任何異動。但消息散出去不全是為了他……”

  洛銘西挑眉,“那是為了誰?”

  帝梓元起身,行到窗邊,望著泛白的天際,回轉頭,微微勾唇,“如果薑瑜地位不保,銘西,你說……大靖朝堂上最心急的那個人是誰?我在等他見我。”

  與此同時,相府書閣。

  左相又灌了一杯濃茶,直挺挺坐在椅子上,望著桌上的書有些心不在焉。

  突然,房外腳步聲響起,他猛地抬眼朝前望去。

  管家薑浩匆匆走進,神情凝重,行到左相面前,小心翼翼地開口。

  “老爺,您讓奴才去查溫侍郎的身份,有進展了。”

  左相抬首,將連日來積壓在心頭的濁氣慢慢吐出,盯著薑浩,吐出一個字:“說。”

  薑浩走近幾步,微彎身,小聲道:“老爺,溫侍郎的身份很蹊蹺。奴才循著‘鍾娘’這條線索去查,您猜查出了誰?”

  “誰?”左相問,見跟了他幾十年的管家一臉自得,喝道,“還不快說。”

  “是、是。”薑浩急忙點頭,面容慎重而緊張,“老爺,奴才查到那‘鍾娘’竟然是右相夫人的貼身侍女蒲娟,在右相府裡頭伺候老夫人十幾年了。”

  右相魏諫?和想象中完全不同的結果讓左相的心沉了沉,他道:“你繼續說。”

  “聽說那蒲娟十一年前被老夫人發配出府嫁人了,人人都以為她離了京,卻不想她藏在那五柳街,成了一個漿洗婆,專門收留乞兒。蒲娟出現在五柳街時,她身邊跟著已經三四歲的溫侍郎,一開始別人都以為溫侍郎是蒲娟的兒子呢。奴才聽五柳街的老人說從來沒有看到過像溫侍郎一般白淨粉琢的娃娃,雖然穿得樸素破爛,但看著就像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少爺。過了兩年,溫朔有一日出去行乞時在破廟裡正巧遇上了受傷昏迷的太子爺,後來被帶進東宮,太子稀罕他,他之後的命途倒是比真正的大家公子還要貴上幾分。”

  薑浩三兩句將溫朔的際遇說完,見左相不語,又道:“蒲娟在五柳街的兩年裡,時常有人悄悄接濟他們,奴才查出每月送米糧的就是右相府裡的管家。老爺,溫小公子的身份一定不一般,要不右相何必大費周章讓府裡的侍女專門照顧他,還秘密派人保護,奴才猜著……”他靠近左相的耳朵,帶了幾分幸災樂禍,“溫朔八成是右相的私生子。”

  左相匪夷所思地朝薑浩望去,見他洋洋自得道:“老爺,右相在咱們大靖可稱得上是帝王師,又是兩朝元老,仗著門生滿天下,向來自恃身份,看不起咱們左相府。如今出了這等醜事,他自然要藏著掖著,怕人說他老不羞。您再給我幾日時間,奴才定會把溫朔的生母尋出來,然後去大理寺好好地鬧一通,讓天下人都知道他是個什麽東西,逼那個道貌岸然的魏諫告老還鄉,給老爺您出口惡氣!”

  左相皺眉,懶得理得意的薑浩,沉思半晌,眼底利光一閃而過,擺手道:“此事你暫且停手,不要再查下去了。”

  薑浩怔住,“老爺……”

  左相冷眼,“按我說的做。”

  薑浩被盯著一怵,點頭,立到一旁。

  左相揉了揉困倦的眼,“明日休沐,正午之前不用叫起,午時備上車馬,我要出府。”

  “老爺您要去……”

  “東宮,下去吧。”左相擺擺手,薑浩訥訥退了下去,眼底猶有幾分不甘。

  房裡恢復安靜,左相眯著眼,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魏諫那個人他了解得很,一身臭脾氣,又倔又硬,絕不可能弄出什麽私生子來。

  十一年前帝家在晉南被抄斬後,安頓著帝家嫡子帝燼言的東宮一時滿城矚目。當時帝家謀逆鐵證如山,嘉寧帝欲降旨賜死才四歲的帝燼言,奈何太子護著不讓,朝臣皆知未來的天下之主看重帝家嫡子,沒人願接這個燙手的山芋。

  嘉寧帝對唯一的嫡子無可奈何,最後隻得讓太子師魏諫入東宮勸訓太子,然後帶出帝燼言。哪知那時帝燼言正巧生了重病,太醫院院正入東宮診治,最後上稟天子帝家幼子風寒侵體,回天乏術,命不久矣。嘉寧帝聞此訊自然很是滿意,既不用他出手做惡人,帝家小兒又活不了,豈不天意。果然,一個月後,帝燼言病逝於東宮,當時嘉寧帝將此事全權交給了右相處置,聽說右相將帝燼言埋在了城外的亂葬崗,自此之後,此事方成定局。

  如今想來,溫朔確實和帝梓元眉眼間有些神似,只不過帝家嫡子死了十幾年,溫朔又是幾年後作為一個乞兒出現,兩者身份差別太大,便沒有人想到這裡頭去。

  若右相當年幫太子瞞天過海,救下帝燼言,其實大有可能。按照年齡來算,帝家嫡子今年正好十五。右相對一乞兒照顧有加,親自為其啟蒙,這本就不尋常,再加上太子對溫朔的看重可以說是匪夷所思。但如果溫朔就是帝燼言,則一切都說得通。當年太子被刺客擄出宮得溫朔陰錯陽差相救之事也蹊蹺得很,說不定這一切全是太子的安排。

  左相斂眉,當年太子不過十四歲,就能有如此手段心機,瞞天過海,著實也太可怖了些。

  他冷哼一聲,如今老天幫他,讓他無意中查出原委,溫朔的身份足以牽製朝中各種勢力。待明日,朝堂上再無人能阻他矣。等昭兒從西北回來,何愁他日大靖江山不落入薑家之手。

  左相眼底露出躊躇滿志的神色,長舒一口氣,起身入了內室休息。

  溫朔半夜得了消息,精神了大半宿,一清早便身著冠服入了大理寺。

  “溫侍郎,消息來源可準?”離嘉寧帝定下的十日之期只剩最後一日,這幾天黃浦也睡得不踏實,見溫朔得了藏金地址,慎重問。

  溫朔點頭,“黃大人,這處是太子殿下親自尋到的,不會有誤。”

  黃浦一凜,舒了口氣。太子行事向來穩重,想必沒有差錯。只是九年前失蹤的十萬黃金若真藏在左相的別莊,朝堂必亂。

  “溫侍郎,本官去清點衙差,一會便去城郊搜莊。”黃浦做下決定,肅眼沉聲道。

  “大人勿急,左相在朝中積威甚重,是兩朝元老,內閣之首,且那別莊是一品誥命的薑老夫人修來禮佛之用。以我倆的官職,現在貿然闖去,只怕會被攔在門外,不如再多等一些時間。”

  黃浦挑眉,“溫侍郎的意思是?”

  “我已經將黃金藏於別莊的消息在京城傳開,待過半日,定會滿城皆知,到時民心沸騰,我們便有理由正大光明地搜莊。”溫朔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頗為狡黠。

  黃浦恍然大悟,摸著胡子點頭笑了起來。不愧是太子親手教出來的狀元郎,看來倒是他小覷了溫朔。以左相在朝中的地位,又有陛下相護,只有百姓之力才能為他們保駕護航。

  時間一點點過去,轉眼便到了朝霞漫天之時。

  因左相昨晚交代了不能叨擾,是以相府寢房裡外格外安靜,薑浩從院外跑進,滿臉冷汗,喚醒了好夢正酣的左相。

  “老爺!老爺!”房門被敲得砰砰作響。

  片刻後,左相披著外衣推開門,看了一眼天色,離正午尚有些許時間,沉臉道:“未至正午,早早喚來作甚!”

  薑浩哆嗦回道:“老爺,不好了,現在滿京城都在傳九年前失蹤的十萬黃金藏在城郊相府的別莊裡頭。”

  左相臉色大變,壓低聲音喝道:“混帳東西,你不是說當年運金的人都被處置了,怎麽還被人查了出來!”

  薑浩抹著冷汗,神情驚惶,“老爺,奴才也不知道怎麽就走漏了風聲,但是奴才剛剛查到,這消息是溫侍郎命人放出來的。這才一上午,滿京城都知道了,奴才還聽說溫侍郎一早就去了大理寺,怕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和黃浦去別莊搜查了。老爺,這可如何是好?若那些金子被查出來,當年秦府的案子就瞞不住了……”

  “慌什麽!”左相冷冷一掃,眯起眼,“沒有太子的支持,溫朔向天借膽也動不了老夫半分。備車,老夫現在就去東宮,你帶人去別莊守著,讓他們搜,哼,就算知道地點又如何。老夫藏了十來年,還真不相信他二人一時半會兒就能尋出來。”

  薑浩神色鎮定了些許,正欲離去,卻被左相喚住,“你過來,我囑咐你一件事。”

  薑浩靠近,聽得左相之言,臉色陡變,卻露出幾分喜色,連忙點頭後備馬車去了。

  與此同時,因長子突然過世一夜未睡的嘉寧帝也得了黃金的消息,立在上書閣裡神色冷沉。

  昨晚才失了長子,今天股肱之臣又危在旦夕,趙福覺得自那帝梓元入京後,自家陛下著實沒過過舒坦日子。

  他走近幾步,忐忑道:“陛下,現在京裡流言滿天飛,說相爺貪墨了軍餉。您將審案權交給了黃大人,以黃大人的性子,怕是要帶人去搜莊啊!現在這個時候,相爺可不能出事,否則朝堂上便失了能製衡帝家的人。陛下,還是召太子殿下入宮,讓殿下製止溫侍郎和黃大人……”

  嘉寧帝擺手,沉默良久,冷聲吩咐:“傳朕禦旨,召靖安侯入宮見朕。”

  趙福怔住,吸了吸氣,神色詫異。自從數月前慧德太后自縊於慈安殿後,除非是早朝之時避無可避,否則平日裡嘉寧帝連帝梓元的名字都不願提起。

  “陛下?”

  “帝梓元不放手,就算製止太子和溫朔也沒用,她遲早會重提此事。趙福,你親自去靖安侯府,把帝梓元召進宮,就說朕要見她!”

  嘉寧帝聲音裡滿是戾氣,趙福一抖,連忙領命退了出去。左相被逼到這個地步,就連陛下也急了。

  韓燁也是一整晚沒睡,妥善處置好沐王遺體後才匆匆趕回東宮,豈料剛沐浴完,林雙便來報左相已至宮門前求見於他。

  看來消息已經傳出去了,否則以這隻老狐狸的城府,不會親自來東宮見他。

  韓燁擺手,“讓他去書閣,孤倒想聽聽,到這個時候了,他還有什麽話要說。”

  總管領命去請左相,韓燁揉了揉額角,朝書閣而去。

  正午之時,皇宮出來的馬車無聲無息地停在靖安侯府外。趙福被客客氣氣請進侯府,在院子裡瞧見躺在藤椅上舒舒服服曬太陽的帝梓元時,一口氣差點沒緩過來。

  瞧瞧,整個京城都被鬧得人仰馬翻,就她一個人過得最舒坦。

  “喲,趙公公,您今兒個怎麽來侯府了?”帝梓元遠遠朝趙福搖手打招呼,“來,一塊兒坐坐,今兒天氣好,曬曬太陽舒服著呢。”

  趙福歎了口氣。帝家和皇家仇深似海,偏生帝梓元就像沒發生過這些事一般,一張笑臉跟以前的任安樂一模一樣。

  趙福在宮裡待了幾十年,也不是簡單的。他行上前,笑得比帝梓元更親切,作揖道:“哎喲,我的小侯君啊,老奴哪裡有時間和您曬太陽,您快隨老奴一起入宮吧,陛下等著見您呢!”

  “哦?陛下要見我?”帝梓元懶洋洋地抬了抬眼,唇一勾,“趙公公,您不是在誆我吧,陛下怎麽會想見我?我每日在府裡頭窩著,想著陛下哪日若不想忍我了,是不是就會賜一壺酒給我呢!”

  趙福面容一怔,臉上的笑容僵下來,不可思議地望著帝梓元。這等大逆不道的話,她就不怕傳到陛下耳朵裡去,帝梓元也忒大膽了。

  帝梓元瞅他半晌,突然撲哧一聲笑起來,“公公莫怪,最近看多了戲本,喜歡說些笑話,權當給公公解悶了。”

  趙福尷尬笑了兩聲。帝梓元從藤椅上慢騰騰爬起來,彈了彈袖擺,利落地朝院外走去,聲音遠遠傳來,“趙公公,陛下召見,不快些入宮,怕是陛下一怒,就真要賜我一壺酒了!”

  趙福面色一變,急急跟上帝梓元,出了靖安侯府。

  與此同時,大理寺內,衙差吳勇匆匆入了內堂向溫朔和黃浦稟告。

  “大人,京城裡謠傳城郊相府的別莊裡頭藏著九年前失蹤的黃金,已經有不少百姓和士子聚到府衙外,說今日是秦府案子的最後期限,懇請大人派衙差搜莊,尋個真相出來。”

  黃浦看溫朔一副滿意的模樣,笑著問:“溫侍郎,你怕是出了不少力氣吧。”短短半日時間百姓和士子就聚到了大理寺前,分明是有人起哄才能有如此立竿見影的效果。

  溫朔噓了一聲,眨眨眼,“一點末技,入不了大人的眼。”

  “哪裡,侍郎聰明得很。”黃浦摸著胡子,看了一眼天色,“時間剛剛好。吳勇,去告訴外面的百姓和士子,本官定不負眾望,給他們一個交代。馬上召集衙差,隨本官一起去城郊別莊。”

  “是,大人。”吳勇響亮地回了一聲,風風火火地朝前堂跑去。

  不一會兒,大理寺府門被打開,黃浦和溫朔威風凜凜地領著衙差浩浩蕩蕩朝城郊而去,留下一眾眼巴巴的百姓和士子。

  半炷香後,黃浦和溫朔停在城郊別莊前,望著門口立著的護衛和薑浩,神情冷沉。

  “黃大人,溫侍郎。”薑浩抱了抱拳,不卑不亢,“這裡乃相府私宅,是老夫人禮佛之處,不知兩位大人帶著衙差前來,所為何事?”

  黃浦朗聲道:“薑浩,有人密報九年前失蹤的十萬黃金藏在別莊裡頭,本官要進去搜一搜,你且讓開。”

  一旁的衙差聽著就要上前,薑浩攔在前面,“大人,不過是些流言蜚語,我家老爺是內閣首輔,老夫人是一品誥命,你怎能隨意派人闖進來?”

  “薑浩!當年冤死的秦老大人也是兩朝元老,位列內閣,若黃金真藏在別莊,左相就是當年構陷忠良的人。黃大人奉陛下之命徹查此案,為何搜不得?”溫朔從馬上躍下,朗朗之聲回響在別莊前。

  此時,已有不少百姓和學子乘著馬車跟在後頭趕來。想看個實情不假,但更多的是生了看熱鬧的意思。

  薑浩眯著眼,看了周圍的百姓一眼,朝溫朔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溫侍郎,我家老爺剛剛去了東宮面見太子殿下,這件案子結果如何還說不準呢。您呀,還是自求多福的好!”

  溫朔和黃浦瞅著這個神情囂張的相府管家,弄不清他哪裡來的底氣,但也知道左相入東宮必有倚仗,時間拖下去只會更不利。兩人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溫朔上前一步,肅聲道:“不必在此大放厥詞,殿下向來公正嚴明,絕不會包庇於誰。薑浩,你攔著我們進去,看來這別莊裡頭是真有寶貝啊!”

  薑浩呼吸一滯,想起左相事先吩咐的話,退讓了一步,“溫侍郎,您這是什麽話,我不過是想護著咱們相府的顏面罷了。您真要搜,也不是不可,只是若搜不到黃金……”

  見薑浩一臉挑釁,溫朔行上前,負手於身後,神情肅穆,“若搜不到黃金,溫朔願一力承擔後果,親自入宮向陛下和左相請罪,脫下這一身官袍,被貶為庶民也無妨。”

  十五歲的少年,著青綠錦帶朝服,滿身正氣,生生奪了滿場目光,當下便有百姓和士子叫好起來。

  黃浦眼露讚許之色,微微點了點頭,從馬上躍下,行到溫朔身旁,“再加上本官一個,本官從不無的放矢,若是尋不到黃金,本官定與溫侍郎同進退,親自去向相爺請罪。”

  黃浦是個正兒八經的青天臉,一聲喝下來氣場十足。薑浩被這一老一少氣勢一壓,後退了一步,回道:“兩位大人既然如此有把握,奴才便讓開路,讓大人帶人搜莊。來人,開莊!”

  他話音落定,別莊的護衛將莊門打開。溫朔一擺手,和黃浦領著衙差進了別莊。

  莊外,一眾百姓翹首以盼,隻願這二人真能尋出點東西來,否則朝廷便要失了兩個好官了。

  東宮,左相被總管恭敬地帶到書閣外,他輕呼一口氣,推門走了進去。

  太子一身藏青常服,端坐在桌前品茶,見他進來,手微抬,“相爺今日好興致,竟會來孤的東宮坐上一坐,孤讓人泡了杯參茶,好替相爺解解乏。”

  左相行了一禮,坐到一旁,道:“多謝殿下體恤,老臣年紀漸大,眼看著這身子骨是越來越不行了。”他說著端起茶抿了一口。

  黃金藏在相府別莊的流言滿城都是,左相竟然還如此心安?韓燁皺了皺眉,問:“相爺今日入宮可是有事和孤相商?”

  左相點頭,一臉誠懇,“殿下,現在滿京城都在傳九年前失蹤的黃金在老臣別莊裡頭藏著。黃浦和溫朔想必已經去城郊搜莊了,老臣這些年在朝廷裡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還請殿下給老臣一點顏面,頒下諭令,讓兩位大人回來吧。”

  韓燁望了他一眼,“京城謠傳?怕是實情吧,若是空穴來風,相爺也不會親自來孤的東宮說項。”

  左相笑了笑,“殿下,一件十來年前的案子,翻出來了又能如何,秦大人也活不過來了。如今秦府已經翻了案,何不就此定案,皆大歡喜?”

  韓燁神色一凝,聲音冷下來,“相爺這話未免太過涼薄了,秦家十幾條人命難道隻抵得了相爺‘皆大歡喜’四字?相爺怕是來錯了地方,相爺不如回府想想如何向父皇和滿朝文武請罪,也好給薑貴妃和九弟留一絲顏面。”

  聽見韓燁的嘲諷,左相也不惱,慢悠悠抿了一口茶,將瓷杯輕輕放下,碰出清脆的聲音,道:“殿下,老臣雖說歲數一大把了,倒是清醒得很,今兒個這東宮還真是沒有來錯。秦府的案子查就查吧,老臣擔得起。只是既然是查舊案,不妨查到底,老臣這些日子在府裡無事,想起另一樁案子來。”

  他頓了頓,朝韓燁望去,冷沉的眼底拂過一抹詭異,道:“九年前殿下被賊人擄出東宮一事,到如今也沒查個明白。不如一起上奏陛下,再查一查吧,也許和秦府的案子一樣,埋著秘密呢!”

  韓燁握著奏章的手一頓,緩緩抬眼,“相爺此話何意?當年的刺客早被誅殺得乾淨,何須再查?”

  左相摩挲著指間的扳指,神情莫測,半晌後道:“殿下您待溫朔是真的好啊,連貼身的侍衛也能犧牲。”見韓燁神情越來越冷,他終於笑了起來,躊躇滿志,“老臣其實一直想不通,帝家是皇朝最大的敵人,太子殿下和帝家後人交好,為何陛下還一意孤行將皇位傳給你。以前只是一個帝梓元也就罷了,她終歸是個女子,上不了台面,陛下還能忍。若是陛下知道太子殿下從十幾年前開始就騙了他。殿下,您說陛下會如何做呢?”

  韓燁猛地望向左相,視線一冷,沉默不語。

  “老臣十幾歲就跟在陛下身邊,說句實在話,陛下十幾歲時可沒有殿下這等心機手段,以往老臣真是小覷了殿下。”

  “殿下可還記得當年的帝家幼子帝燼言?”不管韓燁的臉色,左相摸了摸胡子,繼續說下去,“十一年前,陛下本欲下旨處死那帝家小兒,後來帝燼言生了重病,處斬前就死在了東宮。老臣最近才發現帝燼言沒有死,殿下,如今咱們大靖朝前途大好的狀元郎就是帝家嫡子帝燼言吧?”

  “左相,休得胡言。”韓燁放下手中的奏折,沉聲冷喝。

  “殿下,何必動怒?老臣查了溫朔的過往,照料他長大的是右相府裡出來的侍女,且五柳街裡一直都有人暗中保護於他。一個乞兒,何值右相如此盡心盡力地維護?當年殿下被擄出宮,也是您自己安排的吧,否則您如何能將溫朔正大光明地帶進東宮教養,甚至為其延請帝師啟蒙?”

  “當然,殿下,這件事您沒留下一點把柄,那個侍女也早就被遣走了,老臣尋不出證據來證明溫朔就是帝燼言。可是咱們的陛下根本就不需要證據,只要老臣進宮將查到的線索告知陛下,以溫朔和帝燼言相似的年紀,和殿下對溫朔的照顧,陛下只怕比我更相信這個事實。”

  見韓燁目光冰冷,左相微微一笑,起身行到桌前,“殿下,其實這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帝家冤案已經平反,溫朔尋回身份,以後就是正兒八經的侯府嫡子,靖安侯君更是會感謝殿下救了其弟。只是……當年李代桃僵換了帝家嫡子這件事,殿下必會寒了君心,右相和早已告老還鄉的太醫院正怕是更難逃欺君之罪。如今看來秦府的案子被查出來也不無不可,這兩家府上百來口人為我薑家族人作陪,老臣覺著也劃算了。”

  左相擺出一個陰沉的笑臉,直直盯向韓燁,道:“殿下,您說呢?”

  正在此時,皇宮上書閣。

  趙福推開門,恭聲朝帝梓元道:“侯君,進去吧,陛下在裡面等您。”

  上書閣內,嘉寧帝立於禦桌前,手裡握著一把劍,正在仔細端詳。

  帝梓元走進來,正好看到這番場景。她瞥了一眼嘉寧帝手中的碧璽劍,走上前行了一禮,“臣見過陛下。”

  嘉寧帝未轉身,隻淡淡擺手,“起來吧。”

  皇帝都站著,帝梓元自然也不能坐,她立在嘉寧帝不遠處,神情淡然。

  “梓元,你看這碧璽劍如何?朕將它贈予你。”嘉寧帝回轉身,將劍拿在手中把玩,望向帝梓元。

  帝梓元眨了眨眼,笑道:“這是當年姑祖母送給陛下的,臣怎敢奪陛下所愛。臣當初只是說了句玩笑話,陛下不必當真。”

  “你這性子和你父親一樣。也好,日後你想要了,再對朕言,朕給你留在這。趙福!”

  嘉寧帝高喚一聲,趙福從外面走進來,恭謹地侯在嘉寧帝面前。

  “把碧璽劍收到偏殿去,給梓元斟一杯茶來。”

  “是,陛下。”

  帝梓元嘴角含笑,看著趙福將昭示帝家尊榮的碧璽劍放進盒中後退了出去。

  若要碧璽劍,我自然會自己拿回,何須你以帝王權柄相贈,可笑!

  嘉寧帝走到一旁坐下,朝榻上的棋盤一指,“陪朕下一局?”

  帝梓元欣然應“是”,行到榻旁,施施然坐下,“陛下有此雅興,臣當陪一局。”

  “一局如何讓朕盡興?”嘉寧帝挑眉。

  “陛下,疆場之上決戰千裡,片刻不慎便全軍覆沒,棋盤之上亦然,一局足以決輸贏,斷生死。”帝梓元從棋罐中執起一枚子,笑道:“陛下乃長者,不如先行。”

  嘉寧帝在她眉眼間打量半晌,長笑出聲:“敢在棋盤上讓朕先下,這話自你姑祖母離京後,朕已經十幾年不曾聽過了。好一個帝家閨女,當初永寧可是沒你這般大膽啊!”

  “當年在侯府裡觀父親和陛下對弈,父親棋路過於溫和,不見半點殺氣,總是輸給陛下。那時臣還只會拿著棋子把玩,沒資格和陛下對上一局。”

  嘉寧帝執子落下,回得意有所指,“如今你的資格……足矣,永寧若在世,見你如今的模樣,當欣慰無比。”

  帝梓元垂眼,不急不慢落下一子,低低的聲音傳出:“是啊,陛下,臣今年十九,繼承帝家爵位,成大靖一品公侯,這可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一步步走來著實不大容易。”

  嘉寧帝被這得了便宜又賣乖的話一怔,朝帝梓元望去,見她緩緩抬首,瞳色漆黑莫名,“但陛下可知臣更願早早嫁做人婦,隻懂吟詩作畫,更願父母健在,幼弟得還。陛下,父親若在,怕是不想看見梓元長成如今跋扈弄權的模樣。”

  嘉寧帝眉頭微皺,“得失自有天命,不提這些也罷。”

  他說話間,宮人正好走進,將熱茶斟到嘉寧帝和帝梓元面前後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帝梓元見嘉寧帝被自己噎得臉黑,順著皇意開口:“陛下今日召臣入宮,只是為了和臣切磋棋藝?”

  此時棋盤上黑白雙子對質。黑子列陣渾厚,不錯半步,白子雜亂無章,很是隨意,卻也未失山河。

  嘉寧帝拉上帝梓元下棋不過是個借口,如今倒真生了對弈之心,落下一子,抬眼道:“你想必已經聽到京裡的傳聞了。”

  “陛下說的可是那十萬黃金的下落?”見嘉寧帝點頭,帝梓元道:“這件事如今盡人皆知,臣自然也聽說了。”

  落子的同時她還不忘騰出手來作個揖,正色道:“臣恭喜陛下了。若尋出黃金,不僅可還秦老大人一個公道,還能充裕國庫,這著實是件高興事。待此事了結,臣願陪陛下痛飲一番,以示慶祝。”

  這話說得忒漂亮,也著實堵得人心裡頭憋屈,別說是嘉寧帝,便是其他性子好的人怕都恨不得抽帝梓元兩鞭子。

  嘉寧帝眼色微沉,卻按下脾氣,“梓元,朕今日召你入宮,確有一事,朕素來不喜繞彎子……”

  嘉寧帝話出半截,帝梓元適時接上,一副誠懇的模樣,“陛下請言,臣定竭盡所能,為陛下分憂。”

  嘉寧帝神色滿意,點點頭,“你這點倒似永寧父。”

  帝梓元撇了撇嘴,嘉寧帝複又開口:“梓元,朕知道你身邊跟著的苑琴是當年秦家府上的小姐。你想為她闔府上下尋個公道無可厚非,朕也能理解。但是……”他聲音加重,“你是主子,朕也是主子,薑瑜跟了朕幾十年,也算朕半個丈人,就算是看在薑嬪和九皇子的分上,朕也要護住他。先不說他在這件事上錯了多少,他做了十幾年宰輔,功在社稷,朕實不忍見他垂老之年名聲盡喪,滿門抄斬。薑瑜這次受了教訓,日後定不敢再犯如此誅心之事,朕已決定追封秦老大人,破格封苑琴為公主。”

  見帝梓元不語,嘉寧帝邊說邊落下一子。黑子瞬時切入白子腹地,直搗黃龍。

  他笑了笑,頗為意味深長,“女子終究是女子,遲早要嫁入別家,你不能護她一世。她有了公主的身份,有皇家做她的倚仗,以後誰都不敢小瞧了她。再者……朕這幾日想到一事,當年朕下旨讓洛川為祟南大營的統帥,但晉南十城之地終究是帝家封地,如今你繼承了爵位,也是時候將晉南的帥印交給你了。梓元,你現在遣人傳個話,讓溫朔從別莊裡回來,你看可好?”

  帝梓元摩挲著手中的棋子,苦惱地看著棋局,頭垂下,唇角微勾。

  不愧是做了十幾年皇帝的人,禦心之術尋常人鞭長莫及。為秦家昭雪、賜苑琴公主身份、將祟南大營的帥營賜予她,樁樁件件聽著都像是君主在實打實地體恤下臣。

  他也不想想,秦家清白世人已知,公主身份也不過是不疼不癢的恩賞,至於晉南的兵權,這十年從未易過主,又何須他賜還?將來這件事若為天下所知,也是她帝梓元為了權力名位將秦府冤案擱置,和嘉寧帝沒有半點關系……

  若她是順順當當在榮華富貴的帝家長成的帝梓元,怕是早就痛哭流涕跪倒謝恩了。只可惜啊,她這一世見過的血太多,嘉寧帝到如今也沒瞅明白,她早已不是當年傻兮兮的小丫頭,而是帝家家主。

  “陛下,如此定局怕是不妥吧。”一粒白子被隨意地拋在棋盤上,恰好落在黑子四周,沒甚大用。

  帝梓元悠悠抬眼,“以苑琴那丫頭的性子,公主之位和仇人伏誅,她定會擇第二樣,我可不敢替她做主。俗話說得好,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相爺冤枉忠臣,貪墨軍餉,置疆場上的將士生死於不顧,這樣的丞相,也只有陛下您念著舊情,想護著他。怕是百姓們知道了,一人一口唾沫就足夠淹了左相府。陛下啊,這一次怕是回天無力,薑家過不了這個坎了。再說臣一人之軀何敢與天下萬民相對,臣幫不了啊。”

  嘉寧帝做了十幾年皇帝,這樣夾槍帶棒又正理十足的話還是頭一次聽見,不由面容一沉,“帝梓元……”

  豈料帝梓元笑著打斷他,“臣自小性子乖張,無人教臣君臣之道,冒犯了陛下,陛下千萬別惱。陛下剛才說什麽……”她摸著下巴想了想,“臣想起來了,陛下說臣這性子似先父!這話可說錯了,臣和先父的性子南轅北轍,全然不一樣。”

  帝梓元慢悠悠擱下一枚棋子,“父親當年和陛下對局,一次都沒贏過,我那時以為父親棋藝差,後來學棋後才知能在棋局上每次都隻落敗兩子或是打成平局比贏棋更難。父親不是贏不了,而是不能贏。陛下,您說可是?”

  嘉寧帝斂了怒色,意有所指道:“永寧向來穩妥,知道何為君,何為臣,他這份自知之明,朕最是欣賞。”

  “是嗎?”帝梓元開口,聲音有些輕,“陛下,臣有句話想問問您。”

  嘉寧帝朝她擺手,“你說。”

  帝梓元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坐得筆直,定定望著嘉寧帝,“陛下,您連一個弄權禍民的薑瑜都肯護著,為何當初就不願護住我父親呢?”

  嘉寧帝握棋的手一僵,眼一沉,正欲開口,帝梓元沉重莫名的聲音已經響起。

  “嘉寧四年,諸王混戰後,父親脫下一身戰袍,長居京城,再也沒有過問晉南軍權。帝家軍解甲歸田,二十萬大軍銳減至十萬,隻戍守邊疆之用。嘉寧五年,您向父親提起太祖賜下的婚事,父親縱使萬般不願我嫁入皇家,還是將我綁到京城,送進東宮北闕閣。嘉寧六年,父親在晉南大壽,我吵著要回去參宴,他將四歲的燼言送到京城。陛下,父親居於京城兩年,深居簡出,從未私下見過大靖藩王朝官,不領兵,不入朝,活得就如普通的平民百姓一般。”

  帝梓元抬眼,神情悲涼又無奈,卻又帶著難以言喻的鏗鏘凜冽。

  “陛下,父親從無不臣之心,隻想保住晉南一地的安寧。為什麽他都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你還不願留他一命,留我帝家一條活路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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