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為君之道
  蘇荇臉色微變，正要說話，蘇凰歌伸手握住他的手，朝他燦爛一笑，昔日會說話般水靈靈的鳳眸如今雖黯淡無光，微微眨動間依稀如當年向他撒著嬌，說，小舅舅，答應凰歌的事可不準反悔！
  那邊蘇雲湘見了蘇凰歌的小動作，失聲驚呼，“三叔，你，你竟然——”

  蘇凰歌轉頭朝她甜甜一笑，“表姐，你可不準怪小舅舅，是凰歌霸道，隻準小舅舅為凰歌一個人傷心，其他，就是大舅母，凰歌也是要吃醋的，小舅舅好不容易被凰歌威脅的聽話了，你可不準招惹他”。

  蘇雲湘大驚跪下，“拜見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恕罪！”

  蘇凰歌擺手笑的無辜之極，“恕罪恕罪，只要表姐別再招惹小舅舅傷心就好”。

  蘇雲湘額頭觸地，“臣婦死罪”。

  “表姐放心，凰歌不會為這樣一件小事就治表姐死罪的，不過凰歌倒是覺得，表姐與其質問小舅舅傷不傷心，倒不如捉了撫遠將軍回去當孝子賢孫，大舅母只有你一個女兒，這半子就該當全子使，守靈哭喪披麻戴孝都該是他的事，表姐就算心疼夫君也不該這麽慣著，否則不知道的就該罵撫遠將軍不知孝道沒有孝心了，表姐也不忍撫遠將軍擔上這樣的罵名吧？”

  未朝華，“……”

  好吧，這是一家人合著欺負他一個麽？

  蘇荇愛憐的擰擰她的鼻子，“就你愛操心，此事鳳陽和雲湘自有分寸，不用你多話”。

  “我說的不對？當年我娘死的時候，先帝還到靈前哭了一嗓子，嚴總管給我學了好多次，”蘇凰歌說著扶著蘇荇站了起來，一甩雙袖虛掩眼睛，“叫一聲，哭一聲，兒的聲音娘慣聽，如何娘不應？！”

  蘇荇哭笑不得，“你啊！”

  “本來就是，嚴總管說先帝這一聲哭的聲情並茂，跟著去的文武百官無不涕淚齊下，先帝都要去哭丈母娘，他未朝華難道比先帝架子還大？”

  未朝華，“……”

  蘇荇眉頭慢慢皺了起來，對於丈母娘這種生物他是沒有經驗的，但憑己及人，日後他娶了妻，他丈母娘死了，他想他絕不會有多大感覺的，不過是個見過幾面的陌生人，為之傷心也太扯，可經蘇凰歌一提醒，他想起了當年之事，說實話，那個混帳先帝能跑到蘇芷靈前哭的一塌糊塗他也很驚訝，冷眼看了半天也沒看明白他到底抽的什麽風，直到他哭完了從他懷中抱過小小的蘇凰歌，紅著眼對當時還不會說話的小東西道，“凰歌兒，以後你就是沒娘的孩子了——”

  他才終於明白，他所做的不過是為了他懷中那個小小的人兒，他憐惜她年幼喪母，憐惜她年紀尚幼無法送別自己的母親，所以，他代她做了本該她做的事——

  如今想來，那個混帳雖然一輩子混帳，但對蘇凰歌卻一直是很好很好的，這，是不是也可以從一個側面說明未朝華，對雲湘還遠遠不夠好……

  對於蘇荇的神色變化，未朝華自然是看的清楚，一時竟不知自己是什麽感覺，他一落地，母親就因他難產而死，其後，他的親人一一離他而去，父親，叔伯，兄長，小妹，出生入死的兄弟們……

  對於死亡，他早就麻木，小妹的死是他最後一次為死亡落下眼淚，後來，哪怕是生死兄弟死去，他也沒有再流下半滴眼淚，可是，他卻依舊害怕面對死亡，寧氏對他不薄，他知道，可他真的沒有辦法為她的死心緒波動，更不想去面對那些盛大繁瑣的死亡儀式，死了就是死了，那些，又是何必……

  一屋子人各懷心思間，蘇荇再一次為自己的好友掩飾，“先帝看到花開花謝都能歎上半天，鳳陽怎能與先帝相比？”

  未朝華站了起來，“看來太后娘娘是嫌臣煩了，臣這就告退”。

  蘇凰歌努嘴，“你到現在才知道？我好不容易溜出宮一趟，你還霸著小舅舅不放，真不識趣”。

  未朝華，“……”

  太后娘娘您溜出宮真的是好不容易？！

  蘇雲湘微微垂下頭，她的傷心與他們無關，他們的言笑機鋒也與她無關……

  撫遠將軍府卻因寧氏新喪，冷冷清清，在這一片冷清中，未朝華滿臉是笑的逗著自己的小女兒，三歲看老，這一雙兒女雖然還沒滿三個月，但已經表現出很大的性格區別，哥哥很乖，妹妹卻活潑好動，一雙眼睛似極了她的母親，卻又得了他的遺傳，比她母親的眼睛要細長一些，眼珠漆黑有神，見了他就咯咯的笑，笑的他一貫冷硬的心也柔軟下來。

  一室溫馨間，玄九的聲音在屋外響起，“撫遠將軍，太后口諭，請撫遠將軍即刻進宮見駕”。

  未朝華一直知道蘇荇、蘇凰歌甥舅倆言行總是透著一股子親密，未歡也曾說過蘇荇的教養方式有問題，可這甥舅倆真正親密的時候卻在蘇荇的刻意避免下少之又少，未朝華只見過兩次，一次是他們從江南回來，一次是蘇荇非蘇家子的消息傳開，而現在，未朝華看著抱著蘇凰歌柔聲哄著的蘇荇就知道事情大條了，他一個不慎，就是這甥舅倆置氣的筏子，想到這，未朝華不動聲色的往後退了兩步，“不知太后娘娘召見微臣，所為何事？”

  蘇凰歌哼了一聲，蘇荇無奈，“凰歌非得要你率領一萬鳳羽軍陪我去曲逆，我又不是去打仗，帶那麽多兵，楊家人怎麽想？”

  蘇凰歌激動了，“我管他怎麽想！他再怎麽想也是臣子，還敢造反不成？”

  蘇荇只有苦笑，“凰歌，我是去經營養老之所，不是去結仇的，帶一千人足夠，你若不放心，我大可厚著臉皮請鳳陽撥給我一千精兵，讓鳳陽率一萬鳳羽軍隨行萬萬不可”。

  蘇凰歌在他懷中滾了起來，“我不管我不管！你不答應我就不讓你去！我不管！”

  蘇荇苦笑著看向未朝華，“鳳陽，你幫我勸勸凰歌”。

  未朝華，“……”

  您老都勸不好，指望我？蘇少傅您對我的誤解實在是太大太大了啊！

  “藻青以後的養老之所竟是曲逆？未某還以為是長安”。

  煎魚的蘇凰歌動作一頓，變滾為蹬，聲音也帶了幾分哽咽，“原來你不準備回來了，你不要我了，你滾你現在就給我滾！”

  蘇荇默然看向未朝華，我是叫你來勸人的，不是叫你來火上澆油的。

  未朝華裝作沒看懂蘇荇的哀怨，淡定開口，“聽說楊婕妤已有數月身孕？”

  蘇凰歌動作又是一頓，顧不上打滾放賴了，雖仍然舍不得放開蘇荇，臉上神色卻慢慢冷了下來，“撫遠將軍好長的耳朵，小皇帝苦心孤詣，不惜讓楊玉柳裝病不出，就是想保住這一線血脈，撫遠將軍是從哪裡聽來的？”

  “臣從哪裡聽來不重要，重要的是自楊婕妤入宮以後獨佔君寵，如今又身懷有孕，一待生下龍子，只怕楊家會有他想”。

  “撫遠將軍想說什麽？”

  “大鳳如今看來局勢已穩，但卻是各方勢力割據，只不過一懼太后娘娘鳳命之身，一懼太后娘娘手腕厲害，暫時安穩罷了，如玉關楊家，如各路諸侯，太后娘娘這一年來動作不斷，卻是有松有馳，臣私下估量良久，左不過諸如楊家之流並未危害一方百姓，太后娘娘暫時不想動他們罷了，太后娘娘仁慈，臣常心懷欽慕，因此亦不讚成藻青前去曲逆，楊家根基極深，又經營有方，如不是如在江南時動用武力，一時豈能撼動？說實話，臣一直沒想透他到底想去幹什麽”。

  蘇荇、蘇凰歌都沒有接話，未朝華隻好自圓其說，“所以藻青目前的選擇一是大張旗鼓，一是輕車簡從，要麽如他自己所想讓未離率一千人護送，要麽臣率十萬鳳羽軍跟隨，一舉平定居心未測之楊家”。

  殿中一時無人說話，良久蘇凰歌緩緩開口，“小舅舅，不如，你為撫遠將軍解解惑，到底為何要去曲逆？”

  蘇荇長吐了口氣，“凰歌，為君之道雖是我教予你，然我畢竟是臣子，比不上你的心胸，對楊家，你能做到用人不疑，我卻做不到，在喉之哽，不拔出來，也得咽下去”。

  蘇凰歌語氣尖銳起來，“所以你準備先禮後兵，楊家讓你滿意就罷了，不滿意你就準備拔了？”

  蘇荇歎氣，“凰歌，論為君之道，我及不上你，我知道現在不是對楊家動手的時候，楊家世代忠烈，我也不該如此對待，可是我不放心，楊皇后之仇在前，小皇帝心思莫測在後，楊家就是懸在你頭上的一柄利劍，凰歌，我這次前去一定盡力收服楊家，不致讓百姓因我受難”。

  蘇凰歌冷冷開口，“論為君之道，你的確不如我，對這樣一柄利劍，要麽無視，要麽徹底毀了，我倒是不知道竟還有人像你一樣先撩撥幾下，弄松了那根系著它的繩子，再觀後效的”。

  “凰歌，我說過，楊家世代忠烈，我們不該對他動手，現在也不是動手的時候——”

  蘇凰歌厲聲打斷他，“不用再說了，你既不放心走一趟就是，我只希望你能在走過之後明白我需要的是什麽，而你，想要的又是什麽”。

  蘇荇一時無言，未朝華默默鄙視，好吧，被外甥女訓成這個樣子，他想不鄙視都不行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