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崔氏母子(萬4)
呂三掌櫃笑道:“聽說稷哥親征,我們來送糧草。”他端上來飯菜,有就地采購或者采摘,也有他從家裡帶出來。
拜見太后,楚芊眠看出太后胖了。
……
京都六月,炎熱勝過繁華。小廝們送進公文,知道國舅心意,總是把南邊公文放在最上面。
上官國舅打開一個,見說上官知小夫妻安然返回,欣慰地露出笑容。
國舅夫人進來:“可有公文,知兒和安泰可從海裡回來了?腳下不是地面,真讓人擔心。”
“回來了,安泰辦事你要放心,知兒是你的兒子,你更要放心。”上官國舅把公文給她。
國舅夫人正在看,有人回話:“布烈族長到了。”國舅夫人咦上一聲:“他怎麽又來了?又是要換糧要醫藥的。”
“我讓他來的。”上官國舅示意夫人出去,稍停,請布烈進來。
布烈舒服的籲氣:“還是你們會享受,這屋子涼快。”上官國舅眼角從屋角冰盆掃過。吩咐道:“送梅湯來。”
一小罐濃濃的梅湯旁一小碗冰塊,布烈迫不及待抓起一塊在嘴裡。
上官國舅在他對面坐下:“怎麽?你沒有開鑿冰窖?”
“哪有這功夫。”
“並不花費什麽,夏天地軟的時候挖好,冬天存冰就成。”國舅慢呷自己的梅湯。
“以前我覺得大部分部落在手裡,每天一睜眼要多快活就多快活。現在呢,每天一睜眼就是多少人吃飯穿衣、看病生娃。為人擔心也就罷了,山林裡動物我也得擔心。狼多了兔子就少,老虎出來鹿就不在。”布烈把房中雕梁畫棟打量,長歎一聲:“還是你享受啊,中原那麽大,你們還要平南。皇帝不在,京裡自己當家。”
人多,地方又大,布烈有些流口水。
上官國舅微笑忽略他話中的貪婪,他今天需要布烈是個貪婪的人:“懂得擔心說明你是明主。”
布烈哼上一聲:“我倒想,可是沒有錢。”
“我送給你。”上官國舅悠然。
“你明說吧。”布烈開始喝第三碗梅湯。
上官國舅阻止道:“這東西收斂,不能一氣喝太多。”
布烈拿起西瓜,兩口下去一片。
“皇上禦駕親征的消息傳的很遠,遠到有人想佔我中原便宜。”
布烈嗤笑:“你們的便宜可不好佔。”大部分成為自己刀下鬼,這才奠定自己的地位。
“人心不足,有什麽辦法。”上官國舅慢慢道:“三月裡靼韃偷襲關城,五月裡又是一仗,認準居庸關衝擊。他像是猜到京都無兵。”
布烈看到他面上:“真的無兵?”
上官國舅神色不變:“你看呢?”
“小瞧你的人現在都已升天,我不學他們。”布烈放下西瓜,用旁邊的巾帛匆匆擦拭手指,還沒乾淨就伸出來:“我佔一半。”
“三成。”
“主要是我打,我佔一半。”布烈瞪眼。
上官國舅故意道:“那你傷亡可就大了,我看一家一半好了。”
“不行!”布烈有些激動:“實說吧,我眼饞你們,也眼饞靼韃,你們都有國家,我還沒有呢。”
上官國舅掀掀眼皮子:“那城池也得歸我,離你遠,你不好治理。”
布烈面上閃過痛楚,但他同樣清楚國舅還擊式攻打的地方,並不水草肥美。
但不影響他萬般不舍:“好吧。”又要了一些醫藥才走。
國舅夫人重新進來:“這個人不會有變吧。”
“他倒想,只是沒機會。”上官國舅漫不經心:“是個聰明人,知道我對他起疑心。”
“那他怎麽說?”
“他答應出兵靼韃,等到打起來,報復的時候也有他。哼,既然在一條船上呆著,他就別想玩花樣。”
老謀深算的國舅毫不擔憂。
國舅夫人對丈夫的這一點兒,也是從無擔憂。話題,又轉回到南方。
“南國佔地不小,今年打不下來,皇上難道就不回來?”
上官國舅有些頭疼:“我以為他出京逛逛就回來,可上回來信,他已擬定過年不回。”
“祭祀可怎麽辦呢?”
“讓禮部代勞吧。”
……
休戰是臘月,新豐帝收到國舅奏章,拿給太后看:“舅舅拿下靼韃國兩座城。”
“皇帝,你可不能頻頻開戰。”
新豐帝道:“我知道,平過南國就休養生息。”請太后出營:“咱們去會稽過年。”
太后欣然:“看看你曾呆過的地方。”
官員為預備接駕,先一步來到這裡。都和楚雲期熟悉,和他一通調侃:“難怪看不上科舉,原來有個王爺等著你。”
見到太后和新豐帝出來,官員們上轎帶路。下榻地先是楚家在城中的宅子,儀仗停不下,先到城外老宅。
第二天,就辦社戲,晚飯後請新豐帝和太后登船。
會稽河道就那麽大,船相當小,太后樣樣新奇,見到一個小羅漢床,只有正常的三分之二大,對成人來說,更像椅子。
新豐帝一樂:“母后,這是我小時候看社戲的榻。”他坐上去左扭右擰的,十分快樂。
桌上擺放火鍋,菜沸騰時,楚芊眠用小碗裝一些,走來喂新豐帝吃。
新豐帝對太后擠擠眼,太后看得目不轉睛。
花小五剝松子,用帕子放到新豐帝面前。鐵標道:“稷哥,你不能吃得太雜,飯吃乾淨再吃這個。”
新豐帝說聲好,但趁人不注意的模樣,抓起一個到口中。
鐵標和花小五齊聲:“以前就是這樣。”
太后微微點頭,拿起酒杯,叫聲安泰:“你陪我吃一杯。”又讓楚雲期夫妻陪同也吃一杯。
鑼鼓敲起來時,新豐帝目不斜視,有時候哈地一聲,報個數目:“五十個了,這猴兒會翻一百個跟鬥。”
太后在這個晚上醉了,而且盡興的看到社戲結束。有些遺憾,她覺得補上了。
皇帝不在,國舅又在關城開戰,魯王不能離京。呂勝和小郡主出正月十五後到江南,知道新豐帝應該隨楚家新年祭祀而在鄉下,打馬帶車沒進城。
遠遠見到幾個人,呂勝對妻子道:“稷哥買菜呢。”小郡主下車愣住。走在前面各提一個竹籃的是新豐帝、鐵標、花小五。走在後排的幾個人裡,楚芊眠、鐵氏、太后。
今年天暖,雪化的早,呂勝在馬上衣角濺滿泥點,太后也不能幸免,但她談笑風生中渾不在意。
小郡主過去行禮,加入太后行列。
太后笑道:“喲,掌櫃的來了,我們可更要掛帳了。”
小郡主笑眯眯,私下裡對楚芊眠道:“從不敢想娘娘也會買菜?”楚芊眠對她輕笑:“娘娘在宮裡還種菜呢,沒有見到時,誰又敢想。”
稷哥挑了最嫩的菜,他愛吃的魚乾,帶著太后興衝衝對呂家酒肆走去。
太后又把周圍打量一遍,丘陵山村一眼看得過來,不是她在京裡聽說時,以為總有不安全的格局。
不到這裡,也不敢想像這方圓還真的除去楚家就是呂家。
呂家酒肆幌子高掛。
呂家客棧招牌高掛。
太后覺得呂勝看上去體面極了,對他打小兒傾慕安泰再沒有奇怪之感。以前曾想過,安泰生的好,身份總是讀書人家中出身。而魯王世子是商賈子弟,雖然生意大,也有攀不上一說。
現在看來,安佑王在安泰親事不成後相中呂家,並不算過分。
這呂家太能幹了。
……
正月一出,戰報雪片般飛來。新豐帝這一天晚上回房,對太后道:“咱們要離開了。”
太后有些奇怪他沒有惋惜,早幾天就想到而準備哄他的話有些落空。
怔怔望著新豐帝,新豐帝笑容滿面:“母后,咱們遊長江,吃武昌魚。”
太后脫口道:“你不平南了嗎?”
“國舅又來信,說我不應該長久在外。我本想平南後再請母后遊長江,但只怕國舅又要說。抓住這兩個月去吧,再就早早回京。”
新豐帝依著太后坐下來:“我玩得也可以了,遊過海,又重新看社戲。母后說是不是?”
他的神色裡未必不快活,但太后哄著他:“你比歷代先帝有福氣,知足吧。”
等到新豐帝睡下來,太后翻來覆去睡不著。她自幼念書,知道兩條重要的江河,一條黃河,一條長江。
居然真的遊長江?
呂勝和小郡主伴駕,征用呂家大船沿江而上,並沒有告訴任何人,所以新豐帝格外自在。
舊地重遊,少不了去過的鄱陽湖。湖邊交易的集市興隆,新豐帝不是貪圖買菜,而是他的臣民,他應該去看看。
都是便衣,一行人來到集市上。
“看看我的魚,新鮮剛打上來的……。”叫賣聲裡,太后震驚。
“撲哧”,賣魚人手裡的魚落地,在地上撲騰著。
新豐帝奇怪:“母親怎麽了?”再看姐姐,也是瞠目結舌。他再看跟出來的六宮總管楊公公,也是盯著賣魚的傻眼。
賣魚的青年已是面龐一層陰霾,如果仔細看,還有一層恐懼。
二殿下元承策不敢想遇到太后,他下意識的擋擋,後面坐著崔柔妃,正在修補漁網。
崔柔妃倒鎮定,起身來行禮:“見過娘娘,娘娘身體可好。”
“好,”太后醒神:“你,可好?”
“這湖裡出息大,衣食倒還不缺。”崔柔妃對皇帝看了看:“像,愈發的像。”
比上回益王起意合兵,新豐帝亮相時還要相似。那年,新豐帝六歲。
新豐帝所以認不得崔柔妃和二殿下,他就只見那一面。小腦袋瓜子轉開來,要拿下嗎?
看他們布衣簡薄,和皇家相比總有可憐。
志氣平南的他,又覺得皇子殿下打魚為生,消磨的不是一星半點。
見崔柔妃對自己大禮參拜,二殿下面上青一塊紅一塊,最終也跪下來。新豐帝快意中,什麽心思都沒有了。
太后買了他們的魚,崔柔妃接過錢,仔細地說著這魚怎麽燒最好吃,神態也好,口吻也好,跟尋常的漁家婦人沒有兩樣。
太后也沒有說拿下的話,但是身份暴露,這菜也買不成。新豐帝放開太后的手,走近楚芊眠。十一歲的少年已有小大人模樣,還是親昵一如小時:“姐姐陪我走。”
太后扶著上官知,為他攏一攏耳邊細發。
母子都是同樣的心思,如果新豐帝跟錯了人,現在只怕也是這種模樣。不是賣魚,就是學徒。
新豐帝不能長久的感歎,他回到船上就有大批的公文。
太后卻可以,她獨坐船艙眺望碧水,良久有了一聲淡淡的輕哼。
不過如此。
帶著輕蔑。
曾在宮裡的爭寵,崔妃手段百出。
京亂以後,二殿下受益王擁立。
這卻是結局?
時勢造英雄,二殿下難道沒有時勢嗎?
後妃之間的高下,在今天定論。
……
月光升上來,灑出一片銀光。湖水粼粼,有如寶鏡。如果是平時,元承策會和崔柔妃欣賞湖面風光,再對上幾句詩,三五杯酒一覺睡去,第二天身心俱泰。
但是今天母子沒有心情。
從回來就呆坐的他們,崔柔妃忘記燒飯,元承策忘記收拾漁具。
都覺得沒有明天,收拾也是白收拾。
兩個呆呆的人,一坐就是一夜。又坐到下午,肚子沒辦法跟著罷工,咕咕提醒主人用飯。
崔柔妃拍打著坐麻的腿起來:“刑場也不收餓死鬼。”到灶前燒飯。香氣出來,元承策也站起來,默默的收拾漁具。
“還收拾它做什麽?倒是去把隔壁大伯家請來,他們一直照應咱們,這屋子給他們,東西相得中就留下,不然請他們代為拋棄。”崔柔妃絮絮叨叨。
“他有天下,我卻不能打魚?”元承策抱起漁網對外面走去:“趁天沒黑,還能打一網。”
崔柔妃讓兒子這句雖簡單卻包含太多的話呆住,想想這句話裡好幾個意思。
皇帝富有天下,難道容不下打魚的人?
打魚不爭,不好嗎?
繈褓幼子能得到天下,元承策少年離京卻一份打魚的事情也留不住?
崔柔妃專心燒火,她也能燒好飯。
母子飽餐,這一夜心一橫,除死無大事,睡的香甜。第二天一早元承策打魚去,崔柔妃隨船照看。
日子平安無事,就在他們忘記太后和新豐帝來過時,村子裡來了一幫人,在村頭空地上起了一個大院子。本縣官員過來,以先生稱之:“二先生和老太太請入住吧,以後要什麽徑直來找我。已和裡正說過不再納稅,有惡霸也請來找我。”
屋子明亮寬敞,家具不華麗卻足夠。床上擺著一個包袱,打開來是一百兩銀子。
對皇帝來說不多,對崔氏母子眼下境地,卻豐厚足夠。
本縣官員試探地問:“娶妻的事情也交到縣裡,不知二先生要娶什麽樣的女子?”
元承策冷淡:“我納婢,奉養母親就行,孩子就不必了,我養不好。”
本縣官員歡喜上來:“成成,這就讓全城的人牙子送人過來,二先生自己相看。”
一個月後,崔疾趕來,大家相見淚落如雨。崔柔妃道:“不會再給你添麻煩,你安心當官,論起來,他本就是太子,本就是皇嗣。”
崔疾胸口如堵烏雲,拂不開揮不走。
他曾反覆檢視自己的路程,比得上定江侯楚雲豐。楚雲豐還有西寧王、國舅、太傅在身後,崔疾單槍匹馬,又要籌糧,又要拉攏,一個人乾完所有事情。
結果別人封侯,他保住官職已是慶幸。
有時候中夜醒來,崔疾茫然不知身在何方。
而饒是這樣,這對母子依然是他的責任,他茫然過後還是心系著他們。
“皇上宣我,對我說就地安置你們,就不必回京了。我已奏請往九江為官。”
鄱陽湖在九江附近。
崔柔妃和元承策都以為心如死灰,但聽過露出希冀。
“皇上已恩準,我來看過娘娘和殿下,就往九江赴任,以後有事情尋我也近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