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風雖不刺骨，卻也刮的面微疼了，呼啦啦的一陣高過一陣，帶著一股子不上道的強勁。

  外頭寒涼，生著灶火的廚房裡卻暖和的很，兩個守著爐子的小丫鬟額頭上還滲著細汗呢。

  “這屋裡頭倒是暖和。”盧姨娘微笑著走進來，朝遠離門邊的小丫鬟走過去，溫聲道，“熬上多大會子了？本想早點過來的，結果來得晚了。”

  小丫鬟一邊扇著風一邊回道，“姨娘不必親自過來，奴婢一人便夠了。”

  盧姨娘微微一笑，“橫豎我也沒事。”

  小丫鬟又道，“姨娘對大老爺可真好，可您為什麽不去大老爺跟前伺候著呢？還不讓咱們說是您熬的藥。”

  盧姨娘掀開藥罐子往裡頭看了看又蓋上，“老爺跟前有夫人就夠了，這個時候我湊什麽熱鬧，再說了，我這身子還沒好利索呢，別再過了病氣給老爺。”

  “還是姨娘想的周到。”

  恰在此時，外頭有人叫小丫鬟，她便將蒲扇遞給盧姨娘，轉身出門。

  另一個守著爐子的丫頭靠近門邊，且與盧姨娘背對背，那爐子下頭冒出一股子濃煙，嗆得她連著打了好幾個噴嚏，兩眼裡都嗆出淚來。

  隔著濃煙，盧姨娘微微轉頭看了看，迅速的從袖子裡拿出個紙包，悄悄掀開罐蓋，直接扔進去，然後又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搖著蒲扇。

  “梨兒，怎麽這麽大的煙？瞧把你給嗆得，行了，你快出去舒口氣吧，我替你看著爐子。”墨青從外頭走進來，鑽進濃煙裡，接了梨兒的蒲扇，往半空中使勁扇了幾扇。

  “那就謝謝墨青姐姐了。”梨兒捂著鼻子轉身出門，一路走到大門口才順過氣來，剛要返回來，卻又被旁人叫走了。

  申郡茹緩步走進來，映泉悄悄的留在門口站著。

  “郡主，您怎麽來了？”盧姨娘面上笑的燦爛，絲毫看不出做壞事的緊張，看來是做多了，反而不覺得害怕了。

  申郡茹也不拐彎抹角，直直的盯著她，“你還要繼續幫二皇子妃麽？你難道不知道，她已經不能幫你們盧家了麽？”

  盧姨娘面色一變，仍是強撐著，濃煙在屋裡頭漸漸散開，仍是鑽到跟前來，她頓時覺得嗓子有點卡，差點說不出話來，“郡主說的什麽？奴婢聽不明白。”

  申郡茹聲音冰冷，“你兄弟與人做綢緞生意，不但被人坑了錢又惹了官司，姚家的人答應替盧家擺平。我不知道你心裡頭到底是怎麽想的，為何不去懇求父親替你出面，卻偏偏要做這樣的事，父親若知道了，會饒了你嗎？你為什麽要這麽做嗎？”

  被人揭了老底，盧姨娘非但不緊張不安，反倒是舒了口氣，嘴角竟露出一絲笑意來，“看來郡主早就調查清楚了，您私底下來找我，是想知道真相麽？郡主，您真的想知道為什麽嗎？”

  申郡茹緩緩搖了搖頭，“真相並不重要，你說與不說都無關緊要，父親雖不心疼我，但卻不能眼睜睜看他被害。”

  盧姨娘眸子裡突然迸發出一抹亮光，摻著些狠戾，與嘴角的笑容形成鮮明的對比，令人生疑，“郡主，大老爺不疼愛您這個女兒，甚至不把您當做女兒看待，您也是十分怨恨的吧？可是您知道這到底是什麽原因嗎？”

  申郡茹雙目微縮，平靜的看著她，若說前世，她的確是十分怨恨的，但今生她從一開始就沒渴望過父愛，所以也從未怨恨過。

  盧姨娘不等她回答，兀自低了頭呵呵冷笑，“天下哪有父親不愛自己女兒的？更何況還是心愛之人拚了命生下的女兒。”

  她扭了扭身子，“郡主，咱們換個地方說話吧。”

  “好。”申郡茹亦轉身緊隨其後，雖然不再奢望父愛，但對這其中的真相，她還是很想知道的，她隱約覺得這件事肯定與死去的娘有關。

  她帶盧姨娘回了茹雨閣，讓映泉和黃燭守在外頭，不許任何人進來。

  盧姨娘長出了口氣，眼神飄散，目光散了又聚，聚了又散，最後終於幽幽的道，“你娘才是老爺最愛的，便是因為這深愛，所以才對你因愛生恨。可你知道這恨來自何處麽？當年大夫人生了少爺和小姐，原以為根基穩定，卻不料老爺愛上了你娘，且欲罷不能，大有獨寵你娘的氣勢，大夫人便有些坐不住了，她到底不是心狠手辣的人，不願意對你娘下狠手，不料卻被她等到一個好機會，你娘生你的時候身子虛弱，自知活不過幾天，便懇求大夫人日後能對你多加照顧，大夫人便因此要求你娘配合她演一場戲，讓你娘親口說出愛的不是老爺，而是別的男人，你娘太天真了，以為按照大夫人說的做，你就能得到好的照顧，卻不知大夫人轉身就對老爺說，你或許不是老爺的親生子，老爺本想把你扔出去，但大夫人卻不肯，拚了命的維護你將你救下，卻在老爺跟前得了個心善仁慈的美名，從此也籠住了老爺的心。”

  “你是說，父親這麽多年，一直都以為我不是她的親生女兒，而是我娘與別人的私生子？”申郡茹頓覺全身冰涼，顫了顫跌坐在後頭的椅子上，她設想過很多種原因，卻獨獨沒有想到這上頭去。

  “是，老爺一直以為郡主不是老爺的孩子，而這一切都是大夫人造成的。”盧姨娘嘴角露出一抹嘲弄的笑來，“大夫人才是真的心狠手辣，一劍斬斷了老爺對你娘的所有念想，就連你這個親生女兒都得不到老爺的半點照顧。”

  原以為前世汪氏沒害過自己，原以為前世種種都是自己所作所為造成的，原以為前世是自己害死了親人，卻不料真相竟是如此。

  一個不被自己父親承認的庶女，汪氏哪裡還用得著加害？她不屑於對自己出手而已。

  尖利的指甲刺進手心裡，劇烈的疼卻比不上心頭的痛楚，申郡茹強自鎮定著，冰冷的眼神已顯露出她此時的憤怒。

  “僅憑你一言，我便要信你麽？”

  “奴婢為什麽要騙郡主呢？我唯一的依靠，我的孩子已經沒了，原以為我還可以依靠老爺，可是，你知道嗎？你知道嗎？”盧姨娘聲音陡然提高，雙目圓瞪，似是隨時都會撲過來咬人一般，“郡主，您知道嗎？我的孩子，我唯一的依靠，就是被老爺害死的。”

  “你，有什麽證據？”申郡茹被她的話嚇到了，臉色蒼白，虎毒不食子，他居然下手害自己的孩子，難道他又懷疑盧姨娘肚裡的孩子嗎？

  盧姨娘呵呵笑起來，笑聲裡飽含著無數的淒楚，“老爺的衣服全在麝香水裡浸泡過，那些日子，他天天來陪我，就是想讓我多聞一聞麝香，我派人調查過，他在哪裡買的麝香，又是怎麽浸泡的，我都一清二楚，如果不是有真憑實據，我怎會相信他會害死自己的親骨肉？”

  她肩膀劇烈的抖動起來，像是在努力的克制著心底的悲憤，眼角的淚止不住的往外翻湧。

  申郡茹的心亦是顫了又顫，抖了又抖，手腳冰涼的呆坐在椅子上，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因為之前心愛女人的背叛，所以在他心裡留下不可磨滅的陰影嗎？所以他才會對自己的親骨肉下手嗎？

  既然真愛既然最愛，為何不肯相信？為何僅憑幾句話就抹殺以往所有的真情實意？

  他是在愛人嗎？他是在愛他自己，他恨得並不是女人的背叛，而是背叛帶給他自己的憤恨與恥辱，這一切都與愛無關。

  這樣的一個男人，她真希望不是娘親曾經愛過的男人，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刺骨的冰冷流遍全身，她閉了閉眼，望著盧姨娘，“盡管如此，你，仍然不能殺了他。”

  盧姨娘已恨得咬牙切齒，“他們都該死，都該死，死了都不足以賠償我的孩兒。”

  申郡茹不想再多聽一個字，這些事都太出人意料，她需要一個人靜一靜，“墨青，送姨娘回去吧，讓人好好的看著。”

  她腦子裡亂的很，急切的需要一個出口，她霍然站起身，扶了映泉，腳步稍顯凌亂的去了束高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