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鮑氏婦人(二更)
暖閣裡的氣氛安靜而沉重,周圍的侍女和嬤嬤均一言不發,甚至還面有憂色。
進來稟報的人知道主院的氣氛一向都是這樣的,就連步子都放輕到幾乎不聞,她一眼就看到永安侯夫人身邊的親信嬤嬤,忙朝其耳語幾句,只見那一臉嚴肅的嬤嬤點了點頭表示知道了,她這才退了出去。
只見那一臉嚴肅的嬤嬤慢慢走近那坐在羅漢床上的女人,彎腰輕輕地稟道:“夫人,大公子和傅公子一塊兒來了。”
撫摸著銀製平安鎖的女人依舊充耳不聞,她似乎把外界的聲音都給排除掉了。
傅鄴與葉凜進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一幕,葉凜早就見怪不怪了,遂朝傅鄴做了個攤手的動作,反正他娘就沒有多少開顏的時候,也就他爹能受得了他娘常年累月這個樣子,若換成是他,在這樣低迷的氣氛中一天都不能多待。
有些東西逝去了就是逝去了,再想念又有什麽用?時光不會倒流,人還是得向前看,對於母親這做法,他是一萬個不讚同。
傅鄴的目光卻是看向那身著華服的女人,這女人他很熟悉,如今再見她已經隔了幾十年的光陰,總覺得有那麽幾分的陌生。
每每看到她,他就會想到陶姚,前世陶姚死後,他就幾乎不再見她了。
此時他緩步上前,朝女人輕聲問候,“鮑姨,鄴兒來看你了。”
女人的眼睫毛眨了眨,似一塊化石般地緩緩轉頭看向傅鄴,一雙含淚悲淒的眼睛看到他時突然有了光彩,“是鄴兒啊?”她伸出一手拉著傅鄴坐到她的身邊,慈愛地道:“你有段日子沒來了,讓鮑姨看看,都長成大小夥子了,你娘若活著看到你長大成人的樣子,該有多欣慰啊。”
永安侯夫人鮑氏與常平侯原配周氏原本就是手帕交,兩人那會兒時常有書信來往,其實按家世來說,這兩人能成為手帕交也算是一種緣份。
周氏出身顯赫的靖國公府,姑姑更是當今皇帝的元配,只不過隨著這元配以謀反罪被廢賜死,嫡皇子自盡,周皇后一系包括靖國公府全都被羅列了罪名,殺的殺,流放的流放,這十來年都沒能再翻身。
而鮑氏的出身就低微得多,她不過是一介外放五品官的女兒,因父親升遷進京途中與當時的周氏有了交集,兩人漸漸發展成知交好友,再到後來她嫁進永安侯府,兩人的地位才逐漸相當。
傅鄴靜靜地坐在那兒任鮑氏看他,他知道她的目光在透過他懷念母親,在母親死後,鮑氏待他親如子侄,一直都沒有變過,比起某些人因為他母族的衰落而變了的嘴臉,鮑氏的這點溫情也是他記憶中的一抹暖色。
可是偏偏造化弄人,本該有個好的結局,最後卻變成了一樁令人痛徹心扉的悲劇。
“葉凜說你想我了,鮑姨,他若敢騙我,我可要捧他了。”他開著玩笑。
葉凜頓時輕嗤一聲,大大咧咧地走過去,故意拿腔捏調地道:“我娘都不知道念叨你多少次了,怕你在後母的手裡吃虧,你這個沒良心的。”
鮑氏突然噴笑出聲,這兩個愛耍寶的,想讓人不笑都不行。
傅鄴與葉凜交換了一個彼此知曉的眼神,看到鮑氏開心起來,一掃之前的頹廢與悲情,他們二人也覺得心裡輕松了許多。
“你爹呢?”鮑氏突然轉頭看向大兒子。
“有事突然出門去了,不然我們哪能這麽快就過來?”葉凜不以為然地道,“老二那混小子又跟人去遛馬打獵,娘,你有時間多管管他,別一天到晚的不著調,哪天他真惹出大禍來,我看你到時候真該哭了。”
他是永安侯府的繼承人,打小他爹管教他就極嚴格,對於二弟倒是放松了許多,所以他讓他娘多管管,一來也是希望二弟能更著調一點,二來也是存了轉移他娘的注意力給她多找點事做做。
鮑氏聽到大兒子的話,頓時面上有些自責之意,這些年她光顧著懊悔當年的事情,忽略了成長中的小兒子,“娘……會多抽時間管教他的,都是娘不好。”
傅鄴不讚同地看了眼葉凜,鮑氏的心結很重,他當兒子的這般說,只會讓她又鑽牛角尖,葉凜此時的臉色也不太好看。
正在這時候,有一年輕的少女輕掀簾子進來,一看到屋子裡的人,立即笑道,“哎呀,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
聞聲,眾人朝她看去。
此女約摸十三、四歲的年紀,上身著一件淡黃色的襦衣,下身卻是條松花綠的裙子,頭上梳著小螺髻,髻上戴著珍珠,襯得一張與鮑氏有幾分相似的小臉瞬間增添了幾分光彩,這讓她整個人看起來精致又清新。
“表妹來了。”葉凜先部候出聲。
傅鄴卻是看了一眼就不再多瞧,他不喜歡這個少女,畢竟這是一個鳩佔鵲巢的人,他的手下意識又想輕撫左手那枚陪伴了他半生的翡翠扳指,撲了一空後,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還沒擁有它。
“表哥。”少女輕笑出聲,很自然地與葉凜打著招呼,目光看到傅鄴,她笑著點頭,“傅公子。”然後才將手裡捧著的鮮花獻給鮑氏道,“姨母,我看院子裡的薔薇花開得漂亮,就給你剪了幾枝,你看可好看?”
這是鮑氏娘家妹妹的女兒,姓金單名一個晴字,很小就抱養到鮑氏的膝下,說是永安侯府的表小姐,其實與正牌的小姐也沒有差距了,衣食住行比起京中的公侯千金有過之而無不及。
鮑家倆女兒,大女兒鮑芙嫁到永安侯府,算是踏進了大興王朝的權貴圈裡面,小女兒就沒有大女兒的幸運,小女兒鮑蓉嫁的丈夫只是小小一名京官,當年成親的時候對方更只是剛剛中了進士的無品階之人。
當年鮑芙喪女,悲痛欲絕到每日以淚洗臉,連妹妹出閣的大喜日子也沒有去參加,後來其妹鮑蓉婚後產下一女,可憐姐姐終日沉緬在痛失愛女的悲傷之中,親自把女兒抱來,說是養在姐姐的膝下承歡,當時鮑家兩老對於小女兒的做法也是大加讚賞。
而小小的金晴眉眼之間有幾分像自己那沒緣分的女兒,鮑芙一時心動就留了下來,十多年的照顧之下,兩人也算是親如母女。
“鮑姨,我記得你好像有點花粉過敏。”
在金晴要把手中的捧花遞到鮑氏的面前時,傅鄴突然出聲提醒,這讓金晴的手停在半空中,頓時有些尷尬又有些赧然,她咬了咬下唇訕笑道,“姨母,是我一時看到花太美了就忘了這茬,該打。”
葉凜不悅地看了眼傅鄴,他娘那點子花粉過敏根本就不礙事,再說現在又不是過敏易發作的春秋兩季,那點子花粉根本就不會讓他娘發作。
傅鄴哪會將他的不滿當成一回事?
鮑芙笑著輕拍傅鄴的手,“我那點子病不當得一回事,偏你還鄭重其事,你這孩子,算鮑姨沒白疼你一場。”
傅鄴眉眼一挑,做足了承歡膝下的小輩該有的樣子,然後朝金晴身後的一個花瓶擺設道,“還是插在那兒吧,這花隻可遠觀,不可近看。鮑姨,我還希望你長命百歲呢。”
鮑芙也朝自家侄女點了點頭,示意她按傅鄴說的去做,金晴這才尷尬盡去,隨著姨母身邊的那個嚴肅的利嬤嬤往那花瓶擺設走去。
“表小姐,到了。”利嬤嬤看她出神,冷聲提醒了一句。
“啊。”金晴有點的迷糊地低呼出聲,這才發現自己一時出神差點撞上了擺著花瓶的架子,“多謝利嬤嬤提醒了。”
對於這位利嬤嬤,她一向都有點怵,這府裡的下人個個對她都當正牌公侯千金來看待,惟有這利嬤嬤一直看她不順眼,不過她娘鮑蓉跟她說過,讓她不用理會這利嬤嬤,這不過是一介奴才罷了,賞臉就喚聲嬤嬤罷了。
但她做不來這等見高就捧見低就踩的事情,所以對這利嬤嬤一向都是客客氣氣的,就算看在姨母的份上,也必須這麽做。
利嬤嬤看了眼她那假模假樣的樣子,鼻孔微不可察地輕哼一聲,有其母必有其女,也就自家主子心太善,看這表小姐小心插花的樣子,用只有兩人才能聽聞的聲音道,“如果我家小姐還活著,哪還有你什麽事?”
金晴的手一頓,假意沒聽到這帶有幾分惡意的話,微垂下來的眼瞼遮住了她的心思,這利嬤嬤口中的小姐,即她的表姐早就做古不知道多少年了,再掛在嘴上又如何?不也還是一個死人。
利嬤嬤看這表小姐不語,頓時也覺得沒趣,遂閉口站在一邊。
而鮑芙在與傅鄴聊了幾句閑話後,突然道,“若我的囡囡還活著,也快及笄了……”說到這裡,她有幾分傷感地拿帕子抹了下湧出來的淚水,都怪她這個當母親的不好,當年沒能護住她。
“娘,好端端的何必說這傷心事?”葉凜最不耐煩的就是他娘老提起那個無緣的妹妹,既然沒有緣份,那還不如早早就撂開手,這樣大家的日子也能過得舒坦一些。
傅鄴不讚同地瞟了他一眼,只見他道,“鮑姨,別太難過,世事無常,也許哪天我們就能得償所願了呢?”
“我就知道你在安慰我。”鮑芙勉強一笑道,把兒子眼底的不耐煩也看在眼裡,她為了這事確實疏忽了倆兒子,也怪不得他們對她的不耐煩,整理了一下心情,她又道,“我提這事不是為了懷念,而是當年我與你母親曾經口頭訂下你與囡囡的婚事,如今她人都不在了,我再想念也只是傷神傷人,而你也到了適婚的年紀,該相看一個好女子娶進門,這樣才能告慰你娘在天之靈……”
傅鄴沒聽她說完,就溫聲地打斷道,“是不是我祖母與你說了什麽?”
鮑芙愣了愣,一時間有點看不清傅鄴的表情,沒想到這孩子會如此敏感,一下子就猜到了其中的緣由,遂歎了一口氣,道:“你也別怪你祖母,她也是為了你好,老人家想要抱曾孫的心情,你得理解一下,你娘也不希望看到你老是針尖對麥芒一般地與傅家的人做對。”
老常平侯夫人湯氏每見她一面都會提起此事,話裡話外就是讓她別老讓一個死人佔著茅坑不拉屎,她的孫子還要正常娶妻,不可能為了一個死人而空置妻位,再說當年的婚約只是口頭形式,兩家都沒正式交換信物,哪裡當得真?也就她那傻孫子每每都以此為借口推搪掉她安排的婚事。
想起湯氏那些讓人下不了台的話,鮑芙就心口憋著一股氣,她的女兒只是命不好罷了,哪能被她那般嫌棄?
只不過她也不想傅鄴因此虛耗光陰,男子雖然不似女子那般講究花期,但到了適婚年齡還沒能娶到一房可人兒,往後就更難娶到合適的人選,畢竟京中權貴圈的女兒都是有數的,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她也就不怪湯氏說話難聽了。
“他們不作妖,誰稀得搭理他們?”傅鄴輕蔑地道,隨後又笑著對鮑芙道,“我祖母這人一向說話都不過腦子的,鮑姨別跟她一般見識,她若有腦子,當年也不會那般逼迫我母親,迎了個喬氏進門,看看都到府裡搞成什麽樣?”
“你這孩子。”鮑芙頓時哭笑不得,這都是些什麽歪理?
“我可沒說錯他們,上梁不正下梁歪。”傅鄴對傅家的人都沒好感,自然也不稀得給他們留什麽面子,為老不尊說的就是他爹傅松。
“好了好了,越說越離譜了。”鮑芙不讓他再說下去,怕傳出去會對他不利,畢竟常平侯傅松可不只傅鄴一個兒子,“話回正題,京中的貴女不少,你若看中哪家的貴女跟鮑姨說,我親自給你掌眼做媒,讓你繼母喬氏不能插手。”
今天的三更在晚上九點半左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