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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焉》第253章 矛盾
  第253章 矛盾
  午膳就設在花廳,新女婿上門,少不得有人來連番敬酒。

  本來就都熟識了,男女方之間便隻隔了一扇山水刺繡的六合屏風,顧妍透過縫隙看過去,只能見到蕭瀝一杯接著一杯喝著酒,來者不拒。

  不由微微皺了眉。

  顧婼湊近她耳邊笑道:“日日相對,還看不夠嗎?”

  顧妍耳根微紅,嗔了她一眼,小聲嘟囔道:“當初姐夫也沒被灌得這麽狠啊……”

  “那怎麽能一樣?”顧婼臉不紅氣不喘,“你姐夫酒量不佳,女婿上門被灌醉了豈不笑話?外祖父有數呢!”

  顧妍抽了抽嘴角。

  蕭瀝的酒量……好吧,記憶裡確實沒見他醉過。

  就聽顧衡之扯著嗓門一口一聲“二姐夫”,已經連敬了三杯了,顧妍有些坐不住,“衡之不是一杯倒嗎?娘,您怎麽由著他胡來?”

  柳氏和舅母互相對視了一眼,俱都笑而不語,顧婼拉住她道:“衡之喝的是蜜水,一點酒都沒摻……否則他現在早躺下了。”

  顧妍:“……”

  他們居然合夥整蕭瀝……

  舅母擺擺手道:“由著他們去吧,你舅舅有分寸的。”

  顧妍癟了癟嘴,頻頻回頭,見他面不改色,甚至眼角眉梢都掛著青淺笑意,便隻好作罷。

  飯後柳氏就拉著顧妍說體己話,問她蕭瀝對她如何,在國公府是不是習慣。顧妍一一仔細地回答。

  柳氏斟酌了一會兒才問:“你那個婆母……”

  “娘親。”顧妍搖搖頭,“那是鄭夫人。”

  她的正經是欣榮長公主,早在十五年前就已經過世了,現在的小鄭氏,只是鄭夫人。

  柳氏和顧婼俱都一窒,紛紛明白了她的意思,顧婼微微有些擔心,“你這才剛嫁過去,也別操之過急,是不是要緩一緩?”

  緩緩……顧妍曾經也這麽想過,不過,她要緩,小鄭氏可等不及了……

  這些黃顧妍沒準備跟柳氏說,即便是說了,也不過是讓柳氏擔心,有些事她自己能夠應付。

  “娘,您放心,您女兒什麽都吃得,就是不吃虧。”她甜笑著。

  柳氏暗歎了聲,聊了半晌,依依不舍地一直將顧妍送到了二門。

  顧妍掀開簾子揮了揮手,這才慢慢放下。

  只是在放下之前,隱隱瞥見了一個消瘦的人影,穿了身素青色的衫子,隱在昏暗的巷道裡,下巴削尖,面頰一半明朗,另一半卻被陰影遮蔽。

  雖匆匆一瞥,好歹還是看清了人。

  顧妤……經年不見了,竟然憔悴到這個模樣。

  蕭瀝見她愣愣地盯著車簾,湊過來攬住她的腰,“在想什麽呢?”

  他漱過口,但還帶了淡淡的酒氣,混著他身上的清冽薄荷氣,很好聞。

  顧妍笑了笑,回過頭定定看著他的眼睛,“我聽說顧家有意為四小姐和國公府二公子結親。”

  蕭瀝皺緊了眉想了好一會兒:“都是亂說的,令則再不濟,總不至於去娶顧四。”

  那語氣明明白白透露著不屑,在說顧妤配不上蕭泓。

  顧妍又問他:“你對顧四有沒有點印象?”

  蕭瀝的神色變得有些古怪,“我作甚要對一個女人有印象?”以為她在擔心以後會和顧四成為妯娌,蕭瀝又安慰道:“你放心好了,顧四名聲不佳,國公府還不至於去承認了那一段露水姻緣,她即便想進門做個妾都難。”

  顧妍淡笑著搖了搖頭。

  顧家的幾個姐妹兄弟,與她的關系好像都不怎麽樣,顧姚和顧媛紅顏薄命,顧婷和她水火不容,顧妤雖然有些自傲,但從不和家中姐姐妹妹交惡……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顧妤看她的眼神變了的?

  大約是幼時在顧妤書房看到的那副畫卷,上面明明白白書畫著的少女心事,而後來自己和蕭瀝牽牽扯扯不斷,顧妤就被一步步逼到這個份上。

  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

  人人皆有執念,又要怪誰?

  顧妍貼在蕭瀝胸口聽著他腔子裡咚咚的心跳聲,蕭瀝默了默道:“舅舅將才,拉我去說了些話。”

  顧妍抬起頭,只見他面色嚴肅,“舅舅辭官歸鄉是瀟灑,隻朝中仍有諸多夥伴,現在魏都的勢力漸漸壯大,他變著法子在吞並朝中流派,而最先受打壓的,便是西銘。”

  顧妍輕歎了口氣,究竟還是大勢所趨。

  蕭瀝想起了柳建文說的話:“閹黨想一網打盡,就要尋個合適的由頭,而西銘黨人時時刻刻都在想著翻身,所以勢必會在暗中密謀伺機而動。”

  他覺得接下來可能會有大事發生。

  “西銘的性質已經變了,如今的主心骨早不是最開始的那批人,而是些濫竽充數沽名釣譽之輩。”顧妍聲音十分平靜,神色亦是無悲無喜,就像在闡述一個事實。

  她淡淡地道:“舅舅看清了,拿得起放得下,但總有人不願就此放棄,還存了一點點希望……舅舅是在擔心楊伯伯。”

  楊漣的個性耿直、忠厚,他與舅舅也是自小的情分……若只是撞一撞南牆便回頭也便罷了,怕的是南牆撞塌了,後面等著他的就是萬丈深淵。

  蕭瀝會意:“近些日子我會注意些的,你別太擔心。”

  顧妍揚唇淡淡笑了笑。

  掰著手指細算,顧妍記得那場變故是發生在成定四年的六月……西銘謀劃了許久,搜羅各色各樣的罪證,趁著成定帝去避暑山莊的時候要揭露魏都的累累罪行。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當時她對這些內幕一知半解,事實上她不過是敏銳地感知到了“山雨欲來”,而那時的信王夏侯毅已經娶妻,只是還沒有赴登州就藩。

  他是個聰明人,知道怎麽把握拿捏住她的軟肋,他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他一直都知道的,知道只要付出一個微笑,她就會毫不猶豫地把自己的顧慮考較都告訴他……

  他果然成功了。

  人啊,有時候是身不由己,有的時候卻是心不由己。

  蕭瀝感覺懷裡的小身子有些微微發抖,他順勢摟緊了她。

  顧妍開始主持起國公府的中饋。

  上世她跟著舅母學了不少,在王府,自己也常幫著柳氏打理內務,唐嬤嬤在她出嫁前也教導過她應該如何做,顧妍很快就能熟悉起來。

  小鄭氏派來的馬婆子倒是在盡心“幫”她,將過去五年來的帳冊都翻找了出來給她過目,厚厚的一遝磚頭書,馬婆子還一本正經地說,這是要世子夫人快點熟悉。

  這種書冊,沒有十天半個月根本看不完,那還是在日夜兼顧的情況下,她的眼睛雖說已經康復地七七八八,但在晚上確實不適合過度用眼。

  所以,小鄭氏不過就是拐著彎子地給她找麻煩而已。

  既然要交出對牌,那就交出來好了,小鄭氏稱病歇了,顧妍要是哪兒遇到了問題困惑,自己看書去吧,所有用度都明明白白地寫著呢,小鄭氏不會給她講解一個字。

  顧妍真覺得這就像在玩小孩子過家家。

  小鄭氏未免太看得起她自己了!
  蕭瀝看到那累得高高的一摞書,臉色都變了,轉個身就要去找小鄭氏算帳,顧妍連忙拉住他:“你去了豈不正中她的下懷?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你就別摻和了。”

  “那你就要受這窩囊氣?”蕭瀝隨便翻了一本帳冊,密密麻麻的看得他都頭疼。

  顧妍眼睛不好,哪還能這麽費神?

  蕭瀝看她神色倦怠,又是心疼又是憐惜,“又不用一次性看完,你隨便翻一翻就是了,即便出了什麽差錯,有我在,還能有人說你一句?你嫁給我又不是來遭罪的!”

  “瞎說什麽呢?誰遭罪了?”顧妍嗔他一眼,“這些東西徒有其表,就是嚇唬人的,取其精華,去其糟粕,真正有用的我都記在這裡了。”她拿出了一本小冊子。

  蕭瀝將信將疑,“那你臉色怎麽那麽差?”

  說到這裡顧妍臉就紅了。

  還不是這混蛋晚上給鬧的!
  她推他讓他出去,蕭瀝嘿嘿笑著抱緊她不肯撒手,心裡想著,還是去莊子上請秦嬤嬤過來吧。

  漸漸習慣了國公府的日子,顧妍的誥命文書也下來了。小鄭氏看著賞賜下來的誥命大妝,隻覺得刺得眼睛生疼,暗暗掐了把蕭祺。

  蕭祺心裡也不好受,但至少表面上不顯山不露水,還給顧妍道著賀。

  蕭瀝對蕭祺並不親近,他也從沒有在顧妍面前說過自己父親的一句,但顧妍知道,蕭瀝對他心有芥蒂。不論別的,隻單看面前這張笑臉,看著寬厚,顧妍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在他眼裡感受到那種歡喜慈愛。

  虛偽……就像顧崇琰一樣,讓她覺得一如既往的虛偽。

  當初西德王府走水,那些趁亂闖進來的毛賊,一刀刀砍下來一點都不含糊手軟。

  後來從蕭瀝口中得知,幕後安排的人竟然是蕭祺,顧妍便無法再用尋常的目光審視他,連帶著這張看似友善的皮,也覺得惡心起來了。

  晚上翻來覆去覺得心煩意亂,蕭瀝把她捉到懷裡,悶聲道:“想什麽呢不睡覺,明早還要去宮裡謝恩呢!”

  誥命下來了,顧妍身為外命婦,自然要去宮裡向皇后娘娘謝恩。

  顧妍沉默了一下。

  蕭瀝就說:“阿妍,你信不信我?”

  黑暗裡,他的眸光璨若繁星。

  顧妍覺得眼睛有點濕潤。

  似乎每次都是他在問她,想什麽,怎麽了……他有什麽都直接跟她說了,而她似乎總在等著他來問……

  夫妻之間,貴在坦誠,顧妍覺得自己這樣不大好。

  拉著他的衣襟小聲問:“我其實想知道,為什麽你和父親看起來貌合神離。”她感覺蕭瀝身子似乎僵了一下,又加了句:“為難的話就別說了。”

  “又亂想了。”蕭瀝失笑,揉了揉她的頭髮:“本來想等你適應得差不多了再跟你說的……這也沒什麽,你應該知道,國公府的世子本來是我父親,不過十七年前那場大戰,父親戰死了,祖父才將世子之位給的我,可事實上他並沒有死,而等回來了之後,這世子的位置也沒能要回去。”

  老子還活著,世子之位卻是給的兒子。等鎮國公百年之後,整個國公府都是蕭瀝的,蕭祺卻分不到一點……

  在戰場上豁出了性命去拚,得上天垂憐僥幸不死,回來後物是人非,什麽都沒了,蕭祺當然會心有不甘。

  這大約就是他們之間的主要矛盾。

  “那祖父為什麽還堅持是由你當世子?既然父親沒死,回來了,那不是皆大歡喜?”

  蕭瀝這回沉默的時間更長了,只有手掌一下一下輕撫著顧妍的長發。

  “和當年那場戰事有關吧……”蕭瀝幽幽說道,苦笑了一下,“那時候我才五歲,西北那兒的戰事究竟是個什麽情況大都是聽人說的,印象最深的,是有一天,一個騎兵滿身是血地倒在國公府門口,帶來父親和二叔三叔的訃告,祖父不知所蹤……”

  年輕一代的三人全部戰死,大房二房好歹還留了一條血脈,可蕭三爺才十七歲,還未成家立業便已就義,哪怕是頂梁柱鎮國公,這時候都下落不明。

  鎮國公夫人悲傷過度鬱鬱而終,欣榮長公主才產下蕭若伊沒多久,身子又不好,沒過多久也去了,金氏後來生了遺腹子蕭若琳。

  “當時的慘烈程度無法想象,蕭家軍幾乎是全軍覆沒,祖父那段時日去了哪裡不得而知,但能從那場戰役裡幸存下來,沒幾分運氣卻是不行的……奇怪的就是,祖父會時常都會念著二叔三叔,但自從父親回來,對他的重視程度卻大大降低了。”

  蕭瀝一直都在猜測,是不是當年發生了什麽,可當年事,是梗在鎮國公心裡的一根刺,也是旁人無法觸及的逆鱗。

  顧妍睜大雙眼看著他,一雙眸子映著微弱的光,明亮極了。

  蕭瀝低笑著親了親她的眼睛,“再多的我也沒法求證,我和父親反正就這樣了,你平日裡多留些心。”

  說著又有些懊惱起來。

  父親不喜,繼母刁難,顧妍嫁給他,好像真的是惹來了一身麻煩。

  薄唇緊緊貼在她的額上低喃:“阿妍……謝謝你。”

  謝謝你,願意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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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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