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7章 守城
寧婉是等著要與鐵石說幾句話的,但鐵石真到了她的面前,她反而不知道要說什麽了,雖然這一天過得格外驚險,但其實他們分開不過幾個時辰,早上還在一處說了話,現在真沒有什麽要急著說的。
好在鐵石似乎明白她的心思,笑嘻嘻地握住她的手捏了兩下,“回去先好好泡個澡,然後帶著槐花兒和松兒早些睡,我得了空就過去。”
寧婉就安心地回去了,走前又囑咐道:“你不必惦記家裡,明日一早別吃軍中的飯菜,等我給你送過來。”
盧鐵石原想說不必麻煩,但是看著媳婦的眼神卻點頭答應,“我就等你送早飯了。”
寧婉便歡快地回了德聚豐,剛要進門,卻被愁眉苦臉的宋太太攔在了前面,“盧夫人,是不是有好消息了?夷人其實沒來?”
寧婉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沒有一點夷人壓境愁苦的感覺,就連嘴角還一直翹著呢,趕緊放下正色道:“夷人已經南下了,我們在城外遇到了他們的先鋒,想來他們的大隊人馬也就要到了。”
看宋太太失魂落魄地回去了,寧婉也顧不上安慰她。在這個時候,每個人都會有這樣僥幸的想法,隻盼著所有的壞消息都是假的,大家還能過上與以前一樣的安穩日子。這樣美好的願望,只有看到大批的夷人駐軍城下時才會徹底息滅,到時候宋太太自然就醒了。
德聚豐裡一切都好,爹娘早換了衣裳,傷口重新包了起來,大夫說不過是些皮外傷,沒有動了筋骨,石頭正陪著外甥女和外甥正在炕上玩兒,他們還小,當時就是嚇到了,現在也早不放在心上。留在老宅和三坡堡的人如今也都進了城,他們不比寧婉幾個遇了事,而是由著鐵石派兵與周圍百姓們一道安安穩穩送進城的,寧婉沒回來前就知道了,現在見了面更是彼此安心。
又有大姑和大姐過來看他們,說了半晌後怕的話。原來她們不比許千戶及那些大戶人家得到消息早,想出城時許千戶早帶著人跑遠了,再三猶豫,竟還留在城裡。好在沒多久就聽到了鐵石將軍派兵入城了。
大姑就用力拍了一下巴掌道:“當時我一聽有人喊鐵石將軍到了,那顆一直提起來的心呀,一下子就落回了肚子裡!”
大姐也輕聲說:“我也差不多,先前還打聽爹娘什麽時候回來呢,忽就聽夷人來了,嚇得不知怎麽辦好。你姐夫又去打聽了,知道妹夫去接你們,我們才安下心來。”
寧婉就道:“今天能平安回來,還要幸虧爹娘不肯分開。若是當時他們去了安平衛,現在真不好說能怎麽樣呢?”將當時情形講給家裡人聽。
原來還有這事,大家更是後怕不已,大姑就說:“二郎和於氏如今可是有見識的人了,要緊的時候想得很對,畢竟去過幾千裡之外的地方呢!”
爹娘都說:“我們哪裡有什麽見識主意,其實是老天保佑!”
寧葉就道:“我們隔壁的宋家二兒子去了安平衛取貨,現在還不知道怎麽樣了呢?”
寧婉方知宋太太為什麽攔住自己問話,可一時也沒有辦法。自己一家人平安回來了,的確不容易,當初跟著許千戶出門的人,可是有許多沒能回來的,想必還會有更多無辜的人也遭遇了厄運。
大家歎息了一會兒,小柳便轉而說起了生意上的事,“盧家那邊來的人我都安置在德聚豐了,倒還往得下。”又道:“今天東家吩咐我往軍營裡送了一千斤貓瓜兒菜,一百斤蘑菇,還有幾袋子松子、榛子、山核桃什麽的。又給住在縣衙裡的百姓也送了些米糧菜蔬過去。”
寧婉點點頭,“這都是應該的,誰沒有為難的時候呢。眼下各處免不了會亂些,待過幾日理順了,也不會讓這些百姓吃不上飯。”
爹就問:“婉兒,明天我們怎麽辦呢,是開門做生意還是關板?”
寧婉想了一想,“也不知外面的情況如何了,我們先正常做生意吧,若是有了變化再說。”她原來就是德聚豐掌事的,現在回了家不知不覺又將鋪子裡的事都擔了下來。再加之她氣定神閑的意態,讓大家更都放下心,因此便都早早熄了火燭睡了。
寧婉要了熱水,給槐花兒和松兒洗過,自己又泡了一會兒,便將所有的疲勞驚嚇都洗去了,沉沉地睡了一覺。醒來時天已經亮,這時便急了起來,鐵石還等著自己送飯呢!
急忙穿了衣裳到廚房一看,家裡竟放著半扇豬肉,寧婉趕緊問:“怎麽這時節還能買到肉?”記得虎台一被圍,城內各種東西便都緊缺起來,幸而這一帶耕地不少,並不缺糧食,城內幾家大糧商又都屯了許多麥子高粱大豆方不至於挨餓,也才守得住城。
畢婆子就笑,“夫人昨日自安平衛方向回來被夷人嚇到了,並不知道我們這邊的情況。自看到狼煙,大家便收拾了東西,趕著大車來虎台,不必說糧食,就是豬、羊、雞、牛什麽的都帶了回來,一路上各村子也陸續加入,竟一點也沒有慌忙。今日這豬價非但一點也不高,反比先前還低了一點兒呢,畢竟城裡沒有地方養這些畜生,各處都在殺豬殺雞呢,只是耕牛大家都舍不得,先還養著。”
又打算道:“待吃了飯我還是要再去買幾扇肉回來,做了鹹肉留著,萬一夷人要圍上幾個月的城呢!那時候肉一定少了。”
給畢婆子打下手的劉氏就笑著說:“你老人家也未免想得太長遠了。”
“你懂什麽!人無遠慮必有近憂。”畢婆子說著就問:“夫人和小姐少爺想吃什麽,我就做了來。”
寧婉見大家多半沒想到夷人會有多凶殘,也不點醒,就道:“我們隨著家裡人吃就行了,只是我想著給鐵石送早飯過去——既然有肉,不如裹些餛飩,又好吃做得又快。”
家裡人多,這個和面擀皮,那個擇菜剁餡,一會兒就裹了一面板的豬肉蘑菇餛飩,用雞湯煮了,又添上些蝦皮小白菜盛在食盒裡,寧婉便提著給鐵石送去。
鐵石就在箭樓裡吃了,放下碗筷道:“趁著夷人還沒有圍城,我們還要把外面的糧食收了。”說著叫親衛給錢縣令傳話,商量收糧的事。
寧婉便笑道:“我正要回去,不如就替你傳個話吧。”說著自告奮勇地去了縣衙,與錢縣令說了,錢縣令自然無有不讚同的,“那好,我就發下告示,然後與鐵石將軍一同出城。”寧婉便又去找錢夫人和封少奶奶,分頭帶人告訴城中各處百姓出城收糧。一路走一路想,幸虧鐵石與鐵縣令,自己和錢夫人交情都好,如今城裡有何事文武之間十分和氣,竟沒有半絲掣肘,事事容易。
城外便是大片的麥田,大半是軍屯的,亦有少數民田,麥子已經垂下了沉甸甸的麥穗,正是收割的好時候。現在鐵石帶兵在外護衛,又放出數十騎四處哨探,城內百姓不論男女老少便都出城收糧。特殊時刻,也不必管是哪一家的田,所有人集中在一處,一片一片地開始收,前面的人割麥,後面的人打捆送回城裡。如此這般收了兩天半,夷人終於到了城外,虎台縣城便關閉大門,用巨石封閉,嚴密防守。
盡管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是寧婉站在城牆上向下一望,黑壓壓望不到邊的夷人還是讓她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們能有多少兵馬?”
“估計有三萬人。”鐵石說過後就一笑道:“你別看我們人比他們少,但我們是守城的一方。兵法有雲,‘十則圍之’,如今算起城內兵將加上青壯百姓,亦有近萬了,夷人奈何不了我們!”
“我知道。”在寧婉的夢裡,虎台縣裡根本沒有這麽多人,千戶所的兵跑光了,城內的人也跑了大半,城外進來的更是很少,但那時候他也一樣守住了虎台。
盧鐵石在虎台縣任過副千戶,重修了這裡的城牆,滿城百姓聽到自己來了簞食壺漿相迎,又肯盡力配合自己守城,他們都盼望自己能守住城池。但若論起相信自己,沒有人能比過自己的媳婦。但也想想也是應該的,媳婦兒不信自己,還有誰會相信呢?
不知不覺地,盧鐵石便在嘴角展開了一縷笑意,輕輕握了寧婉的手道:“虎台一定要守住,這裡與安平衛互成犄角之勢,此城一失,安平衛危矣。當然,若是安平衛不保,虎台亦難守。”
所以呢,非但許千戶不應該跑,就是周指揮使也應該在得到軍情後派兵馳援虎台的,寧婉早就知道了這些道理,現在隻道:“虎台我們自己能守住,只要周指揮使管好安平衛就可以了!”
鐵石頓了頓,“不錯!”
圍城離攻城之間總要間隔幾天,畢竟城之外的護城河要填,否則到不了近前。夷人扎下帳篷後就開始砍樹填土,而城內呢,自然也有許多要做的。
城牆上及和處角樓都加了來往不絕的巡邏兵將,各種守城的器具、箭支自軍械庫裡運來,鐵石將城內所有守軍分成四部,由四個百戶分別把守四面城牆,幫丁、青壯們也各司其職……至於城牆下,錢縣令帶著人將城牆下的房屋全部拆除,這些房屋原本是沒有的,按說城牆下並不許隨便建房,但邊城多年平安,早有百姓搭建了許多房舍棚戶居住,如今拆起來竟十分不容易。
但這些房舍必是要拆的,一則是防著火箭入城引燃導致大火,再就是將拆下的磚木運到城牆之上,待夷人攻城之時推下去,比箭隻還有用呢!
好在不管多難,但是錢縣令聽了鐵石一聲吩咐,立即就強硬地帶著衙役百姓們將房舍一間間地拆除掉,沒有居所的人另行安置。
寧婉看著錢縣令的官帽上落了許多灰土,身上也蹭得一塊黑一塊白,但是那身官袍卻始終不換,再次感慨起來,雖然有許多地方自己還是看不慣,但他也算是個好官了吧!
再一瞥見到更加狼狽的付捕頭——不,現在不應該叫付捕頭了,他的捕頭之職被錢縣令免了!當日錢縣令準備以死明志時也顧不上衙役們,但轉過頭髮現無事時,再找人竟找不到,一一查去,有跟著許千戶跑的,有回家顧家小的,還有嚇得躲在縣衙後面井裡面的,其中付捕頭當時的情形最令人捧腹。
原來付捕頭前一天晚上與付少奶奶大打一架,一早便在錢縣令面前借口出城查案離了縣衙,其實他並沒有出城而是去了相好處喝酒睡覺,狼煙起來時他因酒醉睡死了過去,相好的拿了銀錢跑了也不知道,醒來時縣城裡已經平安無事了。他亦不知道已經發生了大事,懵懵懂懂地進了縣衙謊稱自城外查案回來,當時便被錢縣令揭穿了真相免了職。
不過他終究是個能乾的人,因此雖然被免了職,但是再三懇求後錢縣令還是給了他一個機會,讓他戴罪立功,因此這時候真是拿出了拚命三郎的勁頭跟在錢縣令身旁乾活兒。還別說,拆屋的事他做起來十分順手,他那張凶惡的臉比錢縣令穿著的官袍有用得多,百姓們被他揮著鐵鏈子吆喝幾聲就趕緊抱著東西跑了,比錢縣令講什麽家國大義快上幾倍。
同時也被免職的封典史就沒有這樣幸運了,當時他帶著老娘和兒女們到莊子上接了魏姨娘跟著許千戶去安平衛,再回來時受了傷、丟了家財不算,被錢縣令當眾罵成無君無父之人,斯文敗類,名聲掃地,隻待夷人退兵就要上書請朝廷革掉他的官職和功名。畢竟以錢縣令的道理論起來,付捕頭所犯的錯是“小過”,而封典史失的是“大節”。
如今虎台縣的百姓對於跟著許千戶出城的人都沒有什麽好感,畢竟虎台縣的駐軍、還有封典史這樣的官吏絕對不應該棄城而逃,因此聽說許千戶被夷人殺了——立即都呸道:“真是活該!”而封典史——所有人都讚同錢縣令將他免職,其實錢縣令根本沒有權力免掉典史,但是眼下虎台被圍之際根本沒有人在意這些,隻當他真地被免了職。
至於那些本想逃到安平衛又跑了回來的商家富戶們,大家就在乾活兒的時候嘲笑他們,反正這些人折騰了一回不是受了傷就是損失了銀錢,或者二者都有,很容易就編出些笑話來,正好能解了心裡的恐懼。
大家說些笑話倒覺得輕松了,只是那些人倒更加灰頭土臉,因跟著許千戶跑了的多是有錢有勢的人家,此時便紛紛捐錢捐物,盼著大家知道他們的好,忘記了那丟臉的事。
而錢縣令準備自焚的事兒還是傳了出去。小城裡許多事原是瞞不住的,尤其當時錢縣令又抱著必死之心,故而也沒有躲著誰。現在免不了也有笑話錢縣令的,只不過這種笑話,與前面的笑話又不一樣,卻滿是善意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