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不死鳥的愛(2)
剛刷完牙,門鈴響了,她匆匆洗了把臉去開門,外面站著的女人面帶微笑,白曉一眼就認出了對方——之前在機場看到過的那個女人。
“我就想來看看,李若非的老婆是什麽樣的。”
什麽樣?穿著睡衣,頭髮上還滴著水。“我現在趕時間,抱歉。”白曉說完要關門,想想不對呀,自己乾嗎說抱歉呢?這人,破壞別人家庭不僅不以為恥,還敢理直氣壯地上門來找她對峙!
白曉覺得簡直不能忍,下一秒,她的眼睛裡已經沒了憤怒的情緒。
她看著陸菲兒說:“滾。”
白曉說話的語調跟神情已跟前一刻完全不同,陸菲兒雖然意外,但依然堅持說完自己的觀後感,“身材沒我好,臉蛋沒我美,李若非的要求還真不高。”
“喜歡李若非?那就去找他,我管不著。”她頓了下,又突然靠近陸菲兒,冷冰冰而又緩慢地說,“我還是得管。我殺過人,你不信,可以去查我的資料。查到後,再想想,是不是有膽敢跟我搶人。”
陸菲兒驚詫不已地望著她轉身進屋,甩上了門。
白曉愣愣地扭頭看已經合上的門,“我還是忍下來了?”她覺得自己真是宰相,肚裡能撐船哪。
另一邊,陸菲兒平複了情緒又轉而去找李若非,一見到人就意味深長地說:“李檢,沒想到你老婆竟然是殺人犯。”
“陸小姐,請注意你的言辭。”
“並非我造謠,是她自己說的,她說她殺過人,還嚇我別接近你,否則也要殺了我。”
李若非深吸一口氣說:“哦?她這麽說的?”之後他認真道歉,“她嚇你是不對,我替我太太向你道歉,而陸小姐,你是應該離已婚男人遠一點。”
陸菲兒本來還想,李若非的老婆是不是只是瞎說嚇她的,結果李若非完全不反駁。
“李檢你心真大,罪犯也敢娶。”
李若非起身去拉開了辦公室的門,“陸小姐,我要辦公了。”
陸菲兒被“請”出辦公室時,臉上有些沒勁兒,她覺得自己做事夠離譜了,結果這對夫妻更離譜——一個殺人犯,一個娶殺人犯的檢察官。她嘴上嘀咕了句“不玩了”,踩著高跟鞋走了。
這天李若非心情還不錯,本想早點回家,無奈工作成堆,拖到了七點多才得以下班走人。他剛上車,就接到了醫院的電話,說白曉跳樓了,但沒生命危險。
李若非往醫院趕的時候,緊握方向盤的手指發白,擔憂、憤怒都有,加上堵車,一向文明的李檢察官都罵髒話了。
白曉這邊已經醒來,醫生跟她說明了她的情況——左腿股骨骨折,做了內固定手術,暫時不能下地走路,留院觀察一周,看看愈合情況再說。
白曉連連跟同事道謝。
醫生又斟酌著問道:“家裡有什麽事嗎?跟你老公有矛盾嗎?”
“嗯?”
“你鄰居說在樓下遛狗時,看到你從陽台上跳下去,也是他打的120。”
白曉只能解釋說:“我不是故意的,是不小心——升降的曬衣架壞了,我踩著凳子收衣服,不小心掉了下去。”
醫生開玩笑說:“你這運氣也真夠背的。不過不是自殺就好,也好在你家只是二樓,只是傷了腿。好了,你好好休息吧。”
等同事一走,白曉就皺眉深思,想著想著,抬手輕呼了自己一巴掌,“好端端跳什麽樓啊?!還選這種傷殘概率大、死亡概率極小的尷尬樓層。”她記得自己在收衣服,但曬衣架並沒壞。
這時,李若非一臉陰沉可怖地推開門大踏步走了進來。
四目相對,白曉當下就瑟縮了下,然後,她做了一件跟跳樓不相上下的傻事——
“你是誰?”
李若非本就一肚子火,聽到她這句話,原本就握緊的雙拳青筋都顯出來了,他一字一頓地問:“你說什麽?”
白曉從見到李若非那一刻,腦海裡的念頭就轉了N轉——“不小心掉下去”這種借口肯定瞞不了若非。他很生氣,怎麽辦怎麽辦?跟他說我也覺得選二樓自殺很傻,他會不會信她是非自願跳的樓?很懸。完了完了,昨天剛答應他要一起到白頭,她卻偷偷跳了樓,啊呸,這都什麽時候了,還有心情說段子?!若非現在一定對我失望透了,老天爺我該怎麽辦啊?
最後,白曉衝口而出了那句話——你是誰?
“失憶了?”李若非三兩步跨到床邊,白曉小心翼翼地避開他的視線,心跳如擂鼓,緊張丟臉歉疚攪和在一起,讓她坐立不安,無地自容,恨不能鑽地洞。
李若非傾身向前,冰涼的手輕抓住她的後頸,“我再問一次,我是誰?”
白曉被凍得一哆嗦,暴風雨前的寧靜也不過如此了,心說還是早死早超生吧,結果剛要開口說“我想起來啦,你是我愛的人”,就有護士進來了。
“白曉,我來看你了,感覺還好嗎?”進來的是跟白曉關系不錯的小梁,她看到房間裡的李若非,“哎呀,你是白曉的……”小梁參加過白曉的婚禮,對李若非有印象。
“她失憶了,不知道我是誰。”李若非瞟了眼來人後,繼續回頭看著白曉。
白曉有種大江東去覆水難收的感覺。
“這什麽情況?”小梁愕然不已,“白曉,那你還記得我嗎?”
白曉甕聲甕氣地“嗯”了聲,然後她聽到李若非冷哼了一聲。
小梁著急道:“難道說是遺忘了某部分記憶,選擇性失憶嗎?”
白曉:“……”
砰!李若非摔門而去。
“你老公怎麽了?”小梁扭頭看了眼門,“看我,忘了你忘記他了。他是你老公。”
白曉:“……”
“我去叫王醫生來,你……”
“小梁,我沒事,我沒失憶。”
兩個月後的現在。
白曉坐在出租車上,回憶起自己跳樓的當晚,她給自己的心理醫生打電話,求助對方到底該怎麽自救?她覺得自己真的快瘋了。
醫生聽她陳述完她的跳樓事件後,跟她說,他先前尚不能確定,現在他可以斷定,她不是抑鬱症,是人格分裂,而就目前來看,是雙重人格。
人格分裂?白曉雖然難以置信,但作為一名醫生,哪怕病種再稀奇古怪,理智上還是會接受專業醫生的判斷。事實上,在心理醫生說出來之前,她曾經也想過這種可能。只是因為每次失去記憶的時間過短,加上她曾經情緒總是低落,便將自己劃進了抑鬱症裡,畢竟抑鬱症也有自殺傾向。
白曉掛斷心理醫生的電話,覺得無比迷茫——人格分裂,這種病讓她更不知如何是好。
就她有限的認知裡,抑鬱症基本只會傷害自己,而人格分裂,卻不一定。
她不確定,她的另一人格在除了自殘、自殺之外,是不是還會做出其他毀滅性的事情來,好比,傷害她周圍的人,她愛的人。
5
白曉下了出租車,走進樓裡,她工作第一年就貸款買了一套不到五十平方米的小公寓。她潛意識裡總想有個屬於自己的家。曾經跟母親住的房子為了付她的學費而賣了,因為裡面死過人,賣得很便宜。
白曉進屋看著目所能及的四壁,感歎真是適合腿腳不便的人住。之後,她又想起了若非,他感冒了,不知道配了藥回去他會不會按時吃,他總是不把小毛病當回事。她又想到自己住院的時候,每天有外賣公司送來的有益於骨折患者喝的魚湯、烏雞湯、內髒湯……她知道是若非買的,對於不喜魚腥味和不吃內髒的她來說,喝得是又甜蜜又反胃。之後她又想起自己的另一重人格,在她接受了多次心理治療的兩個月裡一次都沒出現。這也是她在左腿康復得差不多後,回歸工作的原因,總不能病沒治好,先沒錢餓死了,加上醫院人多,次人格出來真想要做什麽,應該也能被人製止。
正想著,敲門聲響起,白曉心說,難道又是對面小哥來找她借醬油?
李若非看著站在那兒傻盯著他的人半晌,才幾不可聞地歎了一聲說:“裝了兩個月了,可以跟我回家了嗎?”
“我……”
李若非本來放松的表情又冷沉下來,“你再敢說一次不認識我試試?”
白曉沉默下來,在心裡說著:我怕再做出讓自己害怕的事情,怕讓你失望,怕讓你覺得我總是不守承諾,更怕傷害到你。
白曉被強行帶上了車,李若非一路沉默著往家開。跟李若非待一起越久,白曉的自製力就越弱,她掙扎著想要不當聖母了,有些違心的事做起來簡直痛不欲生、苦不堪言。當然,不跟李若非坦白自己精神方面有問題,其中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出於自己的自卑。
可說了,自己之前的堅持又算什麽?但不說,如果次人格一直不出來,她也總不能孤獨終老。
白曉就這麽纏綿悱惻地糾結著,突然安靜的車廂裡響起了肚子叫,她急忙伸手擰開了廣播掩蓋。李若非瞟了她一眼,在前面本該直行的路口轉了彎,沒一會兒將車停在了一家餐廳外面。
“吃了再回家。”李若非打開車門先下了車。
白曉欣喜,結果下車一看店名,又鬱悶了——魚頭煲店,直到她看到李若非走向邊上的那家港式餐廳,她才轉憂為喜,腿腳不利索地跟了上去。
“看什麽呢?”韓鏡順著飯友趙莫離的視線望去,臉上隨之露出意外的表情。
“我同事,不過不熟。”趙莫離回頭,“怎麽?看你的樣子,你認識她?”
韓鏡隻含糊地“嗯”了聲。
趙莫離多機靈,又對自己的青梅竹馬實在了解,一下就看出了端倪,“她不會是你的病人吧?”
韓鏡直接轉移話題,問道:“我看你最近狀態不太好,有心事?來,讓專業人士給你指點指點。”
趙莫離笑道:“好吧,我想了很久,實在想不通。一、人是從哪裡來的?二、人在世界上生活,有什麽目的?三、人過了今世後,要到哪裡去?”哲學三大問題。
“拿我開涮呢?”
6
白曉沒發現自己的心理醫生也在餐廳裡,跟李若非吃完飯就回了家。一進家門,她就發現陽台的窗戶外新裝了防盜窗。
白曉:“……”
“我去洗澡。”李若非說,“這裡是我們的家,沒忘吧?”
白曉苦笑道:“沒。”
“那你自便。”
等李若非一離開,白曉就忍不住咕噥:“還真的不能惹記仇的人,也不知道他要生氣多久?也怪自己智商不夠,想不出兩全之計。”
李若非洗完澡出來,看到白曉拿著把刀,“你幹什麽?!”他火冒三丈地跑過來將她手上的刀奪下。
“我,我想削個蘋果吃……”
李若非看她另一隻手上確實拿著個蘋果。一陣靜默過後,他接過蘋果,替她削了。白曉接過削好的蘋果,見李若非臉色依然很難看,便小聲問道:“那個,要不要分你半個?”
李若非沒理她,進廚房放好刀,倒了杯冷水灌了下去。
這兩個月裡,他幾乎每天都站在陽台上想,為什麽她會跳下去?跳下去的時候她在想什麽?有沒有想過他?
捏著玻璃杯的手因為用力而顯得有些青白。
白曉坐在沙發上,一口一口咬著蘋果,她在心裡問著:“你為什麽想死呢?活著不好嗎?是走投無路嗎?魯迅先生說過,什麽是路?就是從沒路的地方踐踏出來的,從只有荊棘的地方開辟出來的。我們一起努力踏出來不行嗎?”當然,沒人回答她。
白曉半夜被餓醒,躡手躡腳地起來找吃的。剛摸黑打開冰箱,客廳的燈就亮了。
李若非站在房門口,一臉冷峭地望著她。
白曉窘迫道:“我餓死了,起來找點吃的。”
李若非似乎在判斷她話裡的真假,然後走到她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餓死不也是一種死法?”說完從冰箱裡拿了面、雞蛋和番茄,白曉站旁邊看他洗了番茄放在菜板上又去打雞蛋,就想上去幫忙切番茄。她剛拿起刀,被李若非看到,他幾乎是發火地製止,“我讓你動了嗎?!到外面等著去。”
“哦。”
白曉乖乖地坐到了餐桌前,等面上來,吃完了面,然後抬頭看李若非,“我吃好了。我洗碗,你先去睡吧。”
“明天洗。去刷牙,睡覺。”
“哦。”白曉就像被李若非控制的機器人,做完他指定的命令後,躺在床上再度閉上眼。她不知道黑暗中,李若非一直在看著她。
第二天,趙莫離在醫院食堂見到了急匆匆吃飯的白曉,想到她是韓鏡的病人,那就是說她有心理問題。要說現代人吧,心理多少都有點毛病,差別就是有人嚴重,有人不嚴重,有人找醫生解決,有人自我管理。
她過去坐在了白曉對面。
“嗨,白醫生,你的腿恢復得如何?”
“挺好的,謝謝,接下去就是養。”白曉每次看到趙莫離都覺得她過得放松又瀟灑,忍不住問,“趙醫生,我聽說你很喜歡尋美食吃。”
“你直接說我是吃貨就好了。”
白曉笑了下,“吃美食心情會好,你能給我介紹幾家好吃的店嗎?”
“當然可以,你手機號給我,我發你地址。其實你周末要是有空,我可以直接帶你去。”
“好啊。”
於是兩人互相加了電話,聊了一頓飯後各自散去。
白曉沒回辦公室,趁午休時間,打車去找了心理醫生。
韓鏡剛吃完飯,讓秘書來收拾了飯盒出去,才溫和地問:“吃過飯了?”
“吃了。不好意思,這時間過來。”
“沒關系。”韓鏡去飲水機邊倒了杯溫水給她,“嚴重分離的雙重人格處於連續體的另一端,主人格意識不到次人格的存在。我們今天進行催眠治療,我想嘗試讓你跟對方交流看看。告訴他/她,你們不是彼此獨立的人格,更不是對立的。可以的話,問他/她想要什麽?”
白曉從催眠中醒過來,感覺有些飄飄忽忽。
韓鏡問:“還好嗎?”
她很茫然,“她叫白鷺。她說,她想死,讓我別管她。”說著就要淚奔了,“她死了,我也活不成了啊。”
白曉剛走出韓醫生的辦公室,李若非打來了電話。
“你在做什麽?”
“剛跟一位醫生聊完天。”白曉心虛地說著誤導人的真話。
“晚上我來接你。”
“好。”
然後李若非就掛斷了電話,類似這樣簡短的問她在做什麽的電話,他今天已經打來了三通。
想到網上有人說,有人隔三差五問你在做什麽?潛台詞是想你了。
但白曉猜測,若非會這麽問她,大概是怕她又自殺罷了。
天地良心,她完全不想自殺啊,可悲的是,她的身體共用者卻偏偏一心求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