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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心引》第35章 跟我回去(1)
  第35章 跟我回去(1)
  我二十年來所有的恐懼,所有的害怕,所有的不知所措,都是你帶來的!我但凡能夠選擇做主,我必定對你不屑一顧!
  “姐姐?姐姐?”

  “啊?”

  薑璿停下腳步,倚在拱橋邊上,微微歪著頭,問:“姐姐怎麽心不在焉的?莫非是想侯爺了?還是姐姐想著明日的事情?”

  早晨過後,穆陽侯遣了人過來說明早要帶阿殷去兩個山頭外的法華寺賞花。

  薑璿笑吟吟地打趣:“侯爺不是還吩咐了,就只要姐姐一人過去麽?哎呀,真的像是話本裡說的那樣呢。才子佳人相約,花前月下良辰美景。”

  阿殷嗔她一眼,說:“就懂得打趣你姐姐。”

  薑璿說這話時,不著痕跡地觀察著阿殷面上的表情,一絲一毫都不想放過。對於阿殷今早說的那一番話,薑璿起初是替姐姐開心,可後來她出去打水回來後又覺得不對勁。姐姐當初喜歡謝家小郎,就因為不肯當妾,才一直沒有成婚。她一直認為姐姐骨子裡是不願與其他人共享一夫的。她試圖在她臉上尋找出一絲勉強的痕跡,可惜沒有找著。

  提起那位侯爺時,姐姐的眼裡似有了一層與眾不同的光,就跟當年初識謝家小郎那般。

  薑璿又想,興許那位侯爺是王公貴胄,那樣的人家到底是不同的。

  “姐姐,那邊有個水榭!”

  她松開阿殷的手,興衝衝地飛奔到水榭中左右盼望。阿殷笑著看她,也不著急,慢慢踱步前行。樹叢蒼翠,開了不知名的小花。姐妹倆遊走了一上午,都不曾見到人,想來是穆陽侯吩咐了下去。

  想起穆陽侯,阿殷心情極是複雜。

  無疑的,他霸道而強勢。可不經意間流露出來的溫柔,好幾次讓她險些深陷其中。幸虧腦子裡一直繃著一根弦,理智地束縛自己,不能深陷。

  他是穆陽侯。

  侯府宅院裡的勾心鬥角,穆陽侯母親家信中的委屈,還有諸位等著被賜婚給穆陽侯的貴女,這些都是她巴不得遠離的東西。一個謝少懷已經足夠了。

  可是他不願放手,她似乎也別無他法。

  阿璿說她瘦了,她焦躁無奈,心事重重,夜不能寐,又怎能不瘦?

  她不認為穆陽侯對她的在意能維持多久,如今因為得不到尚且新鮮,以後若是不在意了,沒有家世,沒有依靠的她,在權貴遍地的永平又要如何自處?家信裡的簪花小楷寫得清清楚楚,宮裡的玉成公主愛慕沈長堂,聖上有意成人之美。

  她念到這裡的時候,穆陽侯沒有任何反應,於他而言,想必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他要帶她回去,不是侍疾丫頭,就是沒名沒分的侍寢丫頭。

  她不願,可他這麽纏著她,她遲早一日也會被打上穆陽侯的人的記號,到頭來始終還是要去永平。

  擺脫不了穆陽侯,她這輩子就別想安生。

  事已至此,她得為自己另作打算。

  山莊裡的房間不小,有裡外兩間,薑璿來了便睡在外間的榻上,阿殷睡在裡間。約摸是心事重重的緣故,她仍然夜不能寐,望著鴉青色的帷帳發呆。天將亮時,她悄無聲息地起榻,梳洗更衣。

  隨後她輕手輕腳地出了房門。

  她喚了小童帶路,去了灶房。

  她燒柴煮了一鍋熱水,團了麵粉,蒸了一鍋的饅頭。

  小童一直跟在阿殷身邊,本想說這些粗活讓下人乾便好,可轉眼一想,又說不定是殷氏想給侯爺洗手作羹湯呢,便也沒有開口阻攔。後來又見殷氏揉了麵團,做了十來個大饅頭,饅頭又大又圓,一點兒也不精致,本也想開口說饅頭做得太粗鄙入不了侯爺的眼,但又怕說出來傷了殷氏的面子,猶豫糾結了半晌,終於醞釀好說辭時,殷氏的饅頭已經出鍋了。

  她利落地往盤子裡裝了三個饅頭,說:“做多了,剩下的勞煩你幫我放好。若我妹妹中午餓了,你拿給她吃。我妹妹特別喜歡我做的饅頭。”

  說著,對小童微微點頭,端著盤子就離開了灶房。

  小童傻了眼。

  ……居然不是做給侯爺吃的?
  下人侍候穆陽侯更衣時,發現侯爺今日心情不錯,稍微拍了下馬屁,還得了賞。

  到底是懂得察言觀色,曉得侯爺的好心情與那位殷姑娘離不開,又說道:“昨天小人瞧見殷姑娘與她妹妹逛園子,在水榭那兒坐了很久,似是很高興的樣子。侯爺體恤,殷姑娘此時心中一定感激侯爺。”

  穆陽侯昨日給張蘇送行,夜裡才回了山莊,聽得此話,很難得接了話。

  “有多高興?”

  下人有點為難,很高興就是很高興,還能有多高興?隻好說:“臉上的笑容掛了一整日。”

  言默與言深兩人進來時,又聽到自家侯爺在問:“她起榻了嗎?”

  兩人默默地互望一眼,心想這回侯爺真是栽得不輕,往日裡哪有關心過哪人起榻沒有?下人回答:“小人一刻鍾前,見到殷姑娘進了灶房,聽說殷姑娘要給侯爺做早飯呢。”

  沈長堂眉頭輕擰,說:“屋裡又不是沒有仆役侍婢,這裡哪裡輪得到她乾活?”

  兩個下人一時間摸不清穆陽侯的脾氣,面色訕訕。

  言深倒是會打圓場,走了前來,問:“侯爺,早飯已經備好了,可要現在喚小童端進來?”往日裡,侯爺大多都是這個點用早飯的。

  豈料沈長堂道:“不必了,本侯不餓,先擱回去。”說著,略微沉吟,又道:“事情都辦妥了?”

  言默回道:“回侯爺的話,張禦史身邊遣了兩人護送。”

  言深也說:“綏州那邊的事情也妥了,王相暴露的眼線也一一清理了。”

  ……

  幾人說了一盞茶的功夫,沈長堂半抬眼皮望了眼外頭,問:“什麽時辰了?”

  言深說:“卯時剛過。”

  說著,沈長堂又望了眼外頭,收回目光時,又開始說起綏州的問題。說完後,又問:“什麽時辰了?”言深輕咳一聲,道:“回侯爺的話,卯時剛過半刻鍾……”

  沈長堂眸色微深。

  言深又道:“侯爺,屬下喚小童進來烹茶,順道去灶房看看殷姑娘做了什麽早飯。”

  言默一人留在屋裡,沒由來的,頭一回覺得有點尷尬,於是也道:“侯爺,屬下也出去看看。”言深沒有驚動任何人,只在灶房的門口輕輕地瞅了眼便回去了,恰好與言默錯了開來。

  他進屋時,小童已在烹茶,自家侯爺的目光迅速而又敏銳地掃向他。

  他渾身一凜,道:“回稟侯爺,殷姑娘在蒸饅頭,約摸半刻鍾就能蒸好了。”

  沈長堂淡淡地道:“也罷,她一片真心,本侯便勉為其難地吃了。”

  話音未落時,言默也回來了。

  他這下更尷尬了,早知就留在屋裡哪都別去。灶房裡的殷姑娘人影都不見了,鍋裡剩下的五個饅頭廚娘跟守著寶貝兒似的,說是要留給殷姑娘特地囑咐了,等她妹妹中午餓了,熱了吃。

  言默悄悄地看了眼自家侯爺,明明一副期待的模樣卻偏偏裝出勉為其難的樣子。這下可好了,該怎麽向侯爺解釋殷姑娘壓根兒就沒想給侯爺做早飯呢,連鍋裡剩下的五個饅頭都是留給人家妹妹的。

  偏不巧,言深又問:“差不多了吧?”

  言默不善言辭,被言深這麽一逼問,隻好直說:“……原來是誤傳,殷姑娘只是給妹妹做早飯。”

  這話一出,沈長堂面色微沉。

  言深連忙道:“早飯!還不把早飯端進來!餓著侯爺了,唯你們是問!”

  去法華寺賞花的時辰定在辰時四刻。

  阿殷吃飽喝足,又叮囑了薑璿一番,方上了馬車。剛上馬車不久,又被言默叫了下來。她瞅著言默一臉複雜的模樣,問:“莫非侯爺不去法華寺了?”

  言默道:“還請姑娘上前面的馬車。”

  阿殷看了看,前方馬車寬敞奢華,一看便知是穆陽侯的專屬馬車。她抿抿唇,沒說其他,順從地上了馬車。她施了一禮,那邊穆陽侯聲音便已響起。

  “坐過來。”

  聲音聽起來似乎心情不太好?她起身坐了過去,不似以前那般垂眉低首的,而是抬首看著他,一雙眼睛明亮透徹,黑白分明。他這麽看著,心情奇妙地好了一些,問:“早飯吃了什麽?”

  阿殷說:“喝了白粥,吃了饅頭。”

  “哦?饅頭?”

  阿殷道:“我做了一鍋饅頭,我妹妹打小就喜歡吃我做的饅頭。以前家境不好,吃得盡是剩飯剩菜,怕妹妹餓著了,便和了麵團,蒸一鍋饅頭,又大又圓,比拳頭還要大,我妹妹能吃上兩天。”似是想到什麽,她又笑著說:“不過都些粗食,比不上侯爺平日裡吃的。”

  沈長堂的話剛到了喉嚨,又吞了回去。

  她又說:“侯爺若想嘗的話,下回吩咐阿殷便是。阿殷只是一介平民,天資愚鈍,有些話侯爺不明說,阿殷揣摩不出來。時間一久了,怕是會惹了侯爺生氣。”

  他聽出她話裡有話。

  今日她與往日大不相同,明亮的眼睛裡大有攤開來說的直白。

  他說:“你不必妄自菲薄,你不愚鈍,相反還很聰慧。我喜歡你這一點。”他輕輕握住她的時手,說:“本侯活了二十八年,頭一回遇到一個姑娘,想把她裝進袖袋裡,捂著,護著,然後帶回家。”

  她的睫毛輕輕一顫。

  “阿殷,跟我回永平。”

  她沒有任何表情,只是安安靜靜地看著他,問:“阿殷想問侯爺一句,我若跟侯爺回永平,侯爺想如何安置我?當一個侍疾丫頭?還是要娶我為妻?”

  最後那句話,說出來太需要勇氣,她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心在噗咚噗咚地用力地跳著。

  沈長堂似是被她問住了,半晌,他才道:“你看過我的家信,應該知道……”

  她說:“知道什麽?知道侯爺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還是侯爺費了心思帶我回去,是想讓我當一個通房?”

  她的語氣極衝。

  沈長堂擰了眉,道:“沒打算讓你一直當通房,你門第太低,要當正妻,宮裡第一個不同意。”他有點惱,莫說正妻,連妾侍皇帝都定了門第的,她這樣的一個身份當她正妻,他能護得了一時,總有疏忽的時候,不用一頭半月死得連渣滓都不剩。本想發怒的,可見她頭一回說娶她為妻這樣的話,到底還是怒不起來。可仍然冷著張臉,說:“本侯的後院裡只有一個女人,你當通房當正妻又有什麽不同?”

  冷臉維持的時間不長,須臾又軟了下來。

  他捏緊她的手,說:“我年已二十八,永平裡與我這般大的,孩子也有七八歲了。我父母一直很著急,你若當了我的人,我父母必不會難為你。你先當通房幾年,我尋著時機提升你的門第,又或是立多幾個功勞,慢慢提高你的身份。等你能獨當一面時,我再讓你當正妻。”

  這話說得真美。

  仿佛她只要熬個幾年,便能麻雀變鳳凰,成為永平的侯爺夫人。可這一切都得確立在他一如既往地喜歡她的份上,甚至需要更多的在意和心悅,才能保證他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地願意為她掙得功勞。

  而她要做的是依附這個男人,為他喜而喜,為他憂而憂。

  且……他不能做主自己的婚事,皇帝若下了聖旨,他還能抗旨不成?
  就跟謝少懷一樣,承諾都是虛的。

  她不信。

  她又問:“我以後還可以雕核嗎?”

  沈長堂以為她被說服了,摩挲著她的手,溫聲道:“可以,只是卻不能再外面露面了。”

  她扯唇笑了下,溫柔可人地倚靠在他的肩上。溫香軟玉襲來,他又想起到了昨夜的美妙,仿佛又有風打竹聲響起。她聲音又輕又柔的:“侯爺,我不想當你的正妻了,也不想當你的通房,我跟你去永平,只求侯爺將我安置在外室。侯爺若想我了,或是需要我侍疾了,我便沐湯等候侯爺。只求侯爺將我藏好,不讓任何人發現。倘若有一日,侯爺厭倦了我,我不求榮華富貴,只求侯爺放我歸家。”

  他的半邊臂膀頓時變得僵硬。

  她那麽體貼地為他著想,可他卻半點也高興不起來。

  他沒有吭聲。

  阿殷又道:“侯爺,可好?”

  “法華寺的齋菜頗好,等到了後可以嘗嘗。”

  她真惱了,她名分也不求了,什麽都不要了,不就求一個等他厭了自己放自己走嗎!他這樣都不肯!阿殷猛地站起,直接坐到馬車的另外一側。

  然而,剛剛坐下,馬車忽然重重地顛簸了幾下。

  隨後哧啦的一聲,車輪竟是崩裂開來。馬車此時走的正是下坡路,車輪一崩裂,沉重的車廂便像是雪球那般翻滾。阿殷東磕西碰,隻覺天旋地轉,一聲砰咚,她從馬車裡掉了出來,抬眼一望,山坡上不知何時多了許多黑衣人,刀光劍影裡,有人大喊:“穆陽侯在那邊!”

  言默擋住身前的黑衣人,道:“侯爺,你先走。”

  沈長堂不驚不慌地從散落的車廂裡抽出一把長劍,順道拉起地上的阿殷,沉聲道:“跟我走。”不等阿殷回答,便已躍上一匹馬,兩人迅速往茂密的林裡奔馳而去。

  阿殷喘得很急,頭一回遇到這樣的場面,冷汗已經浸透衣衫。

  好一會,她才反應過來,問:“有人要殺你?”

  沈長堂沒有回答她,喘息聲卻有點重。

  她想轉身看看他,他隨即悶哼一聲,道:“別動。”阿殷忽然聞到血味,低頭一瞧,才發現沈長堂的衣衫被血染紅了,血是從大腿流出來的。她一怔,隨即想起他是如何受傷的。方才車廂翻滾,有人抱住了她,難怪她摔出來了卻毫發未損。

  他又說:“別怕,是尋常的刺殺,只是這一次人多了一點。”

  他處變不驚,明明在逃,可他語氣卻像是兩人同乘一騎出來郊遊似的。阿殷漸漸安心,說:“我明白了。”

  又過了會,他忽然道:“前方有埋伏,你抓穩,若害怕就閉上眼。等眼睛一睜,我們就安全了。”說罷,他大喝一聲,劍鞘一出,劍光森寒,似有嗡鳴之聲。

  他舔著唇:“好久沒動刀了。”

  數不清的黑影如同群蟻蜂擁而上,阿殷當真害怕極了,死死地閉著眼。耳邊刀劍聲不斷,還有從刺進身體的聲音,眼前重影疊疊,她手都在抖。

  像是過了一年那麽長,耳邊的交戰聲仍然沒有停止,但是卻少了許多。

  她睜開眼一看,沈長堂腿上的血連她的襖裙都染紅了,濕噠噠地黏在她的大腿上。

  她倒抽了一口涼氣。

  頭頂驀然大喝一聲。

  “低頭!”

  阿殷沒有反應過來,隻知馬匹忽然像是不受控制那般,嘶叫起來,前蹄揚起,阿殷一個沒有抓穩,跌落在地。刺鼻的血腥衝得她猛咳不止。

  馬匹腹背受了兩刀,如今發狂不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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