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入住沈府(2)
說到這兒,紀澄頓了頓,指甲已經掐入了掌心,那祝吉軍欲強納她其實還有一個原因,在晉城他不知道已經糟蹋了多少幼女。紀澄有一個兒時好友,就是落入了祝吉軍的手裡,最後據說死得慘不忍睹。她雖未親眼目睹,但有那好事者說將出來,加上自己的想象,便已經將紀澄嚇得夜不能眠了。
只是這等汙糟事,紀澄不願意說,也不願意汙了別人的耳朵。
其實紀蘭早已知曉祝吉軍的德行,若非他行事太過暴虐,惹得天怒人怨,她能不能幫紀家對付祝吉軍恐怕還是個問題。這官場的關系,一隻瓜能牽出一根藤來,祝吉軍那女婿的後台可不小。
又說了幾句話,紀蘭便將紀澄打發了去安頓,等紀澄離開後,從那內室的屏風裡轉出一人來,卻是個三十來歲、梳著整齊光纂兒的婦人。
“常姑姑以為如何?”紀蘭抬了抬眼角問道。
“真是天生的尤物,無論是容貌、身段,還是黃鶯般的嗓子都比當年的雪貴妃有過之而無不及。”常姑姑道。
紀蘭的嘴角一翹,卻又聽常姑姑道:“我看這位表小姐鼻梁高挺、目色清澄,是個十分有主見之人,剛才聽她言語,也不是那一味做小伏低、貪慕虛華之輩。隻恐強扭的瓜不甜,若她心有怨懟,即使到了貴人身邊伺候,恐怕也未必就會幫助夫人,說不定反咬一口也未可知。”
紀蘭並不同意常姑姑的看法:“這京都就是個大染缸,她在晉地時所見之物都是尋常,到了這裡多住幾日,指不定就被亂花迷了眼那也未可知。當然她若是自己管得住自己,不羨慕那榮華,不攀戀那高枝,我也不會逼她,畢竟是我的侄女兒。但若她自己有凌雲之志,我這個做姑姑的少不得也要幫她。”紀蘭啟唇一笑。
常姑姑垂下眼皮道:“既然夫人有那等打算,先才又為何那般對表姑娘,正該好生拉攏,優先款待才是。”
常姑姑以前在宮裡伺候,滿了二十五歲時被放出宮來,哪知家中早就遭了災,如今一家子人不知所終,怕是早就死了。
常姑姑一個單身女子,又有些銀錢,便被那地痞流氓給看上了,她自然不從,輾轉又逃回京城,被紀蘭所救,便留在她身邊伺候,順便教五姑娘沈萃一些禮儀。如今她是日漸得紀蘭看重,時常替她出謀劃策。
“唉,皇上畢竟年紀在那兒了,紀澄年紀輕輕,現在肯定不願意進宮。等她受盡了冷遇,撞上南牆自然就會回頭。我冷著她一點兒,也是好讓她早日看清楚形勢。等她起了心思,咱們再細細引導,不愁她不依靠咱們。畢竟娘娘們在宮裡頭,有些事也還是需要外頭人幫忙的。”紀蘭很有信心地道。
常姑姑沉默不語,這位沈三夫人能以絲毫不顯的商賈之女嫁入沈家,自然是有些成算的。但是眼界似乎並不開闊,有些事情可沒有她想象的那般簡單,這人心最是難測。
常姑姑退下後,紀蘭轉了轉手指上綠汪汪的翡翠戒指,高聲往簾子外問道:“表姑娘可安頓下了?”
玲瓏從外頭打了簾子進來回道:“表姑娘已經安頓下來了。”
紀蘭道:“你去開了後罩房的庫房,揀幾樣老夫人給三爺還有阿萃的東西,送到表姑娘屋裡去。”
玲瓏有些遲疑,沈老夫人出身顯赫,又當了那麽多年的齊國公夫人,手裡的好東西不知凡幾,隨便揀幾樣出來都是來歷不凡,現在居然要拿去給那位表姑娘用,也未免太可惜了,也不知道她欣賞得來還是欣賞不來。
“愣著做什麽,快去啊。”紀蘭有些不耐地道,“別跟打發叫花子似的,隻管揀那最好的拿去。”
“是。”玲瓏心想,看來這位表姑娘是入了三夫人的眼,今後少不得要提起精神來敷衍了。
且說紀澄領著榆錢兒、柳葉兒走進正房西跨院裡她姑母替她準備的房間時,心中略微一驚,這間屋子可比正房華麗富貴了許多。
整堂半新的花梨木家具,既氣派又沒有暴發戶的氣質,擺設也十分雅致,尤其是那座花梨木三扇繪歲寒三友的屏風,無論是雕工還是樣式都十分精心。
跟著進來的紀蘭身邊的大丫頭玲珍道:“這座屏風是三夫人生五小姐時,老夫人給的,說是先皇后娘娘賜下的。”
原來還有這樣不凡的來歷,紀澄點了點頭。
到後面,玲瓏得了紀蘭的話開了庫房,領了一眾丫頭、婆子過來,抱插屏的抱插屏,抬炕案的抬炕案,又有那抱漢玉鳴鳳在竹腰圓花插的,也有那拿官窯雙環葵花樽的。
這屋子裡所見之古雅器具,都是有銀子也買不到的貴重物件,只有那歷經百十年的勳貴人家才能積攢下來。
歇下後,榆錢兒忍不住道:“剛進門時我還以為姑太太對姑娘不喜呢,可如今瞧著又不像,送了這許多貴重物件來,是為了什麽啊?”
前倨後恭所為何也,的確難猜。倒像是欲以這滿堂金銀買不來的富貴晃花她的眼一般。否則早該布置好的屋子,緣何又突然抬入這許多古器寶具?
是想嚇得自己知難而退,還是欲勾起她的上進心?紀澄暫時還摸不透這位姑母的想法兒,但來日方長,若是她真有什麽盤算,終有圖窮匕首見的一日。
用晚飯時,紀澄的姑父,也就是沈三老爺下了衙到家,紀澄和紀淵一起去了正房拜見。
沈英是個十分溫和的人,見著紀淵和紀澄,關切地問了好些話,又說紀淵想去東山書院讀書的事情,基本已經辦妥了,但是書院的山長還要親自考一考紀淵,才能決定是否收他入學。
紀淵自是感激不盡,沈英又說等他休沐日,親自帶了他前去拜訪山長。
至於紀澄,沈英畢竟是姑父,需要避嫌,因而隻簡單地問了問她在家中可曾讀書。
紀澄在家中時爹爹曾給她聘過一個女先生,教她讀書習字。
沈英十分高興,沒想到自己大舅子還有這樣的心胸:“好,這女兒家正該識文斷字,一可以從書中明白許多道理,於子孫皆有益;二可以與將來夫婿紅袖添香,也是樂事。”
“老爺說什麽呢?”紀蘭嗔道。
沈英頓時察覺自己失言了,怎麽能同侄女兒開這種玩笑,他平素是個風流倜儻之人,否則也不會與紀蘭傳下一段佳話,因而言語上難免隨便了些,此刻對侄女兒失言也難免有些訕訕。
紀澄耳畔飛紅,隻垂著頭不說話。
為了掩飾先才的失誤,沈英轉而道:“咱們沈家家中有專為女子設的書堂,你幾個表姐妹都在裡頭讀書習字,阿澄若是在京城待的日子長,倒可以去跟她們做個伴兒。反正教一個也是教,教幾個也是教。”
紀澄聽了,抬頭去看紀蘭,實則她在京城能否留下,還端看這位姑母的意思。
紀蘭本來打算觀察紀澄兩天,再看是否送她去書堂的,但如今沈英既然如此說了,她也不好抹沈英的面子,因而笑道:“阿澄這次恐怕要在京裡住一段時日,我也有意送她去學堂給阿萃她們幾個小姐妹做伴,卻被老爺搶先一步說了,這個人情倒是落在老爺身上了。”
沈英笑了笑:“哎呀,早知道我就不多嘴了,夫人的侄女兒,你自然比我更上心,定然會將所有事情都安排妥當的。”
又說了一會兒話,門房那邊的婆子來說,五姑娘還有兩個哥兒都被留在了老夫人的芮英堂用晚飯,紀蘭便道:“那我們就在這裡擺飯,都是一家至親也沒必要回避,一桌子吃飯才熱鬧。”
沈英點了點頭,但是大家族講究食不言,寢不語,因而這一頓飯吃得並不熱鬧,用過晚飯,紀澄和紀淵就各自回了屋。
晚上,紀澄在屋子裡來回走動消食,榆錢兒在外頭野了一圈回來,基本已經將沈家三房的大致情況摸了個底兒:“吃過飯,姑老爺就往方姨娘屋裡去了。”
紀澄並不驚訝,她姑母再美,也是三十好幾的人了,自然比不得那些姨娘的鮮美,便是她爹爹,這幾年也不怎麽進她娘的屋了,她娘的容貌比她姑母還勝上許多哩。
“叫你打聽府裡的事兒,你怎麽光打聽姑老爺的私房事兒啊?”柳葉兒伸出食指戳了戳榆錢兒的腦門。
榆錢兒今年十四歲,小骨架的人,瞧著只有十二三歲的模樣,又生得玉雪可愛,很少有人會對她起戒心,所以她通常都能打聽到別人打聽不到的東西。
“哎呀,我不是順便就聽了一耳朵嘛。”榆錢兒嘟嘴道。家裡下人最愛碎嘴主人家的私房事兒,知道老爺寵愛哪位姨娘,也好巴結著點兒,即使不願巴結好歹得避讓著點兒,總之多知道一點兒肯定沒壞處。
“讓她說吧,咱們聽一聽總沒壞處。”紀澄道。
榆錢兒聞言便衝著柳葉兒得意地笑了笑:“姑老爺最中意那新進府的梅姨娘。梅姨娘和方姨娘都住在正房後面的小院兒裡。方姨娘生了個女兒,就是如今的八姑娘。”
榆錢兒又說了一堆,見自家姑娘只在屋子裡散步並不說話,就知道她不感興趣,都怪自己沒打聽到什麽有用的消息來。不過這也怪不得榆錢兒,畢竟她才隻來了一天。
“我去給姑娘抬水來洗澡。”榆錢兒小跑出門,過了一小會兒就領了兩個抬著熱水桶的粗使婆子過來。
兩個婆子十分熱情:“表姑娘以後若是要用熱水,隻管跟我們說就是了,廚房裡見天兒地燒著水。”
紀澄笑了笑,讓柳葉兒抓了兩把她們從晉地帶過來的糖果子給婆子,帶回去給小孫子吃。
兩個婆子道了謝退了出去。
榆錢兒給紀澄擦背時,紀澄問:“你花了多少銀子才讓兩個婆子這樣上趕著要給咱們抬熱水?”
“也沒多少,一人給了二兩銀子。”榆錢兒說完,明顯感覺自家姑娘直了直背,蝴蝶骨上的肉都緊了,趕緊又道,“姑娘你是沒看到,我剛說要熱水時她們的那副嘴臉,說什麽家裡正經主子都還沒要熱水呢,得給她們留著。我給了銀子後,立馬嘴臉變了過來,就跟八輩子沒見過錢似的。”
“那你知不知道她們一個月的月錢是多少?”紀澄沉聲問道。
呃,這個還真不知道。榆錢兒跟著紀澄之後,就再沒缺過錢,也絲毫想不到要去打聽沈府下人的月錢這件事。
“那你又知不知道平日裡姑母打賞下人,都是用什麽?”紀澄歎息一聲,“你這樣做恐怕會壞了姑母的規矩,這一家子下人管起來難,放縱起來可太容易了。”
榆錢兒有些委屈地道:“可是咱們初來乍到,府裡的人都瞧不上咱們是西邊兒來的,老爺又沒個官身,不用銀子簡直是寸步難行。”
紀澄道:“這些我都知道。只是咱們在別人府裡做客,姑母事情又忙,哪可能處處周全,再說了即使咱們受了委屈,同姑母說一聲她自然能安排好,可你這樣隨便花銀子,就像在拿銀子打姑母的臉。”
榆錢兒氣得澡也不擦了:“可是姑娘在家時是日日都要沐浴的,來的路上情況特殊就不說了,難道今日第一天來也不洗澡?不洗澡姑娘又該睡不著了。我要是不花錢,又到哪裡去變了這桶熱水出來啊?”
紀澄又好氣又好笑:“哎喲,我的小姑奶奶,你這脾氣也太衝了吧?我只是跟你講道理而已,不過我也知道咱們榆錢兒是為了我好,這幾兩銀子花得值。只是咱們今後可不能再這麽做了,銀子雖然能使鬼推磨,卻買不到別人的敬意。你呀,今後別一條路走不通就想著砸銀子,動動腦子想點兒別的法子行不行?”
榆錢兒嘟嘟嘴,又拿起帕子給紀澄擦背:“知道了。”旋即又擔憂地道,“我今天是不是給姑娘闖禍了?”
紀澄歎息一聲:“沒事兒,明日頂多被姑母罵兩句。”
洗過澡,柳葉兒那邊已經將紀澄常用的花露、香膏都準備好了,紀澄自己抹臉時,柳葉兒就用香膏給她抹腳,再給她戴上棉布手套和襪子,伺候她上床躺下。
“柳葉兒,今天你能不能就在我屋裡睡?”紀澄問。
柳葉兒比紀澄大一歲,在她身邊伺候的日子更久,知道自家這位姑娘小小年紀雖然心思縝密,但畢竟一個人到了這陌生的府裡,心中肯定是惶恐不安的,雖然大少爺也來了,可就是他想照顧身在內院的妹妹,那也是多有不便的。
“奴婢去洗了臉洗了腳就來。”柳葉兒轉身將自己的被褥抱到紀澄床畔的腳踏邊鋪上,麻利地洗漱完畢進屋。
紀澄在床上反側難眠,她的睡眠一向不好,換了地方就更難入睡。思緒紛雜,一下就跳回到晉地,想起凌子雲來,大約是嫁不成他了,兩家雖然門當戶對,可是一旦遭遇外辱,恐怕分崩離析就在眼前,倒不如相忘天涯,各找各的門路。
她歎息一聲,又想起她的姑母紀蘭來。那時年少,哪裡能預料到會發生祝吉軍那件事?即使發生了,當時的紀澄還以為自己姑母嫁入那樣的人家,解決姓祝的肯定是小菜一碟。
可惜紀澄不知道的是,世家勳舊之間盤根錯節,姓祝的背後也有一大幫勢力,而紀蘭明顯是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壓根兒不想蹚渾水,到最後還是她爹爹帶了一半家產去求紀蘭打點,才平息了禍事。
紀澄翻身仰躺,她也不怪紀蘭,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家庭和立場,最後她姑母不也還是幫了他們嗎?雖然是獅子大開口。
甚至紀澄自己也不能保證,嫁人之後是否還會那麽盡心去幫助自己的娘家。
盡管對紀蘭說的話非常漂亮,可紀澄知道自己是有私心的。她的確不願意再拖累父母,但她也是不願意再過那種隨隨便便被人兩隻手指輕輕一捏就能碾碎的螻蟻般的生活。人活著首先得讓自己強大起來,即使是狐假虎威也行,然後才能說以後的事情。
可是自己能否如願呢?紀澄不得而知,甚至沒有半分把握,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她雖然抱著極功利的心而來,可也小心期盼遇到的那個人,樣貌難看一點兒無妨,只求性情溫和,公婆易與。
只是聽說這京城的貴夫人都不是好相與之輩。紀澄歎息一聲,她倒是不奢求嫁給高門顯貴,那大宅門內的日子其實並不好過,最好是嫁個家中人口簡單,夫君自身極有能力和前途的,哪怕是鰥夫也無妨。
紀澄反覆想著,京城這無數大大小小的官員,總有她看得上,也看得上她的人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