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流水情意(1)
卻說沈徹送走芮鈺了了一樁情事,紀澄卻在絞盡腦汁思考自己的親事。
秋季是收獲的季節,很多人都急著想在這個秋天收獲點兒什麽,紀澄也不例外。
齊正的行蹤打聽起來很容易,因為他太中規中矩了。不在宮裡當值的時候,大部分時間都是待在雲陽伯府,應酬不多,應該是不喜歡應酬。一個月會去紀澄上次遇到齊正的那間書畫鋪子涵容齋三次以上,但時間不固定。
紀澄沒想到齊正的生活這樣簡單,頗有潔身自好的意味。可是世人汙濁他獨清,很容易被大家排斥的。據紀澄知曉,沈家這幾位表哥同齊正都沒什麽往來,他們的圈子基本算得上是京師勳貴子弟的核心圈子了,齊正明顯是屬於靠邊站的那一類。
紀澄頗替齊正將來的前途操心,難怪雲陽伯府的爵位到他父親那一代就終止了,若是齊家父子稍微會來事兒一點兒,像他們這種祖上有功勳,對現在的皇帝又沒什麽威脅的人家,皇帝是很容易開恩讓爵位再延續一代的。
雖然爵位帶來的那點兒微薄俸祿紀澄沒看在眼裡,但是有個伯爺的爵位好歹還在勳貴之流,來往的人家也會有所不同。
這世間人無完人,對齊正紀澄沒什麽好挑剔的,卻不知道齊正和齊華那位常年臥病一直吊著氣兒的母親是個什麽性子,對兒媳婦的人選又是個什麽想法。
紀澄苦無門路打聽,因為齊夫人體弱很少出門,京師的人對她都不怎麽熟悉,不過有個人應該能幫到她。
“齊姐姐。”紀澄在背後叫住齊華。
“是你啊,紀姑娘。”齊華不無冷淡地道。自打上次在沈家落水之後,齊華和紀澄見面連寒暄都欠奉,最多就是點頭示意,她心裡一是怪紀澄壞了自己的事兒,二來也是有些不好意思,最不堪的一面被紀澄看到了。
紀澄笑著走到齊華身邊,鼻子很靈敏地聞到她身上傳來的藥香:“姐姐身上帶著藥香,是身體有什麽不適嗎?”
“不是我,是家母。我給她熬藥的時候大概沾上藥味兒了。”齊華道。
“伯母病了?姐姐似乎清減了,是因為衣不解帶地照顧伯母,太辛苦了吧?”紀澄道。
“不辛苦,那是我娘。”齊華道。
“姐姐一片純孝老天爺會看見的,伯母的病會好起來的。”紀澄安慰齊華道,“姐姐現在是要去哪兒呢?”
齊華道:“我去給家母揀藥。”
紀澄順著齊華的眼睛看過去,只見斜對面是一個中藥鋪,黑底金字寫著“長春堂”三個字,走進去只見堂內掛著一副對聯:但願世間人無病,何愁架上藥生塵。
那掌櫃的一見紀澄就趕緊放下手裡的活兒迎了上來,恭恭敬敬地垂手低眉地道:“三姑娘。”
齊華詫異地看了一眼紀澄。
紀澄衝那掌櫃的擺擺手道:“你忙去吧,我是陪齊姐姐來抓藥的。”說罷,紀澄轉頭看向齊華道,“見笑了。”
“這是你家的藥鋪?”齊華問。
紀澄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齊華心頭一動:“長春堂在京城的名聲十分好,藥真秤足,每個月都施粥施藥,做的都是利民之事,你做什麽不好意思啊?”
紀澄感激地笑了笑,特別真誠地道:“齊姐姐你人真好,我還以為你會因為我家是經商的而不屑跟我來往呢,沒想到你卻反過來安慰我。”
齊華嘴角微微一翹:“我不是那種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不說別的,現在的達官貴人,指不定兩代之前還是泥腿子呢。”
紀澄見齊華對自己的態度有所軟化,趁熱打鐵地道:“齊姐姐,其實我一直想找你賠禮道歉的,可惜一直沒找到同姐姐說話的機會。上回的事情是我太魯莽了些。”
齊華聞言就知道紀澄說的是上次沈家百花宴的事情,臉頓時就冷了下來。
紀澄就像沒察覺一樣繼續道:“那時候我剛從晉地到京師,人魯莽得緊,又不識好歹。”紀澄這可是把自己貶成個土包子了。
齊華抬起眼皮掃向紀澄,依舊不語。
紀澄有些尷尬又有些難過地笑了笑:“哎,不說這些了,這世上也沒有後悔藥吃。”
齊華心想你說話怎麽隻說半截兒啊?她大概已經明白紀澄的意思了,可偏偏就想聽她自己親口說出來:“怎麽突然提起這個?你有什麽好後悔的?”
紀澄並不正面回答,隻低下頭道:“我年歲也不小了,可至今……本以為……”
其實紀澄什麽都沒說,卻也什麽都說了。
齊華本就恨嫁,所以當時才會行出那樣的事兒來,到現在在知情人面前都抬不起頭來,平日裡往來的那些姑娘也不大搭理她了,她自己也覺得丟臉。當初若是事情成了,她能嫁進沈家,別人就算瞧不上她的手段,可表面依然要奉承的。這也就難怪齊華會怪罪紀澄。
雖然齊華這會兒依然怨恨紀澄,但情況又有所不同了,紀澄的後悔,和那欲言又止背後的意思,讓齊華有一種找到同類的感覺,原來不僅是她一個人有那種見不得人的心思。
齊華撇撇嘴道:“你現在知道已經晚了。別看其他人表面對你和和氣氣的,那不過是她們教養使然,其實背地裡哪裡看得起你這種出身的人,不說你,便是我也未必能入那些人的眼呢。她們一個個鼻孔都是朝天的。咱們的才貌便是再好也沒用,有些人哪怕是無鹽女或者破鞋兒、爛鞋兒,那些人也是趨之若鶩的。”
紀澄聽了,自然明白齊華是意有所指:“齊姐姐,上回在……”
話還沒說完,掌櫃的領著店裡的夥計來請紀澄和齊華去裡間喝茶,又親自拿了齊華手裡的藥單去抓藥。
齊華來過長春堂很多次了,還從沒享受過這種待遇。她喜歡來長春堂一是表現一下自己的孝順,希望有人能夠看到她的孝行並傳播一下,二來長春堂的名聲和信譽的確良好,而最大優點還不是這個,而是藥材比別的藥店都便宜了一分。她母親常年患病,雖然不至於說將個伯府給吃垮了,但他們家也就是表面光鮮,有些銀子能省一點兒的就不要浪費。
掌櫃的去抓藥之後,紀澄繼續道:“齊姐姐,上回你說的王悅娘的事兒是真的嗎?”
“怎麽不是真的,王悅娘裝得再像,也掩蓋不了她曾經被賣入樓子裡的事兒。”齊華道。
“姐姐是怎麽知道啊?這樣的事兒若是真的,外面還不傳瘋了呀?”紀澄問。
“我哥哥聽他朋友說的,絕對沒錯。他本來也不會跟我說的,只是他沒頭沒腦地讓我從此不許出門,連給娘抓藥也不許,我自然不肯,他才把原因說出來的。”齊華道。
“原來如此。可是王悅娘既然已經……又怎麽能進宮當娘娘呢?”紀澄好奇地道。
“你不知道,這裡面的名堂多著呢。藏點兒雞血就能裝黃花閨女了。”大概是紀澄眼裡崇拜的光芒太盛,齊華的話漸漸就多了起來,
等掌櫃的將抓好的藥遞到齊華手裡時,齊華和紀澄已經成了一對無話不說的好姐妹。
這姑娘之間要拉近關系也容易,只要你甘當綠葉,樂她所樂,惡她所惡,和她一起說別人的壞話,和她一起分享見不得人的心思,關系很快就能拉近。
末了,齊華已經被紀澄捧得一點兒也不見外,什麽話都說得出口了:“對了,澄妹妹,你們長春堂裡有千年山參嗎?”
千年山參自然是有的,而且產自長白山,品相完整,保存得十分好,乃長春堂的鎮店之寶,每個這樣的大藥房都是有自己的鎮店之物的。
紀澄心想,雲陽伯夫人的病情已經嚴重到要用千年山參吊氣兒了?也難怪齊華當初那般著急了,若有個三長兩短,她哪裡耽誤得起三年時間?那麽齊正那裡豈非也要耽擱了,紀澄可是等不起的,三年的時間變數太多。
這件事看來的確得抓緊了。
紀澄朝齊華點了點頭。
齊華心裡一喜,大夫說她母親熬不了多久了,若是有千年山參續命,或者還可多活個三年兩載的。
若是尋常人參,齊家自然是有的,可這千年山參是可遇不可求的東西,一旦現世多入了豪富之手。聽說齊家祖上曾經有過一支,早就用掉了,如今的雲陽伯府可沒有那許多銀子能買千年山參,即使咬著牙願意買,可也沒人願意賣的,那可是救命的東西。
“澄妹妹……”齊華開始抹淚,將大夫的話重複了一遍給紀澄聽。
紀澄道:“姐姐快莫哭了,不過是一支山參而已,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若是伯母的病情需要,長春堂是絕不會吝惜的。”
齊華沒想到紀澄這樣好說話,她是知道千年山參得來不易的,饒是她哥哥四處求人,也沒尋到一支。
紀澄讓柳葉兒去尋了掌櫃的來。
李掌櫃一聽是要鎮店之寶,當時臉上就苦出了許多褶子來:“三姑娘,這,這千年山參還是我師父千辛萬苦在長白山上守了二十年才尋來的,做了長春堂的鎮店之寶,咱們長春堂才有如今這幅光景兒的。師父當年去世的時候拉著我的手一直叮囑,若非萬不得已,絕對不能動這山參。”
齊華一聽心裡就涼了一半下來。
紀澄道:“什麽叫萬不得已?人命關天,這難道不是萬不得已?咱們開藥堂的本就是為了懸壺濟世,山參不過是死物,哪裡就抵得過人命。你將山參拿出來吧。”
李掌櫃不得已隻好親自去請了出來。黑漆戧金的盒子裡,紅絲絨上躺著一支粗如兒臂的千年山參。齊華好歹也是世家小姐,識貨是一點兒問題也沒有的。
“澄妹妹,我……”齊華當場就落淚了。
李掌櫃的將盒子蓋好,恭恭敬敬地請示紀澄:“三姑娘,這樣的東西是有錢也難尋的,長白山已經好些年沒見過這樣的參王了,若是拿出去賣,十萬兩銀子別人只怕也搶著要。原本三姑娘開口,小的就該雙手奉上的,可是這筆銀子數目巨大,小的實在做不了主,得有老爺子的親筆印信才行。”
紀澄沉默了片刻,問道:“李叔,我不會為難你的。只是十萬兩銀子也實在太多了些。”
紀澄看了看齊華,又看了看李掌櫃:“這樣吧,若是讓你賤賣,我爹爹那裡肯定不會同意的。”
李掌櫃聞言臉上頓時露出了笑臉,松了一口大氣。
紀澄看向齊華道:“齊姐姐,當初的事兒是我對不住你,我一直想補償你,今日正好逢著機會了。這樣吧,這支山參算你五萬兩銀子。”
“三姑娘!”李掌櫃失聲叫了出來。
紀澄擺擺手道:“聽我說完,剩下的五萬兩銀子我來補。”
齊華原本還以為能白得一支山參,可一聽那天價就知道不可能,千年山參的市價齊華自然是清楚的,長春堂這十萬兩一支賣得真的不算貴,她們家要是有這許多銀子,早就買著了。
別說十萬兩了,就是五萬兩銀子,雲陽伯府除非砸鍋賣鐵,把宅子賣了才可能買得起。
“這使不得,澄妹妹,千萬使不得。”齊華又搖頭又擺手,她哪裡去找那銀子買。
紀澄也不為難齊華,隻讓李掌櫃的將山參收好,叮囑他妥善保管,且不許賣給別人。
紀澄陪著齊華出了長春堂的大門:“齊姐姐,這筆銀子實在是不小的數目,不過伯母的病情要緊,你回去同伯父伯母商量一下吧。”
齊華點了點頭,拉著紀澄的手又說了好幾聲謝謝。
“澄妹妹,說來不怕你笑話,莫說十萬兩,就是五萬兩我家中也沒有。家母患病多年,家父又不會營生,家中全靠我哥哥頂著,表面上雖然看著光鮮,可實際上是拆東牆補西牆,不過是撐面子而已。”齊華道。
紀澄早就料到了齊家的境況,她和齊華第一次見面時,齊華就猛盯著她的衣裳看,十分豔羨,足可見雲陽伯府的窘迫。
紀澄故作驚訝而尷尬地道:“啊,我不知道,對不起,齊姐姐,若是有什麽難處,你將來同我直說就是,別的我不敢說,可朋友通財之義我還是有的。”
齊華笑道:“這倒不用,飯還是吃得起的。只是我原不知道原來澄妹妹家中這樣富庶,五萬兩銀子隨隨便便就能拿出來。”
紀澄知道齊華這是動心了,來探自己的底來著:“不怕妹妹笑話,家父希望我能在京師尋一門好親事,所以給我準備了不少嫁妝。五萬兩銀子雖然多,但我還是拿得出來的。”
齊華看著紀澄心裡那叫一個嫉妒啊!她的嫁妝滿打滿算也不過五千兩銀子頂天了,而聽紀澄的口氣,她的嫁妝只怕十萬兩銀子都有。若是她能嫁入自己家,那不僅她娘會有千年山參,而她出嫁時紀澄總得給她添妝吧?她哥哥也就不必因為銀子不趁手而被上司冷待了。
“照這麽說,澄妹妹的嫁妝只怕不少於十萬兩吧?”齊華好奇地道。
紀澄笑著道:“不過是些阿堵物而已。”
齊華又問:“澄姐姐,這長春堂的李掌櫃怎麽那麽聽你的話啊?”說讓拿鎮店之寶就拿鎮店之寶。
紀澄道:“爹爹早就將長春堂添在我的嫁妝單子上了,說銀錢是死的,用了就沒了,有鋪子那銀子就是活物,一輩子都有。”
齊華道:“可不就是這個理兒。”
長春堂的規模雖然比不上京師那三大藥堂,可是齊華聽說不止京師,臨縣、臨省都有長春堂的分號,若是紀澄還擁有長春堂,那可真是個金娃娃了。
同紀澄分手後,齊華幾乎是小跑進她母親齊夫人的屋裡的。
“怎麽又是你去抓藥?我不是讓你別去了嗎?你哥哥說現在世道不太平,你是伯府千金何必去拋頭露臉?”齊夫人拉著齊華的手埋怨道,只是她身子骨實在太弱了,說了這麽長一句話,就有些喘不過氣兒來。
齊華替齊夫人掖了掖被角,提了一下今日遇到紀澄的事兒,但對於千年山參的事兒是一個字也不敢提的。
“哦,聽你的口氣,似乎挺喜歡這位紀姑娘的。”齊夫人道。
“嗯,她人生得漂亮,脾氣性子都是極好的。上回百花宴作畫,她和王四娘還打成了平手,要不是王四娘是王家的人,根本就贏不了澄妹妹的。”齊華不遺余力地為紀澄說著好話。
齊夫人雖然臥床多年,但腦子可沒癱瘓,齊華的性子並不合群,以前提起其他姑娘的時候總是挑剔這個,挑剔那個,很少見她這樣稱讚一個人的。齊夫人的第一個反應是怕紀澄別有用心騙了齊華。
“哦,這位紀姑娘什麽來歷啊?”齊夫人問。
“她是沈家三夫人的侄女兒,就是鐵帽胡同那個沈家。”齊華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