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春光乍泄(2)
只是女兒家不比男人,芮鈺今年已經二十有四,年紀比沈徹還大,因著護養有方所以看著還嬌嫩鮮妍,但底子裡早就疲憊不堪了。
一旦她們這樣的人起了退隱之心,首先就是得找個男人托付下半生,也不用他們付贖身銀子,其實芮鈺早就是自由身了,可是她們這樣的人是一入淤泥終身都腥,哪怕從良也沒有什麽好名聲,還不如在樓裡待著還暢快些。
卻說芮鈺既然起了托付終身之心,自然還是想找個心儀之人,沈徹就成了首選。家世富貴、容貌俊逸,雖然風流了些,可是以芮鈺的品貌,自有喚得浪子回頭的自信,全看她會不會拿出整副本事而已。
芮鈺看得清楚,沈徹自然也不糊塗。芮鈺想找個人依托,可惜找錯了人。但這種一閃而逝的內疚對沈徹這種“負心漢”來說實在不足以讓他收手,本來這種事就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各憑本事,若是芮鈺真有那勾人攝魂的本事,沈徹也不是不能給她個依靠。
只是沈徹能明顯感受到芮鈺有些急躁了,少了些趣味兒,但願今日佳人之約不要掃興才是。
就在紀澄和沈徹各自走神中,蘇筠的“雲袖舞”也到了最後一舞,她側身彎俯於地,臉向著沈徹一方擺出最終的姿勢,雙眼含情脈脈地看著他,沈徹的眼光卻是越過了她看向後方。
蘇筠心底一沉,起身後她微微側了側頭,已經看明白了,沈徹剛才望向的是紀澄。
沈徹這一招禍水東引簡直是如羚羊掛角般無跡可尋,不過一眼就替紀澄又招了麻煩。
蘇筠這令人驚豔的舞一跳之後,沈萃的臉色別提多難看了,她自己也是有自知之明的,中壇選藝那日也不知怎麽回事,蘇筠居然沒中選。
老太太掃了一眼身邊的紀蘭,看到這兒她還有什麽不明白的,不過想紀蘭不擇手段也是為了她女兒,老太太也不好多加責怪,只是這也太落於下乘了。
沈芫見老太太沉默不語,心裡也明白了三分,笑著朗聲道:“既然阿蕁和阿筠都給老祖宗盡了孝心,孫女兒也不能落於人後。”
沈芫擅長書畫,往年家宴她也不止一次表演過,所以筆墨紙張是早就準備好的。這回沈芫是有心在未婚夫面前露臉,鎮一鎮他,將來嫁到曾家也好叫他高看一分。
所以沈芫並不僅僅是作畫,而是讓沈蕁給她撫琴,她的東南西北四周分別立了四面屏風,屏風上嵌宣紙,她在中央起舞,隨舞作畫,一舞完畢,四面屏風上東面是繪的牡丹、南面是一對戲水鴛鴦、西面是孤舟漾波、北面是月上柳梢。
且不說四幅畫作得十分精妙,便是那舞姿竟然也不輸蘇筠幾分,可見沈芫這京師才女的名頭真不是白得的,素日不過是行事低調而已,這才是真正的大家之風。
老太太看著沈芫是一臉的欣慰,笑得嘴都合不攏了。
曾修文大約也是沒想到自己的未婚妻竟如此了得,這會兒滿臉通紅,眼裡卻有遮也遮不住的情意湧出。
沈芫之後連盧媛也跳了一支劍舞,劍舞得很有氣勢,就是缺些柔美,算是無功無過吧。
如此一來,在場所有姑娘都展現過才藝了,唯有紀澄正扶額苦思。
沈芫推了推紀澄,沈蕁和蘇筠也來起哄,紀澄苦笑道:“好姐姐,我沒有什麽擅長的,倒是會做幾道菜,難不成要讓我在這裡表演做菜嗎?”
“你撒謊!”一個脆生生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叫紀澄心頭一顫,弘哥兒已經咚咚咚地跑到了紀澄面前。
“哦,我怎麽撒謊了?”紀澄逗弘哥兒道,她不知道小孩子會說出什麽天真的語言,心裡可真是沒底,但願弘哥兒別說自己會爬樹才好。
“你明明會吹葉子的。喏,給你。”弘哥兒從隨身帶的荷包裡取出兩片碧綠的樹葉遞給紀澄,“先前才摘的,還新鮮著呢。”
紀澄簡直哭笑不得。這吹樹葉的雕蟲小技哪裡能算作才藝,她便是吹得再好,可是樹葉本身並不是樂器,音韻有限。
說起這吹樹葉的事兒,起因就在前些日子紀澄於園中遇到弘哥兒,小東西正坐在樹丫上默默哭鼻子,可把他身邊伺候的人給嚇壞了,以為弄丟了這老太太的命根子、沈家下一代唯一的獨苗苗。
那日是弘哥兒生母的忌辰,他想娘親所以哭鼻子,又不想被人看到壞了他小小男子漢的形象,這才躲到樹上的。
紀澄為了安慰他,就順手在樹上摘了一片葉子給他吹曲兒。
這下可好了,弘哥兒當眾就把紀澄給賣了。
紀澄接過弘哥兒手中的樹葉,這臉皮真得修到一定的厚度才能在眾高雅之樂中吹奏樹葉這種兒童之戲。
不過且不說弘哥兒的天真可愛讓紀澄拒絕不了,便是當著老太太和沈禦的面紀澄也沒可能拒絕獨苗苗弘哥兒的不是?
“那我就獻醜了。”紀澄整理了一下衣裙,跪坐著開始吹樹葉。她選了一曲十分歡快的小調,當初給弘哥兒吹的就是這一曲,活潑而有趣,連她自己吹著吹著都忍不住搖頭晃腦起來,旁邊的弘哥兒特別捧場地還拍著小手替她打著節拍。
老太太看得是一驚一乍的,她這孫子雖然被千寵萬愛,但因著從小失了母親,性子一直有些陰沉,年紀小小就是一副大人做派,可沒想到跟紀澄卻這樣合得來。
老太太看了看紀澄,又側頭看了一眼沈禦,難道是她忽視了什麽?雖然沈禦是續弦,且不說他的家世,就是他這樣的人才,續弦的人選也絕不會委屈他,紀澄倒不是不好,不過肯定是入不了黃氏的眼的。
再說黃氏和先頭大奶奶周氏那一家都自有打算,便是老太太也是不好介入沈禦的親事的。
老太太又多看了一眼沈禦的反應,但見沈禦端直地坐著,眼睛雖然看著紀澄,不過注意力更多是在弘哥兒身上,並沒有什麽異常,老太太心裡松了口氣,就怕他二人私底下有了什麽來往,鬧出醜事來。
倒不是老太太多心,實在是她這幾個孫子人才都十分出眾,被人惦記也實在不出奇,女兒家總是盼著嫁個好兒郎。
老太太再拿眼去看紀澄,見紀澄也沒什麽異樣,同沈禦也並無眉目傳情,這才放下整顆心來。
小調很快就吹完了,老太太笑著問紀澄:“這是什麽調,聽著這樣歡樂?”
“是牧羊調。”紀澄回道。
老太太又問:“你既會吹樹葉,可會吹笛子?”
“會一點兒。”紀澄道,這幾年她什麽樂器都學過一點兒,精通自然是不可能,只是懂一點兒來京師才不容易鬧出笑話。
“那你吹一曲試試。”老太太道,不過紀澄沒有笛子,所以老太太又轉頭對雲錦吩咐,“我不是有一支碧玉笛嗎?拿去給阿澄試試。”
老太太話音還沒落,她身邊黃夫人的神情就變了變,紀澄心裡覺得奇怪,臉上難免就露出了尋思的神色。
老太太這一試探就越發明了紀澄同沈禦私底下應該是沒什麽的。原來那碧玉笛是周大奶奶還在世時送給老太太的。
周氏的笛子吹得極好,她沒出嫁時也是京中有名的才女,老太太於眾樂器裡也是獨鍾笛子,所以老太太對周氏素來偏愛。這會兒老太太居然將故去的大少奶奶周氏送的碧玉笛拿出來給紀澄,如何不叫人多想?
黃氏以為老太太是看上了紀澄,不僅她如此想,就是紀蘭等人也難免如此想,所以都詫異地看向老太太和紀澄。
沈禦依然目不斜視地端坐,弘哥兒可是不懂大人心裡頭的彎彎繞繞的,覺得高興極了,拉了紀澄的袖子道:“你也會吹笛子?”雖然弘哥兒對生母沒有印象,但時常聽人說他母親笛子吹得極好,這會兒聽見紀澄說也會一點兒,就覺得同她又親近了一些。
這人哪,從小心就是偏的,若換了別的女子會吹笛子,弘哥兒一準兒得認為那人別有用心,就想親近他父親。
但是紀澄不一樣,弘哥兒年紀雖然小,腦瓜子卻十分聰明,他是沈禦的嫡長子,二房將來的頂梁柱,沈禦對他教養得十分嚴厲,便是老太太雖然疼愛他,也絕不溺愛。
弘哥兒早就察覺出紀澄在躲他了,有時候會在園子裡遠遠地看見,他本以為紀澄要上前的,結果拐個彎兒就不見了蹤影。好幾次都是這樣,弘哥兒也是有脾氣的,她不理他,他還不想理她哩。
可越是這樣別扭,弘哥兒就越想親近紀澄,不過他又拉不下臉來去找紀澄。但是他也能肯定紀澄對當他繼母應該是沒什麽興趣的。他偷偷問過奶娘,奶娘說那個姑娘應該是為了避嫌。
小孩子的邏輯實在令人發笑,在弘哥兒心裡,想當他繼母的都是壞女人,而不想當他繼母的就是個好後媽,與其便宜別人,倒不如是紀澄嫁給他爹爹,反正紀澄自己也說過只要他有本事能一直讓人討好他,那個人就會一直忠心的,弘哥兒就希望紀澄能一直討好自己。
紀澄可不知道碧玉笛背後的故事,拿到碧玉笛後只是無功無過地吹了一曲,小調依然輕快,不過她技藝有限,比之沈萃的歌、蘇筠的舞、沈芫的畫都差上了一截。
偏偏弘哥兒捧場得很,紀澄開始吹笛子以前,他已經回到他父親沈禦身邊,端端正正地坐好了。一曲結束,弘哥兒仰頭望著沈禦:“父親,是澄姐姐吹得好,還是母親吹得好?”
沈禦雖然對弘哥兒是嚴父,平日裡也不苟言笑,但是他不可能不明白弘哥兒的心思,若是連自己親生母親都不惦記的人又怎麽配為人,所以沈禦對弘哥兒的某些惡作劇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這幾年沒續弦多少也是想等弘哥兒年紀再大些,對內宅那些汙糟手段有一定對付能力了再考慮。
這會兒聽弘哥兒如此說,沈禦抬手輕輕摸了摸他的頭頂:“自然是你母親。”他和周氏雖然稱不上情深似海,但舉案齊眉確實是做到了的,周氏溫柔賢淑,心地純良,她的內宅沒有什麽陰私勾當,隻惋惜紅顏薄命。
聽見沈禦的回答,弘哥兒的整顆心都舒坦了,他父親心裡最惦記的還是他母親,這就讓弘哥兒覺得滿意極了。紀澄哪怕做了他繼母也越不過他的生母去,只要越不過他的生母,他是真心喜歡紀澄做他繼母的。
紀澄吹完一曲笛子,便將碧玉笛還了回去,她的笛藝雖然一般,但鑒賞笛子還是可以的,這碧玉笛低音時醇厚圓潤,高音時清脆明潤,端的是上佳,應該出自名家之手,並非有銀子就能買到。
老太太笑著道:“澄丫頭氣息渾厚,天賦是極佳的,就是還需要練練。”
紀澄笑著應了。
等回了自己屋裡,紀澄還在納悶,不知是哪裡不對勁,二夫人黃氏看她的眼神明顯就不對,以前雖然黃夫人對她是看不入眼愛理不理,可剛才在宴席上態度就是冷中帶刺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