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終於出擊(3)
“你不擦擦臉嗎?”紀澄忍不住開口。
“兩手不空。”沈徹輕笑。
紀澄瞥了他一眼,德行,愛擦不擦,想讓她動手,別做夢了。
“你的眼睛怎麽樣?”沈徹又問。
紀澄本不想再搭理沈徹的,可是這人太會說話,專挑她拒絕不了的話題:“這些時日並沒見不妥。”當初沈徹說她即使解毒之後依然會有後遺症,目力會衰退,但紀澄並沒覺得有什麽異樣。
“嗯。”沈徹應了一聲,卻沒繼續這個話題。
沉默之中,河水泛著熒光,被夜明珠的光芒籠罩的小舟仿佛成了這黑暗世界裡唯一的存在。但紀澄知道,那些被黑暗掩蓋的地方還不知藏著什麽東西呢。
沈徹大約察覺了紀澄沒有問出的疑惑:“京城下頭的密道密密麻麻的,不獨沈家有。雖然大秦建國不過百余年,但這京城可是三朝古都了,外面光光鮮鮮,地下卻是藏汙納垢,在你看不見的地方,就藏著江洋大盜也說不定。”
紀澄並沒被沈徹的話嚇到,接著又見沈徹抬手指了指她身後左側的黑暗處:“這裡應該到了祥和裡,江至先聽過嗎?”
當然聽過,在紀澄小的時候,江至先的名字絕對可以止小兒夜哭。一夜之間滅了當初晉城太守徐滿江的滿門,從那個門裡一共抬出了一百二十八具屍體,血水把鄭苕江都染紅了。
事情一發,滿朝震驚,天子下令六扇門的捕快全力捉拿凶手,他們雖然查出了下手的人是江至先,但直到現在江至先都未曾歸案。六扇門為了此案一共換了三任大捕頭。
聞名天下的鐵血捕快林東山臨終時死不瞑目,不許家人和弟子祭奠,留下遺言說當江至先歸案時,才許後人給他上墳。
這樁懸案已經是五十年前的故事了。
“江至先現在就住在祥和裡。”沈徹道。
紀澄立即瞪大了雙眼:“怎麽會?”
“地下的世界想藏人就一定藏得住。”沈徹淡淡地道。
“你既然知道怎麽不去告發他?”紀澄這話就問得天真了。
“地下世界有地下世界的規矩,破壞了規矩的人不會有什麽好下場。再說了,你不覺得我來管這件事,會有狗拿耗子的嫌疑?”沈徹道。
紀澄不語。
“可恨之人必有可憐之處。江至先的父親是徐滿江的兄弟。徐滿江沒有入仕之前是江洋大盜,後來有了錢買了官,為怕身份泄露就殺了江至先全家,當時江至先不過是一歲的嬰孩,他便在江至先的脖子上系了鐵鏈子當狗養,江至先被養在狗籠子裡,一輩子沒有直起過腰。”沈徹道。
紀澄一眨不眨地看著沈徹,努力克制住身體的顫抖。
船又行過一段水路,紀澄不知道在這地底世界裡沈徹是怎樣辨別方向和判斷行了多少路的,這會兒只見他又指了指右手方:“那個用人皮縫娃娃的熊太婆聽過嗎?”
紀澄恨不能捂住耳朵,沈徹這人真是討厭,專挑最叫人恐怖的東西講。
“還要多久才到?”紀澄企圖岔開話題。
“其實熊太婆沒那麽恐怖,那些人皮都是死人身上剝下來的。她有個仇家,她打不過就只能嚇唬對方,有那樣的名聲在外,她的仇人拿不準她的底細,一直沒敢動手。她就住在上面的洞穴裡,怪可憐的,八九十歲的老太婆了,半夜還要去逛墳場。”沈徹道。
“你能別說了嗎?”紀澄嚇得手心都出汗了。這裡本就黑洞洞的,夜明珠的光泛著銀白,像幽魂的磷光一般,清澈的河水底下指不定什麽時候會冒出個人頭來,紀澄極力克制才能不上去捂住沈徹的嘴巴。
“其實也有好的。這一段應該到地下黑市了,那裡隻賣一種東西,就是命。不管你想買誰的命,只要給得起錢,就有人幫你做。”沈徹道。
紀澄挑眉,懷疑沈徹話中有話,他是在暗示自己什麽?
“那徹表哥什麽時候有空,可以帶我去看看嗎?”紀澄試探道。
“南桂知道怎麽去。”沈徹道。
紀澄垂下眼瞼不再說話,小舟很快就靠了岸,沈徹將小舟在岸邊的鐵柱子上系好:“走吧。”
岸邊的牆角有個一人高的鐵籠子,沈徹率先走進去,用鐵籠上懸著的鐵錘慢敲三下,快敲三下,再一快一慢重複九次,那鐵籠子就嘎嘎地開始往上升。
紀澄算著大概升了有九層樓的高度,鐵籠在一處洞穴面前停下,沈徹一腳跨過去,然後轉身朝紀澄伸出手,牽了她過去。
轉過一段小路,石門開啟,後面是闊大的密室。密室的牆邊立著一排花梨木嵌百寶大衣櫥,還有一具同色的三層妝奩。
“換了衣服再上去。”沈徹道。
每一處可能泄露身份的地方,沈徹都替紀澄想過了。
紀澄拉住衣櫥上的鳳首銅環,衣櫥緩緩打開,裡面是各色的衣裳,但款式全部一模一樣,只是顏色不同而已。
清一色的織金繡山茶花錦緞。
紀澄猛地轉過身:“你怎麽知道我會選這具面具?”那面具就系在紀澄的腰間,黑色山茶花。這衣櫥裡的衣裳明顯都是為了與面具合稱而挑選的。
“直覺吧。”沈徹道。
紀澄狐疑地看著沈徹,這直覺未免也太準了。
紀澄去屏風後面換了衣裳,立領暗金、暗銀雙色線繡纏枝大碗山茶的黑色裙子,外罩黑狐毛出風鬥篷,臉上戴著黑色山茶花的面具,唇色暗紅,她自己在鏡子裡看見自己,都覺得她可以去當年輕時的熊太婆了。
神秘而恐怖。
“等等。”沈徹叫住紀澄,從文具箱裡翻出筆來,蘸了霜白的顏料,替紀澄在右眼下加了一顆淚痣。
紀澄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面具是你畫的?”
沈徹點了點頭:“我也沒想到你第一眼看到就喜歡。”
紀澄心想,這麽說我替你老人家省了很多口舌,省得你費盡心思誘拐我選這具面具是吧?
石室之上是一處集市,人來人往,多幾個陌生臉孔一點兒也不會引人注目。
紀澄就坐在一處酒坊的樓上,從密室出來可以直通這裡。想來那酒坊定也是靖世軍的耳目所在了。
樓梯上響起腳步聲,那當壚賣酒的是個風韻猶存的女人,家裡男人不爭氣,除了喝酒就會打老婆,得空還充當龜公,替老婆接點兒活計,街坊鄰居看見有男人上她家的樓都見怪不怪了,不就是皮肉生意嗎。
童襄、孫如龍、龐駿雄在來吉祥酒坊之前就已經接到了命令,無條件服從新任主子的安排。
只是這三人完全沒想到,他們的新任主子會是個女人,而且一看就知道是個絕色美人。盡管她的臉被面具所遮掩,剩下的半張也是藏在黑狐毛的陰影裡。
但是年輕而清冷的聲音,窈窕而纖細的腰肢,舉手投足間的嫻雅,都足以說明這是個很漂亮的女人。
靖世軍裡雖然不乏女人,但是地位這般高,掌握一域大權的女人,卻只有眼前這一位。
私下裡有傳言,她是某位大佬的女人。這種靠上床而晉位的女人,從古至今都是得不到人真心認可的,何況靖世軍裡都是些什麽人?
能乾得為世所不容的人。
在童襄他們打量紀澄的時候,紀澄也在觀察他們三人,如果不出意外,這三個人將會成為她的手下大將。
童襄是三人當中最年輕的,二十五六歲,高眉深目,應當有胡人血統,眉眼間全是桀驁。
孫如龍一雙細縫眼,看起來有些狡猾,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
龐駿雄,國字臉、懸膽鼻,樣貌端端正正,給人十分忠勇的印象,年紀是三人裡最大的,約莫四十歲。
紀澄開口道:“聽人推薦,三位對西域的輿情最為了解,今日請三位先生來,是想請教三位先生一些問題。”
紀澄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團墊上,說話又極為文縐縐,童襄一聽她說話就知道是個所謂的“讀書人”,最是沒勁。
不過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童襄他們三人隻好也裝模作樣地跪坐下來,十分不適。
大秦建國之後,胡風東漸,胡床、交椅進入中原地區且廣為流傳,只有那些一心慕古或者裝模作樣的人家才會堅持舊日的跪坐。
紀澄絕對是後者。不過她並不打算改,若是因為童襄他們習慣了胡床,自己就改變作風,只會給他們一種她這個頭領很好說話、立場不堅的印象。
紀澄輕輕拍了拍掌,就有婆子將一個沙盤抬了進來,放在正中。這沙盤是特地請泥塑張捏製的,山地隆起,山谷凹陷,河流以藍色顏料填圖,大道以黃沙細描。
“這只是個雛形,還請三位看一看,根據你們的經驗,這輿圖繪製得可有不對?”紀澄道。
童襄他們三人還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子的“輿圖”,崇山峻嶺、深谷河流,皆一目了然。童襄是個粗人,那手繪的複雜輿圖他向來看不懂,一看就覺得頭疼,但眼前這“輿圖”可就再難不住他這粗人了。
這三人裡以龐駿雄對西域最為熟悉,他細細觀察之後,指出了好幾個不符合實情的地方,紀澄點頭以筆快速做了記錄。
再然後紀澄取了手邊用竹簽和布頭製的小旗,在她擬定要建客棧的地方插上。
“我想建一支貨隊,專供從中原到西域貨物的運送往來,除了咱們自己的貨物外,也對外承接生意。這些小旗的點就是擬建客棧做補給和轉運之用。”
紀澄又取了三個核桃分別放置在西洲、延城和精絕三地,這三地互為犄角,若是仔細思考,就能看出紀澄的用心,以這三地為軸心,幾乎能覆蓋西域大半部分地域。
“我打算在這三地建立貨倉,一到雪天,冰雪封路,一切生意就只能中斷,若有這三處貨倉,不僅可以儲貨,也能做大型補給。”三個地方都是紀澄精挑細選的,從這三個貨倉出發,到西域的任何地方,貨物都能在一月之內到達。很多時候就不必等著別人要買了,才從中原發運。
“不知道姑娘是要建多大的貨倉?”龐駿雄問,“若是目標太大,很容易被人劫掠。”龐駿雄顯然不讚成紀澄的“異想天開”。
紀澄也考慮過這個問題,西域可不是中原,雖說西域諸國向大秦俯首稱臣,但並不能做到令行禁止,甚至可以說毫無約束力。若非大秦強盛,而西域諸國連年內鬥,這些人一有機會肯定會反水東侵的。
“我們是做生意的,商人只求利。這貨倉的守衛就在西域當地雇人,務必要讓他們知道這是他們自己的營生,不管局面怎麽變化,咱們和氣求財的心是不變的。”紀澄道,“天下的錢財沒人能獨佔,以前咱們運貨過去,把所有的錢都賺完了,胡人看著眼饞,自然會動手。這一次不一樣,我們隻控制貨源,其他的都雇請當地人。包括我們要建立的商隊,也盡數用當地人。”
“可是這樣我們才能賺多少銀子?”孫如龍插話道。
紀澄道:“我們還有比賺銀子更重要的事情做。”
童襄突然插嘴道:“你這處客棧設的點不對。走閆夏谷雖然是從西洲到延城最近的路,但是這裡團聚著一幫山匪,過路的商人除非是雇傭了高手的大型商隊,其他人都寧願繞遠路,多走三天,從賀萍道出去。”
能省三天時間的近路絕不能放棄,紀澄想了想道:“那正好借此立威,咱們就在這裡建客棧。”
童襄不懂為何紀澄會有這樣大的口氣,但也不再多言,與龐駿雄對視一眼後,彼此都不再多話。
孫如龍倒是又替紀澄指出了幾處不同,譬如在精絕城附近的一段路,因為夏日酷熱,冬日又苦寒,商隊一日走不出百裡,紀澄在其他地方隻用建一座客棧,而在這條路上就必須建兩座,因為商隊要走兩日才能走完這一段路。
紀澄從善如流地加了一面小旗,然後又同三人商量了諸多細節,一直商量到日暮才作罷。
從吉祥酒坊離開後,童襄三人雖然是分頭離開,最後卻在五十裡外的一處宅子裡再度聚首。
因為龐駿雄最年長,所以三人以他為首,都在等他的意見。
“真想不到咱們三個如今會在個小娘們兒手下討生活,真憋屈。按我說,西域之事本該由龐大哥主事的,如今平白冒出這麽個玩意兒,除了會陪男人睡覺還會什麽?”孫如龍率先開口。
“話不能這樣說。”龐駿雄擺了擺手,“我看她的確有些能耐,雖然混江湖還青澀了點兒,但是很多話都說在點子上,是個見過世面的。”至少紀澄能撇開中原和西域的門戶之見這就讓龐駿雄覺得不一般。
他們三人,童襄本就有胡人血統,而龐駿雄的妻子就是個胡女,孫如龍的小妾也多為胡人,他們又常年在西域往來,自然不會如中原人一般自驕自矜看不起胡人,將他們當作牲口一樣的下等人。
而紀澄一看就是中原人士,瞧談吐不是世家出身就是讀書人家的閨女兒,像她們這樣的人能將胡人當作同等的人看待,其實是很難能可貴的。
童襄開口道:“她比咱們站得高,看得遠一些,並不局限於眼前之利,我看她這番籌謀,前期沒有個幾百萬兩銀子根本鋪不開。”
童襄雖然桀驁,可越是桀驁的人通常越有不同於常人的能耐,雖然龐駿雄居長,但是童襄的意見他也不能不聽。
“那咱們該是個什麽樣的態度?”孫如龍問。是盡心盡力幫扶她,還是敷衍應付?孫如龍是知道靖世軍的規矩的,沒本事坐那個位置的人,遲早得被攆下去。只要他們不配合,就不姓信她一個婦道人家有本事坐穩了那位置。
“先看看吧,她不是說要在閆夏谷建客棧嗎,咱們先看看她能不能建起來。”龐駿雄道。
卻說回紀澄,送走童襄他們之後,紀澄松了口大氣,手心都冒汗了,這三個人都是老江湖,一個比一個難纏,紀澄看得出他們不服氣自己,所以越發端得厲害,心裡也清楚,必須一戰立威,要不然以後行事可就難了,指揮不動自己手下的卒子,沈徹可不是什麽大善人,遲早清算她。
紀澄轉到屋後,當時她是看著沈徹進去的,他說他就在後面看著她,哪知道紀澄進去時,沈徹卻不見蹤影。紀澄回到地下的密室,等了半晌才見著沈徹進來。
此時沈徹已經換過衣裳,臉上也乾乾淨淨了,顯然是出去辦了事兒。
“怎麽樣?”沈徹問。
紀澄略帶抱怨地道:“你倒是挺放心我的呀。”
沈徹回道:“我放心你難道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