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山間留情(1)
到晚上,大家也沒在堂內吃飯,而是在院子裡圍著火堆吃烤肉,既暖和又熱鬧。沈徵他們打到的野味有整隻架在火堆上烤的,也有切成薄片在一邊的鐵網上烤的。
紀澄特地穿了窄袖的衣裳,立在鐵網架子旁邊,指揮著仆婦給烤肉刷她調製的油醬汁,共分了三種口味:一種是時人慣吃的醬味兒,另一種是巴蜀地區人喜歡的辣味,還有一種是用劉廚娘當初在西域找到的香料醃製的。
紀澄將先烤好的一批肉用托盤盛了端到眾人跟前,先遞給崔玲和馮霜嘗了嘗,這才將托盤又遞到沈徵和楚得跟前。
沈徵心裡多少有些鬼,當著他二哥的面哪裡敢吃紀澄親自烤出來的烤肉,便擺手道:“我吃那隻烤兔就行了。”
紀澄也不勉強沈徵,楚得卻沒有沈徵那麽客氣,看他那身肉就知道是個吃貨。楚得一伸手就拿了好幾串。
這一盤子紀澄烤的是肥瘦相間的野豬肉,是莊子上的獵戶打著的,凍在冰庫裡,他們到的時候才拿出來的。
紀澄將客人都照顧到了,這才回到沈徹身邊,遞了一串肉給沈徹,自己則用筷子將另一串肉從鐵釺子上取下來,示意仆婦端了她事先準備好的醬料和生菜過來。
紀澄將那肉蘸了醬汁,再用一小片生菜包起來遞到沈徹嘴邊:“你試試。”
沈徹對紀澄的手藝可是深有信心,所以來者不拒,他將那生菜包肉整個放入嘴裡,品完後道:“這樣吃倒是格外清爽,肉味香濃,肥而不膩,醬汁也調得好。”
楚得此刻已經將他手裡鐵釺子上的肉都吃完了,本就意猶未盡,見又有新吃法就急急地道:“讓我嘗嘗,讓我嘗嘗。”
紀澄便讓丫頭將盤子端了過去,當然也沒忘記崔玲和馮霜。
楚得還不算貪婪,知道分一點兒給沈徵。沈徵早就已經被楚得的饞樣給弄得流口水了,這下也沒再拒絕。
“真好吃,二嫂你怎麽想出這個吃法的呀?”馮霜問。
紀澄道:“不是我想出來的。南海那邊兒每年正月裡都時興吃生菜包,這樣這一年就能人財兩旺。我也是不知道的,當初跟著劉廚娘學廚藝時,她喜歡講她在各地學藝時的趣事。我也沒想到這個季節能見著生菜,也只有在溫泉莊子裡才能見著。”
紀澄說話的當口,楚得和沈徵兩個大肚王已經將一盤子烤肉和生菜都吃下肚子裡去了,還爭得都動起手腳來了。
虧得這會兒第二批肉又已經烤了上來,這才免了大家都露出饞樣兒。
馮霜道:“二嫂,你的手藝真好,上回中秋節你做的月餅也是極美味,郎君吃得狼吞虎咽的,也沒說給我留一個半個,他一口氣全吃了。”
沈徵差點兒沒被馮霜的話給噎著,生怕沈徹和紀澄誤會,趕緊道:“實在是二嫂做的月餅太好吃了。”
楚得在旁邊不住點頭,他這輩子最大的兩個愛好,一個是吃,一個就是女人,這吃都還在女人之前。他心想難怪沈徹臉都不要了非紀澄不可,就衝紀澄這廚藝也值當了。
楚得看了看紀澄,這臉蛋再加上這廚藝,怎麽就沒讓他早點兒碰見呢?沈徹也不知道是哪輩子修來的福氣,這豔福和口福真是絕了。
紀澄她們幾個女人並沒吃多少烤肉,一是食量本就不大,二來也嫌肉味油膩,雖說有生菜解油,但到底吃多了還是不行。
因此紀澄她們吃到一半就離場了,留下三個男人在那裡大快朵頤、喝酒聊天。到後來就在紀澄快睡下的時候,桂圓兒進來說:“少奶奶,小丫頭來說郎君他們喝醉了酒,您要不要去瞧瞧?”
紀澄既然聽見了自然得去瞧瞧,她剛走到園子裡,就被黑暗裡伸出的一隻手抓入了陰暗裡。紀澄嚇得驚呼一聲,桂圓兒也尖叫出來:“少奶奶!”
“沒事,我同郎君在一起,你先回去吧。”
聽見紀澄的聲音從黑暗裡傳出來,桂圓兒這才松了一口氣。
直到桂圓兒的腳步聲離開後,紀澄才開始使勁兒捶打沈徹:“哎呀,我快喘不過氣來了。”
沈徹咬著紀澄的唇瓣道:“躲什麽?你嫌棄我。”
這話說得可真是委屈,光憑這一句紀澄就知道沈徹是喝醉了。她當然得躲了,沈徹滿身酒氣,聞著熏人。
“這是園子裡,我們回屋去好不好?”紀澄柔聲道。
沈徹依舊摟著紀澄不松嘴:“你今晚做什麽那麽賢惠?我不喜歡他們吃你做的東西,不喜歡他們那樣看著你。你是我一個人的。”
紀澄柔聲哄著沈徹道:“我本就是你一個人的。”
“這裡只有我一個人嗎?”沈徹以手捏了捏紀澄。
虧得這裡烏漆墨黑的紀澄臉上才好過些,紀澄一把扣住沈徹不規矩的手:“嗯,只有你,我們回去好不好?”
沈徹沒回答紀澄,而是摟著她的腰將她轉了個方向壓在他身後的樹乾上,然後在紀澄耳邊道:“我真恨不能將整棵樹的樹葉都搖下來。”
這話說得真是莫名其妙,紀澄心想沈徹真是喝醉了,連說話都前言不搭後語的。
“我們回去吧,好不好,外面有些冷。”紀澄見勸不回沈徹,隻好采取哀兵之計。
“你親親我,我就跟你回去。”沈徹道。
跟醉鬼毫無道理而言,紀澄只能順著他。
沈徹挪了一下位置,在紀澄沒察覺的情況下抬了抬手,只聽得黑暗裡傳來一道抽氣聲兒。
“什麽聲音啊?”紀澄心裡一緊。
“哪有什麽聲音?”沈徹問。
紀澄想著沈徹素來比自己耳聰目明,既然他都說沒聲音,那可能就是她聽岔了。不過好在沈徹沒繼續在外頭放肆。
一回屋子,桂圓兒已經將醒酒湯煮好了,紀澄伺候沈徹喝了醒酒湯,嫌棄地道:“去洗洗吧,一身的酒味兒。”
這會兒沈徹倒是好說話了,乖乖地去了淨室,出來時也沒再為難紀澄,安靜地躺在了紀澄身側。
紀澄被沈徹先前那麽一鬧哪裡還有什麽睡意,這會兒見沈徹半醉半醒的,心裡就起了意要套套他的話。
紀澄面對著沈徹側躺著道:“剛才你問我是不是心裡只有你,現在該我問你了,你心裡也只有我嗎?”
“嗯”。沈徹閉著眼睛應了一聲,伸手摟住紀澄的腰,將她攬入懷裡。
紀澄噘著嘴,手指在沈徹的胸口畫著圈圈道:“你敷衍我。你心裡只怕還藏著別人呢,比如……”
沈徹捉住紀澄作妖的手指道:“嗯,比如?”
哼,紀澄就知道沈徹是借酒裝瘋,這會兒卻開始裝傻了:“比如那個你曾經執意想娶的人。”
沈徹把玩著紀澄的指頭輕笑出聲,只是有些話可不能對紀澄說。方璿在他心裡自然是不同的,只是那不過是少年時的一個執念,當初的確用了心,所以一直藏在回憶裡。
但既然已經成了回憶,就足以說明方璿和紀澄的不同,至少他絕不會允許紀澄成為他的回憶。
大概是因為當時沈徹曾提議娶方璿,所以才讓紀澄對她念念不忘。可是紀澄哪裡知道男人的劣根性,有時候求娶不過是追求的一種手段而已。
沈徹何等人也,哪怕那時候太過年輕,但他焉能不知老太太不會同意他娶一個青樓女子為妻的,沈徹的那番做作只是為了打動方璿的芳心而已,表明一種真誠的態度,叫她無從拒絕他的“認真”。
起初方璿的確是因為年齡問題而拒絕他,可在那之後,他不就登堂入室了嗎?
少年郎的心當時或許真摯,卻未必就想擔當。
因此老太太不同意他們的親事之後,沈徹也沒采取什麽其他的手段一定要娶方璿。說句不算誇大的話,如果他真心要娶到方璿,總是有他的法子的。叫一個人改頭換面,對沈徹而言並非難事。
這一番看似多情實則無情的話沈徹自然不能告訴紀澄,生怕她又往她自己身上套,生出兔死狐悲之感。
“我在問你話呢。”紀澄佯怒地去咬沈徹的肩膀。
沈徹細細啃著紀澄的手指道:“你覺得如果我真想娶方璿,現在能輪得著你做我的夫人嗎?”
紀澄不語。
沈徹咬了咬紀澄的耳垂道:“當初若是老祖宗不同意我與你的親事,我就捉了你私奔,反正你必須得是我的。”
雖然沈徹沒有明說,但紀澄已經聽明白沈徹的意思了,輕輕打了打他:“你這人可真壞。”
沈徹道:“所以老天爺這不是派你來收拾我了嗎?”
“你收拾我還差不多。”紀澄翻了個白眼。
次日上馬車回沈府時,紀澄眼尖地看見沈徵的眼角青了一塊,輕輕“咦”了一聲,沈徹卻只是掃了一眼就別開了頭。
馮霜解釋道:“昨晚喝醉了酒,也不知道在哪兒撞著的。”
至於沈徵則是敢怒不敢言,他二哥自己不要臉地在外頭拉著嫂子親熱,卻惱羞成怒地拿葉子“砸”他,他何其無辜,他又不是誠心想看的,只是忘記走路了而已。
回到沈府,紀澄和沈徹一塊兒往芮英堂去給老太太請安,她從莊子上親自采了些不當季的蔬果,拿回來給老太太嘗個鮮,主要是自己的一片心意。
結果一進芮英堂紀澄就隱隱聽見了哭聲,轉到東次間果然看見沈荷正將頭埋在老太太的懷裡哭著,肩膀抽動得厲害。
紀澄和沈徹互視一眼,就見沈荷抬起頭往他們二人看來,那眼光裡帶著凶、怒,看得紀澄一頭霧水。
不過只是一瞬間,沈荷就又轉頭看向老太太哭著道:“老祖宗,不是我容不得人,我身邊的丫頭也是開了臉伺候他的,可他為什麽非要這個人不可?將來肯定要被人說姑爺和二舅哥共用一個女人,我可丟不起那麽大的人。”
沈荷口裡的“二舅哥”可不就是沈徹嗎?
紀澄再次看向沈徹,沈徹很無辜地看向她,表示一無所知。
老祖宗輕輕歎息了一聲,無奈地看向沈徹和紀澄:“你們回來了?”
“這是怎麽了?”紀澄輕聲問道。
老太太看著沈徹和紀澄,欲言又止,不過看向沈徹的眼神卻也是帶著怒的。
紀澄雖然猜不出事情始末,但總歸應該是和沈徹有關,而且還不好當著自己的面提,於是笑了笑道:“老祖宗,我摘了些蔬果回來,我去廚房看看給您添幾道菜。”
紀澄在老太太看不見的背後,用手掐了掐沈徹的後腰,然後轉身出了門。
回到九裡院時,榆錢兒已經迫不及待地將這兩日發生的事情告訴了紀澄,果不其然,還真和沈徹有關。
沈荷這次之所以回京,就是因為她郎君寵妾滅妻,而這回翟瑜到京來沈家,也將那小妾帶了來。
原來那翟瑜既舍不得同沈荷多年的夫妻情分,又舍不得那貌美解語的小妾,便打著主意要讓妻妾化乾戈為玉帛。那小妾卻也知書達禮,溫順可人,對沈荷這大婦也表現得十分敬讓,而且她因為身份所限,絕對對沈荷的正妻之位沒有任何威脅。
紀澄心想,這翟瑜可真是薄情,既然是來勸回沈荷的,居然還不忘帶著小妾,竟妄想讓沈家的長輩勸說沈荷,叫她容下嬌妾。
本來男人納妾確實不算什麽事兒,做長輩的也萬萬沒有教自己姑娘嫉妒不容人的。
黃夫人不想插手沈荷的事情,自然就只有老太太出面。
翟瑜將那小妾帶了來,那小妾還在沈荷的門口跪了一日一夜,請求沈荷原諒,她只是心慕翟瑜不舍離去。
雖然有做戲的嫌疑,但好歹人家姿態是擺正了的,若是沈荷再執意要叫丈夫將那小妾發賣,多少有點兒不近人情。
然而老太太是個明白人,若翟瑜真舍得那小妾,就該將人送走之後再來京城,可偏偏他把人帶了來,這就是說若真要二選一,翟瑜卻是寧願舍了沈荷的。
老太太自然不願意讓沈荷和那小妾硬碰硬,畢竟女人總要老去的,沈荷和翟瑜卻還有幾個孩子,到老了男人就知道還是自己的正妻好了。這幾年就讓那狐狸精得意好了。
沈荷卻死活不同意。
“少奶奶,你知道那小妾是誰嗎?”榆錢兒一臉“你肯定猜不到”的模樣看著紀澄。
紀澄道:“是不是郎君以前的紅粉知己?”先才在芮英堂時紀澄聽見沈荷故意說的那句話時就有些明白了,如今聽榆錢兒這樣一說,還有什麽不知道的?她只是不知道具體是誰而已,因為沈徹的過去實在太過豐富。
“是當初江南樓的芮鈺女史。”榆錢兒道。
“是她?”紀澄對芮鈺有點兒印象,因為她在京城的樓館裡十分出名,也算是半個大家了。後來也不知為了什麽飄然南下,沒想到居然輾轉成了翟瑜的小妾,這可真是世事難料。
紀澄也是見過芮鈺的,那年中秋,轉月老廟周圍的三生巷時,芮鈺正是那日沈徹身邊的人,沈徹還給她提東西呢。
其實紀澄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對芮鈺的印象那麽深刻。
而芮英堂那邊,紀澄一走,老太太對沈徹可就不客氣了:“都是你惹的禍,叫你去招惹那些個不三不四的女人,害得你二姐這樣傷心。”
沈徹笑道:“您老人家這話說得沒頭沒尾的,把我聽得一頭霧水。”
沈荷用手絹拭了拭眼淚:“老祖宗,不怪阿徹,都是翟瑜的錯,什麽髒的臭的都往家裡拉。我跟他實在是過不下去了,您也看見了,他實在欺人太甚。我要跟他和離。”
沈荷這樣一說倒是不打緊,老太太卻是往心裡去了。她活了一輩子,如今年過花甲,過幾年就是古來稀的人了,一輩子名聲都極好,哪知到了晚年,卻先是遇見沈萃和離,再然後連沈荷都要和離,老太太實在有些受不住這接二連三的打擊,一下就病倒了。
為著這件事沈徹對沈荷十分生氣,沈荷也是嚇著了,若是她將老太太氣壞了,整個沈家怕都饒不了她。
紀澄在芮英堂伺候了好幾日,老太太的藥都是她親手煎的,服藥也是她親手喂,而她對老太太的心思多少也明白一點兒。
“老祖宗,您就放寬些心吧。阿萃那件事,京師裡的人都道是齊家不對,即使和離了,咱們家也沒有仗勢欺人,只有說咱們家厚道的。三嬸已經在給阿萃找新的人家了,來問的也有好幾家呢。至於二姐,您也不用擔心,她是個有成算的,也舍不得孩子,如今只是為了拿捏拿捏姐夫,您老人家千萬別太往心裡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