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渡不過去(2)
坐在櫥窗邊的兩人正在有說有笑地吃著火鍋,熱騰騰的蒸汽縈繞在半空中,女生拿著湯杓從鍋裡舀出個丸子,放碗裡拿筷子夾著往嘴裡咬,丸子裡蹦出汁水,估計燙著了她,她張著櫻桃小口發出喊叫,對面的何燁北體貼地送了餐巾紙給她……
我想如果這會兒何燁北對面坐著其他女生,我估計不會這麽憤怒,可他對面偏偏就坐著陸夏。
她陸夏憑什麽在柒柒死了,我這麽癲狂的狀態下還笑得這麽開心!她憑什麽能幸福!
他們憑什麽能坐在一起吃火鍋!
如果你們覺得我不可理喻,那麽請原諒一個精神不正常的人的心理,見著這種情形,我真的沒法忍。所以,被那幸福的光圈刺痛,處於盛怒之下的我,幹了件只有神經錯亂的人才會乾的事。
我攥緊拳頭,氣衝衝地從路邊撿了堆雪,將其扎扎實實地裹成球,然後用力地朝那窗玻璃砸去。
現在的櫥窗都很堅固了,雪砸上去根本砸不壞。雪球只會自己崩散開來,就像我們用盡全力,想要傷害一個人,卻只能傷害到自己而已。
可是雪球的崩裂還是引起了玻璃的震動,在裡面吃火鍋的兩人下意識地朝窗外看過來,臉上的笑容頓時就僵住了。
我對著他們豎中指,像個瘋子罵罵咧咧,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聽到,罵了沒多久,餐廳裡的服務員就衝出來要抓我。
見狀,我撒腿就跑。
感謝上帝給了我一個蠢笨的腦袋,卻給了我發達的四肢。我跑步跑得特快,哪怕我腳下隻穿著拖鞋,但是甩了拖鞋,光腳走,照樣能甩身後那群大媽幾公裡。
感覺到身後不再有人追,我才慢慢停下腳,手扶著街道上建築物的牆壁,劇烈地喘氣,隨後便哈哈大笑起來,眼淚鼻涕狼狽地噴了出來。
我整個人像個巨大的蒸汽爐,渾身冒著熱的蒸汽,五髒六腑滾燙滾燙,估計是燙傷了心,心臟那塊疼疼的。
身上的熱氣漸漸散盡,我全身虛脫地癱坐在地上,然後雙手抱著膝蓋,頭枕在上面,難受地哭泣。
我哭著問自己,為什麽他們可以在柒柒死後照樣開心,我卻不可以?
後來我才知道,悲傷和快樂都是自己給的。
我不開心,因為死的那人是我最親愛的朋友。我渡不過去,是因為自己不放過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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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狼狽地回家,一進門見到的是我那快著急瘋了的媽。
我媽一見到我,伸手毫不客氣地搧了我一巴掌,瞪著眼睛氣吼道:“貝以南,我到底哪裡對不起你了,你要這麽對你媽!你是不是要氣死我才甘心……”
我識相地抱住哭得快岔氣的媽媽,又是認錯又是做保證,發誓以後再也不這樣了。
我媽哪敢信我,從那天起,她哪兒都不去了,不管家教老師在不在,就一直守著我。平日買菜什麽的,也都讓我爸下班帶回來。
我瞬間成了坐牢的囚犯,我媽就是那嚴厲的監獄長。
該補的東西差不多都補齊了,我媽就帶著我到各科老師那裡做卷子。我最不情願的就是去何霹靂家,但沒辦法,誰叫我們下學期物理還是他教,老師沒換,不好找其他人。
到了和何霹靂約好的日子,我媽一大早就喊我起來背物理公式,然後拎著早就準備好的兩大盒海鮮乾貨興衝衝地送我去何霹靂家。
何霹靂在他家車庫裡,寒假他又開了補習班,我們到他家的時候,他正在上課,就何霹靂的老婆在家,何燁北不在,這讓我莫名地松了口氣。
我媽嬉笑地把禮品放在何霹靂家的沙發上,何媽媽客氣地拿起來推到我媽懷裡不願收。我無奈地站在一旁,看著她們倆把東西推來推去,忍不住打了個哈欠,頭一轉,就看到何燁北臥室的門開了,一個少年就站在那門口目光深暗地看著我。
我頭皮一緊,垂下眼不去與何燁北對視,心裡默默地吐槽自己運氣背,來得不是時候。以為何燁北不在家,沒想到人家只是待房間裡沒出來。
“燁北,你要下樓啊,正好,喊你爸上來,說貝阿姨帶貝以南來找他做卷子。”何媽媽笑容和藹地朝何燁北道。
何燁北“嗯”了聲。
我沒去看他,所以不知道他走了沒有,就一直垂著頭。直到何霹靂上樓來,我才抬起頭,發現何燁北下樓後就沒和他爸一起上來。
他不在更好,眼不見為淨。
對柒柒的死,其實和何燁北沒多大關系,可我就是不爽他。因為他和薑程瑞、林志申一樣都隻圍著陸夏轉。
而我討厭陸夏,如果不是她想擺脫林志申自私地利用小薑,柒柒也不會幫小薑解圍被林志申的仇家追得摔下樓致死。
或許陸夏很可憐,她被林志申這樣的惡魔纏上,喜歡何燁北也不能表現,還為了保護何燁北假裝和林志申好,可是我要可憐她,誰可憐柒柒?
上次林志申在醫院罵的也有道理,要是何燁北夠勇敢把陸夏搶過去,犯得著有後來的那些糾纏嗎,犯得著把小薑和我們扯進去嗎?
這段時間我一直在想,要是何燁北一開始就和陸夏湊一起,那就什麽悲劇都沒有了。可是那天看著他倆其樂融融吃火鍋的情景,我又不爽了,根本不想他們在一起。
柒柒死了,他們憑什麽能在一起幸福。
後來的後來,我才逐漸明白,我不想何燁北和陸夏在一起,不是因為柒柒死了,我想讓他們不痛快。
柒柒的死只是我給自己找的借口,說白了,其實就是我自己嫉妒。我嫉妒陸夏,她有那麽多人喜歡,我嫉妒,因為我喜歡的何燁北也喜歡她。
世界上的所有東西,都有著各自命定的歸屬。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再嫉妒再不甘,再那麽拚命搶過來也不是你的。
要喜歡早喜歡了,怎麽可能一開始不喜歡你後來就死心塌地愛上你呢?
我就是傻,所以直到被人傷得體無完膚之後,才痛徹痛悟地明白,何燁北從不屬於貝以南,哪怕我們在一起過,哪怕我以為我們互相喜歡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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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霹靂就是何霹靂,跟其他老師不同,一直秉承著嚴肅派作風,就像這種不正規的測試,其他老師都放水了,就他一個人死擰著脾氣,卷子出得依舊很難。
我一個人被關在何霹靂家的那間小空房裡做題,外面時不時地響起我媽和何媽媽輕聲談話的聲音。
談話的聲音雖然已經被刻意地壓低了,可我這會兒心情煩躁,哪怕再小的聲音,聽得也難受,更沒有耐心認真做卷子了。
在空房裡待了一個半小時,其間何霹靂進來看過我幾次,都是雙手背在身後轉幾個圈就走了。
我把會做的題都做了,不會做的,胡亂地列了幾個式子上去,然後再也坐不住,起身出去找何霹靂交卷子。
我自己心裡有數,這張卷子做得一塌糊塗,怕被何霹靂揪著一邊改我的卷子一邊訓我,所以一把卷子交到何霹靂手上,我就馬上借故說自己早飯沒吃飽,要去小區的便利店買吃的。
何媽媽熱情地喊住我,從冰箱裡拿出切片麵包和牛奶問我要不要吃。
我媽尷尬地站一旁推托著說“這哪好意思,讓她去買著吃吧”,邊說邊不滿地瞪我,那眼神犀利地在說“你就不能給我少惹事”。
我沒有理會我媽,看到何霹靂拿著紅筆走過來,重新坐回沙發上拿著我的卷子準備改時,轉身就跑了出去。
從電梯裡出來,沒想到會在樓道口碰到何燁北。
彼時,那少年正屈膝半蹲在地上,手裡握著根火腿腸,蔥白長指一點點將火腿腸掰成丁狀朝地上扔去,一條白色的薩摩耶正圍在他身前轉,時不時地汪汪兩聲。
本來他喂他的狗,我走我的道,何燁北都沒注意到我下來,我也犯不著主動打招呼求關注什麽的,但是人有時候神經錯亂起來,行為就是不受大腦控制。
我腦子裡想著別惹事,可腿不知怎的就抬了起來,往前一伸,一腳朝何燁北蹲著往後撅的屁股給踹了過去。
然後,等我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蠢事之後,何燁北已經整個人朝前方的地面撲了過去,把那隻薩摩耶嚇得一陣亂吠。
我不忍去看何燁北那張臉撞到水泥地上擦破皮的慘樣,當即用雙手捂住臉,可等了會兒,耳邊也沒聽到何燁北的慘叫聲。我訝異地慢慢張開雙手,透過指縫朝何燁北望去,就見那少年臉色陰沉地站在一旁,表情不善地瞪著我,咬牙切齒道:“貝以南,你做什麽?”
“我沒看到你,所以不小心腳踢到你的屁股了。”我撒謊不臉紅地回道。
何燁北瞪著我,恨得牙癢癢的,卻再也沒發話。
見他不開口大罵,我想著這會兒能不能開溜,於是硬著頭皮轉身準備跑,然腳剛邁開,就被人一把抓住了羽絨服的帽子,我回頭愣愣地看著從我身後繞過來的何燁北。
“好吧,是我的錯,我跟你道歉。你給我松手,別揪著我的帽子了,不然皺了我媽看到又要說我了。”我理虧地主動道歉。
何燁北松了手,手臂垂在一旁,就這麽直挺挺地擋在我身前,粉色的薄唇動了動,似乎想跟我說些什麽,可是就是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我偷偷掃了他一眼,見他那小臉依舊是那副白皙光潔的樣子,沒有一點損傷,心裡頓時生出一份無趣感。
這人是沒摔著,還是摔著了運氣好沒擦破臉?
何燁北乜了我一眼,臉色漸漸緩和了些,以為我沒看到的時候,偷瞄了我一下,然後莫名其妙地突然來了句:“你,那個,最近過得好嗎?”
我一頭霧水地看著他,心裡盤算著他想跟我說什麽。
何燁北忽然吸了口氣,鼓足勇氣抬眼直視我,繼續道:“我爸說你身體原因,休了很久的假,你現在身體恢復了嗎?”
鬧了老半天,原來他是在關心我啊!
這話要換作以前,就是柒柒還在的時候,他這麽主動關心我,我肯定樂得屁顛屁顛的,可現在聽起來,讓我感覺莫名諷刺。
我停課近兩個月的事早在學校傳得沸沸揚揚的,一開始我媽還和學校的老師說是生病,拿了醫院的證明給校方看,希望校方不要把我具體得什麽病說出去,畢竟抑鬱症,其實說白了,就是神經病的一種啊!
可是沒多久,整個學校都知道我精神出了問題,周圍鄰居親戚什麽的也常在背後談論起我,歎息的歎息,同情的同情,嘴裡準是感慨萬千地來句“老貝家那閨女,可惜咯,得了那種毛病”。
所以,說這麽多,無外乎就是說明一點,何燁北既然知道我是生病停課,怎麽可能不知道我是神經出了問題。
就上次我在街上撞見他和陸夏吃飯,拿雪球扔了就跑這事,外加我剛踹他的屁股,他都沒發多大火,要以前肯定斤斤計較起來了,這會兒指不定心裡想著“人貝以南腦子有毛病,我得理解她,別和她計較”此類大度的話吧。
我勾唇輕笑,神經兮兮地一步步朝何燁北逼近,何燁北被我逼到牆邊,背貼著牆壁,雙手緊張地握緊,呼吸局促地看著我。
我嘲諷地看著他,低笑:“何燁北,你裝什麽呢?好奇我神經病有沒有好直問就是了,還拐著彎問。你突然這麽關心我,是怕我像電視劇裡的神經病一樣,瘋了還纏著你不放吧。算了吧,你別瞎擔心,我對你沒興趣了。那天在街上用雪球砸你們,只是見不得陸夏幸福罷了。”
何燁北臉色發白地看著我,目光陡然暗淡下來,驀地有些氣憤地推開擋在他面前的我,用手指著我恨恨道:“貝以南,我就知道你在玩,說什麽喜歡,說什麽負責,都是一時興起,你……你別在我眼前晃了。”
我驚愣地看著發飆的何燁北,擦了把臉上被噴到的口水,嫌惡地甩了甩手,嘁了一聲鄙夷道:“別跟我提喜歡,喜歡有什麽用,柒柒那麽喜歡薑程瑞,還比不上一個利用人感情的陸夏,就這麽被拋下,那麽可憐地走了。我和薑程瑞絕交,我又得抑鬱症,林志申說消失就消失,可她陸夏正好,沒負擔了,不用再擔心被威脅了,可以和你相親相愛聚一起吃幸福火鍋了。憑什麽我們三人那麽慘,你和她還能這麽開心!”
“說什麽喜歡,真搞笑,我喜歡你,你不喜歡我,這種遊戲有什麽好玩的。”
我同樣噴了何燁北一臉的唾沫星,那人一聲不吭地站在原地,欲言又止地看著我,眼神竟然還特別憂傷,看我的表情有些疼痛,一定是我眼花了。
和某人爭了會兒,耗神又耗力,我肚子真的餓了,便不再搭理何燁北,甩頭就要走,結果又被人給拉住了。
我不耐煩地看著被何燁北突然拉住的手,然後抬頭瞪著他,語氣不善道:“你別想給陸夏或者林志申還是小薑或是你自己辯解了,我一點都不想聽。”
何燁北被我說得,正要開口的話又被堵了回去,手卻還用力地拽著我的手腕。
我頭一次覺得這人神煩,正要甩手走人,就聽到不遠處響起輕快的腳步聲,還有女孩興奮的喘氣聲,在笑嚷嚷著:“燁北,亭微打不動了,你過來陪我打羽毛球啊!”
這聲音我太敏感了,一聽到就神經繃緊,內心燃起熊熊大火,大腦又不經思考,本來要甩開何燁北的,結果反手把人家的手抓得夠緊,轉身就撲過去,對著某人送了個大熊抱。
不管何燁北怎麽推怎麽蹙眉,我丫就是抱著人不放手,雙眼直直地盯著驚呆在樓道口的陸夏。
不用照鏡子,我就能從陸夏那清澈的瞳眸裡看到自己臉上那囂張萬分的表情,還有被我蹂躪在懷裡停止掙扎的何燁北。
陸夏笑容僵在臉上,尷尬地扯了扯嘴角說:“小貝,好久不見。”
我邊抱著何燁北邊想著該說些什麽話刺痛陸夏,以平我心中的憤怒,為柒柒出口氣。可是又想想,還說什麽話呢,我這麽親密地把何燁北抱了,陸夏臉上就算裝得再平靜,心裡肯定那叫一個痛了,想讓她更難受,不如我這會兒直接強吻何燁北算了。
想到這,我移回視線,仰頭目光如狼似虎地盯著何燁北那粉嫩的嘴唇,下意識地眯起眼,心裡做著激烈的思想鬥爭。
親還是不親,這是個很嚴峻的問題。
“貝以南,放手。”
我還在考慮,人家何燁北已經不耐煩了,把對“神經病”僅存的耐心都消磨乾淨了,又在掙扎,紅著臉牙齒縫裡露話地讓我放手。
我怎麽可能讓他逃掉,讓陸夏看笑話,當即心一橫,伸著脖子,就要把嘴湊上去,結果就聽到電梯叮的一響,樓道口響起了一道陰森森的女高音。
“貝以南,你給我停下!”
我一回頭,就看到我媽老臉羞紅地站在一旁,手指著我喊我放開何燁北,看我的眼神無疑就像看個女流氓。
我整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癟了下去,還沒松開手呢,人就被我媽整個拽了過去,拎著耳朵被抓進了電梯,只能哀怨地看著又站回何燁北身旁的陸夏,看著我媽難為情地和何燁北道歉,以及何燁北那看我就跟看“神經病”的眼神,心裡那叫一個恨啊!
我想我媽對我剛才的行為存在著很大的誤會,她心裡一定把我當成了色坯,想著如果不是她出現及時,人家何老師的兒子就要被我羞辱了。
因為生了我這麽個丟人的女兒,我媽後來看到何霹靂總是一副愧疚的表情。
就連何霹靂拿著我那張被紅筆改得面目全非但還是勉強給了個及格的卷子和我說教時,她批我批得比何霹靂還凶。
仿佛批判我的智商能提升我的人格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