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簡唯，原來你叫這個(1)
  整個機艙都在傳，周佩佩在這架飛機上。

  簡唯坐在窗邊，外面雲海翻騰，大團大團像是雪白的棉花糖。飛機剛進入平流層，乘客從起飛的失重感裡解脫出來，頂燈重新開啟，艙內又恢復熱鬧。

  簡唯沐浴著暖黃色的燈光，有點懷念剛才的黑暗。摸摸臉上，恩，口罩還好好地戴著，這才覺得充滿了安全感。

  旁邊是一對情侶，還在讀大學的樣子，女生一頭鬈發，挽著男朋友胳膊說：“是不是真的？起飛前我爭分奪秒刷了下微博，今天雙流機場確實有人拍到周佩佩了，在安檢口，就穿著……”她忽然轉頭，指著簡唯說，“就穿著這樣的藍裙子。”

  兩人都看過來，女生視線落到簡唯的口罩上，瞬間光芒迸發，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居然這麽好運。

  口罩底下，簡唯咽下口唾沫，甩出準備已久的理由，“你不是懷疑我是周佩佩吧？她可是大明星，就算坐飛機，也肯定是坐頭等艙啊。”

  這是從成都飛往北京的飛機，幾個小時前，當下紅得發紫的女明星周佩佩出現在安檢口。消息迅速傳遍候機區，簡唯上飛機沒多久，就聽到周圍的人在議論，周佩佩好像也在這架飛機上。

  不過大家都和簡唯一個想法，就算是真的，周佩佩也肯定在前面，不會出現在經濟艙。

  鬈發女生也覺得有道理，但她沒有立刻被說服，眯了眯眼，打量起簡唯來。

  女孩留著及肩短發，烏黑服帖，尾部微微內扣。空氣劉海端端到眉間，襯得一雙杏眼大而明淨。左眼角一顆滴淚痣，落在雪白細膩的肌膚，仿佛畫龍點睛，瞬間給這雙眼平添幾分俏皮靈動，眼波流轉，顧盼生輝。

  她看得呆住，好幾秒才反應過來。

  簡唯眼神透著股緊張，她以為是自己嚇到她了，尷尬道：“對不起啊，是我想太多了，居然以為你是周佩佩……”

  簡唯暗舒口氣，故意笑著說：“我洗脫嫌疑啦？”

  鬈發女生不好意思道：“嗯。畢竟，周佩佩眼角可沒你那顆痣……”

  空姐推著小車走近，開始派送晚餐。鬈發女生和男友分別要了魚香肉絲蓋飯和回鍋肉蓋飯，輪到簡唯時，她擺擺手，“不用了，謝謝。”

  隔著口罩，她聲音有點悶悶的。經過剛才的事，鬈發女生和她也算搭上了話，問道：“哎，你怎麽戴著口罩呀？你要是把臉露出來，我也不會誤會啦。”

  簡唯說：“我臉過敏了，不想被人看到。”

  鬈發女生同情地點點頭，轉頭和男友甜甜蜜蜜分享起食物來。

  簡唯聞到香味，下意識摸摸肚子。她中午就吃了一點，早消化得差不多了，但……口罩是不能摘的，忍忍吧，反正飛機上的東西也不好吃。

  她很有阿Q精神地安慰自己，嘴巴在口罩下一鼓一鼓，像隻心有不甘的倉鼠。

  鬈發女生吃完飯，又和男朋友聊了會兒天，覺得無聊了，拿出iPad開始看電視劇。是提前下好的資源，幾個月前最紅的古裝宮廷劇《大漢飛燕》，她因為各種事耽擱了，一直沒來得及看。

  簡唯聽到熟悉的音樂聲，回頭一看就愣住了。屏幕上是華麗的宮殿，有女子身穿絳紅曲裾，長發如墨披散，她抬起眉眼，對堂上君王莞爾一笑。

  那樣美麗，仿佛整個未央宮的花都開了。

  鬈發女生說：“周佩佩真是太漂亮了。這個造型超好看，演寵冠六宮的趙飛燕很有說服力啊！”

  就是這部《大漢飛燕》，播出期間不僅創下多項收視記錄，還在網上引起廣泛的討論，被譽為年度第一神劇。作為這部戲的絕對女主角，周佩佩也一夜成名。媒體說她是爆紅，簡唯覺得不夠準確，應該是“大爆特爆”！
  鬈發女生說：“你看過這劇嗎？別劇透啊，我身邊的人都看完了，我每天都提心吊膽的，生怕她們給我說劇情。”

  簡唯說：“哦，放心吧，我沒看這劇。”

  鬈發女生有點驚訝，“你沒看呀？周佩佩最近紅成那樣，我還以為全國人民都看了呢。”

  《大漢飛燕》並不是什麽考據嚴謹的電視劇，說白了，就是一部披著歷史皮的古裝偶像劇，而且瑪麗蘇。但因為主演們超高的顏值，以及跌宕起伏、不時狗血的劇情，看起來還是非常抓人的。

  這一集正好演到周佩佩飾演的趙飛燕被綁架出宮，取而代之的是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月姬，包括皇帝在內的所有人都被蒙騙了，以為她就是真的趙昭儀。

  周佩佩一人分飾兩角，詮釋得很有分寸，光從神態就能看出兩個角色的不同。

  鬈發女生卻吐槽：“我每次看到這種劇情就很無語，世界上真有長得這麽像的兩個人嗎？趙合德是趙飛燕的親妹妹都跟她長得不一樣，這個月姬和她壓根兒不認識，居然是同一張臉，我強烈建議她們去驗一驗DNA。”

  跟這種人看劇其實很有趣，因為自帶彈幕，不過簡唯卻一點都笑不起來。

  她摸摸額頭，發現自己居然沒出息地出汗了。

  女生看完這一集，歎口氣收起iPad，“唉，沒得看啦。坐飛機真無聊，你去北京幹什麽，旅遊嗎？”

  簡唯反問：“你呢？”

  “我們是旅遊呀。馬上就大四了，趁這個暑假好好玩玩，畢業前最後的瘋狂！”

  “唔，我去工作。”

  “你已經上班了？感覺你和我差不多大呢。”

  “是跟你一樣大，我在北京念大學，最近回成都過暑假。不過我又接了個兼職，要去北京待一陣。”

  女生端起橙汁，“那祝你工作順利哦！”

  飛機一個顛簸，女生手一抖，橙汁不偏不倚潑到簡唯臉上。她嚇了一跳，連忙上前幫她整理，旁邊的男友也趕快抽出紙巾遞過來。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天啦你頭髮都濕了，還有口罩，摘下來擦擦吧……”

  簡唯來不及阻止，臉上一股拉力襲來，等她回過神，本來掛在耳朵上的口罩已經到了對方手中。

  極度慌亂之下，她猛地扭過身子，臉朝著飛機艙壁，隻留下背部朝著那兩人。

  鬈發女生愣了愣，她動作太快，她隻感覺她的面龐在眼前一晃而過，什麽都沒看清。想起她說的過敏的事兒，她安慰道：“你別想太多，我臉以前也出過毛病，長了好多紅疹子。放心，我不會笑你的……”

  簡唯還是背對著她，好一會兒，才說：“沒關系，濺了點兒水，我擦乾淨就好。”

  她就著這個姿勢，手往後伸，在虛空裡摸索。因為幾次落空，顯得有點滑稽。女生和男友對視一眼，默默將紙巾遞過去，簡唯飛快抽走，背對著他們擦了臉，再去擦頭髮。同時另一隻手探入包裡，翻出個新口罩，幾下戴上了。

  鬈發女生：“……你口罩還挺多。”

  簡唯轉過身子，她劉海濕濕的，凌亂糊在額前。不過她很鎮定，戴好口罩，就像是找回了本體一般，深沉道：“嗯，防霾。”

  飛機抵達首都國際機場，已經晚上9點。

  簡唯一路提心吊膽，此刻身心俱疲，取了行李一邊走，一邊打電話。

  電話那頭是她的朋友賴曉霜，約好了今晚來接她，“寶貝兒我被劇組的事兒耽擱了，你在機場等一會兒，最多半個小時，我肯定到！”

  簡唯：“我不！你們大北京太可怕了！我現在覺得舉目無親、四面楚歌，我要找個地方藏起來！”

  賴曉霜樂了，“你是在雙流機場被拍的，關北京什麽事兒啊，別亂甩鍋。”

  簡唯更崩潰了，“啊，你也看到照片了？我在安檢口跟猴子一樣被偷拍，說了不是周佩佩，那些人還是拍……”

  她想起四個小時前，她站在雙流機場安檢處，電子眼要拍照，她慢吞吞摘下口罩。當面容暴露在空氣中後，四周潮水般起了騷動，已經通過安檢門的乘客紛紛回頭，後面排隊的人則朝前張望，伴隨著低低的議論聲。

  工作人員是個二十來歲的女孩子，看看她，再看看手裡的身份證，詫異得聲音都變調了，“……簡唯小姐？”

  她很想回她一句，“對，簡唯。不是周佩佩。”

  賴曉霜：“我覺得周佩佩團隊一定很懵逼，明明今天沒去雙流，居然有偷拍傳上網，還有目擊證人表示真的看到了她，哈哈哈笑死我了！”

  簡唯：“同情呢？愛呢？我們還是不是朋友！”

  小貓炸毛了，賴曉霜也不著急，輕咳一聲，壞笑道：“你也別抱怨了。要不是托我的福，你怎麽有機會見到你心心念念的某人？”

  簡唯心一跳，“你……你已經見到他了？”

  “還沒有。不過聽副導說了，男一號明天進組，所以他今晚應該就要回北京了吧。啊，搞不好現在已經到首都機場了……”

  前方忽然傳來尖叫，是女孩子們興奮的聲音。

  簡唯下意識望過去。

  機場大廳人潮擁擠，上方屏幕顯示著各個航班的信息，一串一串的數字看得人眼暈。接機的人都等在出口處，她很輕松就發現有一撥不太一樣。

  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穿著統一的短袖T恤，滿臉興奮。絕大部分是女生，夾雜著小部分男生，粗略估計，人數至少20以上。

  她愕然：“這是……”

  “好像是粉絲接機。”旁邊不知誰接口，“來好久了，一群小女孩子接偶像，嗬，陣仗還挺大！”

  那人還說了什麽，好像是議論如今的明星換得太快，自己都不認識了。

  簡唯沒有聽清。她的目光定定望著前方，光可鑒人的機場大廳，那個清瘦高大的身影。

  穿著白色Polo衫，戴著黑色鴨舌帽和口罩，脖子上還掛著個碩大的耳機，大概剛才在聽音樂，見到粉絲後特意摘下來的。

  他微駝著背，手插在褲兜裡，像隻懶散的大貓。因為太高，被女孩子們簇擁在中央，依然如鶴立雞群。

  周遭的人群沒有影響他的腳步，自如地往前走，粉絲也很懂事，跟著他往前。只是興奮於終於等到正主，每個人都在嘰嘰喳喳說著什麽。

  一時間，半個機場都望著他們的方向。

  他們越走越遠，很快就要離開簡唯的視線。

  她如夢初醒，沒有任何多余思考，拉著行李箱就追了上去。

  腦袋裡有很多想法，到最後全匯聚成一個——這次不托賴曉霜的福，我也能見到他！
  可惜相隔太遠，等她氣喘籲籲跑到出口，保姆車的門已經關上。司機還沒有發動引擎，粉絲圍在外面，想透過車窗再看幾眼偶像。

  簡唯也擠在人群中，被推來攘去，幾乎站立不住。終於不小心踩到身旁人的腳，對方惱怒地看過來，卻在對上簡唯的臉後狠狠一愣。

  簡唯忽然生出不好的預感。抬手一摸，原來不知何時，口罩已經被擠掉一半，搖搖欲墜掛在耳朵上。

  女生指著她，不可置信喊道：“佩佩佩佩——周佩佩？！”

  天上一輪明月，T2航站樓燈火通明，巍峨佇立在平坦原野上，仿佛巨大的怪獸。

  三樓出口的車道上，簡唯看著四周的人，他們依然圍著保姆車，目光卻一個個調轉，全望向自己。

  簡唯覺得頭皮都發麻了。

  女生那一聲大喊，不僅驚動了周圍的粉絲群，連不遠處看熱鬧的路人都聽到了。周佩佩正如日中天，在場幾乎沒人不認識她，明明是人來人往的車道，一時間竟安靜得能聽到輕微咳嗽聲。

  下一秒，議論聲嗡嗡響起，越來越清晰。

  簡唯余光瞥到黑色保姆車，它安靜停在夜色中，不知何時會發動。忍痛一閉眼，她覺得此地不可久留。

  順手將口罩戴好，低低說了聲“不好意思”，扭頭就想離開。誰知剛走兩步，背後卻爆發驚天動地的尖叫，比剛才在機場內聽到的還要誇張！
  有沒有搞錯？這群粉絲裡也藏了周佩佩真愛粉嗎！
  簡唯拔腿就跑，卻被團團圍住。除了接機的粉絲，更多的是聞訊趕來的旅客。

  她再次被推來攘去，可這次回卻成了人群的中心。試圖解釋，然而周遭鬧成一團，她用力大喊卻連自己的聲音都聽不清。腳被人踩到，鑽心的疼，她站立不住朝後仰去，又被身後的人托住。

  她仿佛變成被爭搶的肥肉，眼看就要被撕成碎片。

  保安，機場保安在哪裡？

  救命啊！
  就在她以為自己會被踩死在這裡時，保姆車忽然往後倒退了幾米，車門打開，兩個黑衣男人跳了下來。

  簡唯睜大眼睛，還沒見他們怎麽擠開群眾，這兩人就一左一右架住了自己，直接護著她開始往前走。

  “對不起讓一下！別擠了！來，都讓一下！！”

  簡唯還沒反應，已經到了保姆車門前，男人壓著嗓子說：“您快上去！”

  雖然著急，他卻不敢動手推她，好像生怕冒犯了她。

  簡唯一爬上車，兩個男人也迅速上車，猛踩油門，車子向前駛去，兩側粉絲不得不如潮水般退開，很快就成了身後遙遠的影子。

  副駕駛座的男人輕舒口氣，“媽呀，這陣仗，我之前只在新聞裡看過，沒想到自己也能遇上一回。”

  簡唯聽他說話，有點愣。

  她認識他。助理林皓，在那個人身邊工作快五年，稍微死忠點的粉絲都知道他。

  林皓回頭，發現簡唯在看她，立刻換上熱情的笑臉，“周老師剛才受驚了。怪我們下來太遲，早知道您也在機場，就帶幾個保鏢了。”

  後座沒有開燈，陰暗的空間裡，只有外面的燈光次第透窗而來。

  簡唯低下頭，沒敢開口，指尖卻控制不住發顫。

  好像，發生什麽了不得的誤會了……

  “呵。”

  旁邊傳來聲音，低沉，慵懶帶笑。

  簡唯心裡狠狠一顫。她早就察覺有人坐在那裡，卻一直沒敢回頭看。

  “不帶助理不帶保鏢，孤身一人扎到粉絲堆裡去，周老師在玩什麽行為藝術嗎？希望我們沒打擾你。”

  這聲音如同魔咒，牽引著她的目光，夢遊般飄過去。

  就在旁邊靠窗的位置上，坐著個長手長腳的男人，還是剛才機場見到的打扮，口罩摘了下來，卻將鴨舌帽蓋在臉上，仿佛在假寐。

  明明滅滅的光線裡，她看到他的下頷，線條優美，像起伏的山巒，喉結是漂亮的收梢。

  江屹。

  第一次看到這兩個字時，她想，真是個有山有水的好名字。

  車內開著冷氣，真皮座椅質地細膩。她手落在上面，像是一片羽毛輕輕掃過心尖，酥酥麻麻的感覺潮水般蔓延，最後連指尖都在戰栗。

  這輛保姆車，這些年在各種視頻裡看了無數次，每回他都是辭別粉絲，然後進到裡面。飯圈小夥伴總調侃，如果可以跟阿拉丁神燈許願，請讓我進去一遊，不求上男神的床，只求上一回他的車！

  現在，她就坐在這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