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酒吧
回到久違的寢室,一開門,滿室煙霧繚繞,烏煙瘴氣。其他三個舍友正對著電腦吞雲吐霧。周是面不改色,只是走過去將窗戶開大,風立刻呼啦啦地往裡灌,但煙味依然經久不散。學藝術的人,大多個性張揚,我行我素,對別人的事不聞不問,也不喜歡別人對自己指手畫腳。大多數人抱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行為準則。周是兩個星期沒回來,也沒人多問一聲。
周是問上鋪的劉諾:“老班這些天有沒有布置作業?”劉諾負責收女生的作業,周是跟她關系還行。劉諾嘴角叼著煙,手指一邊飛快地在鍵盤上敲打,一邊說:“哦,老班催著要暑假寫生的作業,下星期要交。”
周是一拍腦袋,這才想起來,喊道:“差點忘了!幸虧你提醒。”她拿了畫室的鑰匙,隨手抓了件外套就出門。只剩兩天了,她作業還一點都沒做,時間很趕。她們學美術的沒有所謂的期末考試,成績都是平時作業。所以周是對作業很重視,從不馬虎了事。
去畫室前,她先繞到教學樓,取回大包小包的零食。這次交作業的時間這麽緊,看樣子必須趕通宵了,這些零食正好用來當夜宵。
畫室的燈居然亮著。他們美術系的學生不像理工科的,基本上沒人會來上自習。推開門,濃重的油墨味迎面撲來,裡面卻沒人。畫室中央擺著畫架,上面有一幅尚未完成的風景油畫。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滿眼是綠,星星點點的白色小花點綴其間,令人心曠神怡。右上角黏了一張照片,看來某人正是照著這張照片畫的油畫。
有人進來,周是笑說:“張帥,這是你畫的油畫?一個暑假不見,有長進了哦。”他的這幅油畫色彩運用得很到位,光和影處理得也很好。張帥個子中等,額頭飽滿,國字臉,雙目清亮有神,戴著一副時下流行的黑色邊框眼鏡,不落潮流。張帥不像其他學藝術的男生留著醒目的長發,他的板寸頭讓他看起來很精神。雖然整天和顏料色彩打交道,可是身上手指總是很乾淨。
張帥笑而不答。周是低頭看照片,又問:“這是你在哪兒拍的?內蒙古?”張帥提起筆筒裡的畫筆,點頭說:“暑假去了趟呼倫貝爾草原,見風景好,隨手拍了幾張照片,想練習練習油畫。”
周是見大部分都快完成了,問:“你畫了多久?”
張帥想了想,說:“快半個月了吧。”周是擺開自己的畫板,開始調色,說:“那還挺快的。”要她畫油畫那是來不及了,隻好先畫一張水彩畫交差。
兩個人都開始畫畫,一時無話。時間不知不覺流逝,張帥看了看手機,已經快到十二點,宿舍該關門了。他問周是:“你今天打算通宵?”周是正畫到緊要關頭,頭也不抬地說:“嗯,我寫生的作業還沒動筆呢。”
張帥點頭,說:“那你慢慢畫吧,我先回去了。”臨走前看了看她,只見她額前的碎發滑下來,幾乎遮住了靈動的雙眼,但神情依然專注。他抬手按了一下牆上的開關,後排的日光燈一下子亮了起來,畫室頓時明亮許多。周是渾然未覺,依然運筆如飛。他怔怔地站了一會兒,輕輕帶上門離開。
經過兩日的奮戰,總算在周一上午十二點之前將作業交了上去。周是大大松了一口氣,日子又逍遙起來。美術系的學生,只要沒作業的時候,日子總是逍遙的。
這天,周是回畫室收拾零碎用品,那些顏料和筆都不知道被她糟蹋成什麽樣子了。突然看見講台上堆了厚厚一疊有關美術方面的書籍,有畫作欣賞的,有創作理論的,還有十九世紀俄羅斯作品集……都是原版書籍,價值不菲。有一本畫作標價五百英鎊,價格真是驚人。周是翻得舍不得放下。
也在畫室的張帥見她這樣子,主動說:“那是我的,喜歡就拿回去看好了。”周是當下興奮得滿臉通紅,連連保證:“張帥,我一定會好好翻看的,絕不弄皺一點兒。”
張帥笑道:“沒關系。你弄皺了,就替我洗筆好了。”
周是挑了一本,小心翼翼地放進包裡,說:“我這個周日晚上就還你。你會在畫室嗎?”張帥點頭,還問:“其他的不要嗎?”
周是笑著揮手道:“看完再借。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她怕弄髒了畫冊,每次翻看之前都要洗手,小心翼翼。
周末晚上,周是背著雙肩包走進尚未營業的“王朝”酒吧。酒保阿齊一見她便喊:“西西,你來得正好,快幫我將這些酒搬到吧台上去。”她答應一聲,將肩上的背包扔在一邊,捋起袖子幫忙。過了一會兒,阿齊點頭,說:“行了,快營業了,你趕緊換衣服去吧。”
她走到後面,打開自己的櫃子,對著鏡子上妝。先是輕輕撲上粉底,再將腮紅仔細地掃在臉頰兩側,使小小的臉更顯得輪廓分明。眼影用亮色的,燈光下閃閃發光,睫毛又長又翹,蓋下來像蝴蝶的雙翅,忽閃忽閃,仿佛隨時會飛出去。鏡子裡的眼睛,黑亮而有神,似是含情未語,嬌羞無限。周是滿意地挑眉一笑,姿態頗為妖嬈。她開始換上酒吧裡的衣服——上衣領口開得極低,裙子長度隻到大腿,高跟鞋又尖又細。這裡,人人都這樣穿。
她在這個酒吧做服務生,每個周末來幫忙,必須工作到凌晨四點,報酬並沒有想象中那麽多,說到底,她只不過是服務生,靠勞力賺錢,加上性質屬於兼職,收入僅夠食宿費。不過,有些服務生也陪客人喝酒聊天,從中得到提成。若雙方你情我願,其他事情也不是沒有。夜晚一旦來臨,這裡便是另外一個世界。
客人漸漸多了,一些男女坐在昏暗的角落裡旖旎纏綿,喁喁細語。周是照單子端酒過去,上身盡量不彎,下身屈膝,將酒及用具放在桌上。那個正和身邊女伴卿卿我我的男人抬頭,隨手扔給她幾張小費,她坦然受之。這裡有這裡的生存法則。
忙了一陣,周是回後台歇口氣,一杯咖啡下肚,精神不由得好了許多。忽然聽見酒吧的盛總經理吩咐大家:“現在開始,暫時不營業,幸好客人不多。阿齊,你去清場,跟外面的客人解釋,就說出了點事,跟大家賠禮道歉。讓門衛在外面守著,別再讓客人進來。”
她一驚,忙跑到阿齊跟前問:“出什麽事了?為什麽不營業?”
阿齊笑道:“哪出什麽事了!酒吧有人包下了,隻好對外說暫停營業。”周是抬眉,“哦”了一聲,十分不屑地說:“誰這麽囂張啊?有錢也不是這麽個糟蹋法!”能讓盛總把送上門的財神往外趕,此人身份一定大不簡單,一出手就包下整個酒吧,不是富二代就是公子哥兒。
阿齊領了幾個男服務生往外走,頭也不回地說:“京城這地兒有錢有勢的人多著呢!囂張的事你還沒見過!”
不到半小時,酒吧頓時空了,燈光暗下來,音樂停了,周圍寂然無聲,不像鬧哄哄的酒吧,反倒像大考前的自習室,安靜中井然有序。周是坐在吧台上和阿齊閑聊,調侃道:“咱們‘王朝’,今晚的皇帝何時駕臨?”阿齊大笑,說:“會讓你一睹聖顏的。”
十點不到,數十人蜂擁而入,有男有女,一片嬌聲笑語。其中一人走在前面,手挽一容貌極其秀麗的美女,旁若無人進來,霸王之氣顯露無遺,看來他便是今晚“王朝”的“皇帝”。
盛總連忙迎上去,親自招呼。音樂轟的一聲響起,燈光四射,落了一地,眾人情緒頓時高漲起來。一瓶瓶好酒不斷端上去,腳下堆滿了空酒瓶,那些人都是一杯見底,喝的仿佛是礦泉水。
周是將一杯果酒放在桌上。那女生細聲細氣、客客氣氣地說謝謝。她忙說:“不用謝。”此女生一頭長發直垂到腰際,瀑布一樣散下來,又黑又亮,巴掌大的瓜子臉,五官精致非常,化了妝的皮膚燈光下膚白勝雪,宛若凝脂,唇若櫻桃,小巧可愛。饒是周是這樣見慣美女的人,仍不得不感歎此女真乃天生麗質。看她氣質恬淡、安安靜靜的樣子,不像是經常來酒吧混的人,周是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聽得另外一人說:“這酒是我特意讓人調的,喝不醉人的,味道像果汁一樣,你試試。”聲音低沉,像無人的夜,像醇厚的酒,誘人沉迷墮落。說話的人還將吸管調了調位置,正對著對面的女生。那女生乖巧地點頭,俯頭喝了一口,微笑著點頭稱讚。
周是轉頭一看,此人打扮休閑,白襯衫隨意敞開,雙腿交疊,歪在沙發上,頭髮亂得很有型,手指有意無意點著桌面,一臉輕松閑適的樣子。她覺得眼熟,一時間沒想起來是誰,以為是哪個電視明星,心想,天下的帥哥長得都差不多,管他呢,反正跟自己沒關系,於是作罷,不再多想,掉頭就走。
不是周是記憶力不好,而是衛卿形象改變太大,使她根本沒將他和頒獎典禮上那個嚴肅認真、不苟言笑的衛卿聯系在一起。
衛卿卻一眼就認出了她。他縱橫情場、商場多年,眼睛何等厲害,任你披了無數馬甲,也能將你打回原形。他喊住要走的周是:“給我來杯‘王朝’。”周是一愣,她在這裡工作時間也不短了,從未聽過還有酒名叫“王朝”的。但是她依舊恭謹地說了聲“好”,然後往吧台走去。
衛卿想起那次的頒獎典禮,他面無表情坐在高高的主席台上,座無虛席。典禮都要開始了,一個女生低著頭,從最後一排走到最前面一排,樣子尷尬不已。她身穿褶皺式白襯衫,袖子卷到手肘,腋下汗濕,背上應該也濕了。全場目光都在她身上,她故作鎮定地坐下來,等旁人不注意,卻掏出紙巾拚命擦汗。
近距離地接觸,是在頒獎台上。她站在所有獲獎人中間,十分惹眼,是整個領獎台的焦點。一頭柔軟的短發利落地削下來,五官秀麗,雙眼骨碌骨碌亂轉,靈氣畢現,透明的肌膚,小巧的鼻梁,唇角噙著微笑,眼裡卻滿是不耐煩,眉毛粗直,似乎在張揚桀驁不馴的性格。整個人的骨架纖細非常,不盈一握,握手的時候,仿若無骨,宛如一泓清泉在手心滑過。
再次見她是在校門口,和小男朋友拉拉扯扯,十分親熱。萬萬想不到在這裡還能見面,變化還如此巨大。短短時間遇見這麽多次,冥冥之中像是一種緣分。
既然是緣分,他當然要好好把握。
其實他們見面的次數比他們自己認為的還要多。第一次見面同樣是在校門口,他不耐煩地按喇叭,周是對著名車流裡流氣地吹口哨,可是彼此都不記得了。
周是指著遠處的衛卿半是調侃半是嘲諷地說:“阿齊,‘皇帝’要‘王朝’,你給得起嗎?”阿齊笑得誇張,做了個請安的動作,笑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沒有也要有啊!”說著忙碌起來。“王朝”是衛卿一個人專用的貢酒,在這裡他便是帝王。
周是怎舌,將琥珀色的液體小心翼翼地端過去。衛卿挑眉看了她一眼,然後將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放在托盤上,樣子漫不經心。周是不解,問:“先生,請問您這是……”衛卿懶洋洋地說:“小費。”周是還從未收過這樣特殊的小費,不過“皇帝”的旨意是不能違抗的,她隻得說:“謝謝。”躬身退下。
轉到後台,打開一看,周是嚇了一大跳。居然是一條鑲鑽項鏈,燈光下熠熠發光,璀璨奪目,真是漂亮。她曾經在珠寶店見過這個牌子的珠寶,恐怕得十來萬。心裡不由得忐忑不安,懷疑對方是不是給錯了,這出手也太闊綽了!一時間,周是老想著該不該送還這個“小費”。這種貴重東西,亂收的話,會不會引起麻煩?
左思右想半天,覺得那種人極好面子,當面退回去,恐怕不行,還是靜觀其變,找個機會悄悄還回去。雖然也有天降橫財據為己有的僥幸心理,但隱隱總覺得事情恐怕沒那麽簡單。
此後的時間,她沒有正面碰上衛卿。音樂聲響,紅男綠女開始摟抱成一團滑下舞池。盛總賠著笑在衛卿一邊坐下來。察言觀色是他的老本行了,他看了看衛卿的臉色,湊過去說:“衛少,有事?”衛卿轉動著手中的酒杯,狀似隨意問:“那人是誰?”
盛總隨著他的眼光看去,眉毛一挑,心領神會地一笑:“那是我們酒吧的服務生,名字叫西西。”
衛卿“哦”一聲,問:“西西?”
盛總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似有深意地重複:“是的,西西。”然後站起來,笑得不懷好意,“衛少,有花堪折直須折啊!”
客人都下舞池跳舞,沒有那麽忙碌了,於是周是躲在後面和人閑磕牙。“來玩的這些女的看起來氣質都很好呀,尤其是那個長頭髮的,跟大家閨秀似的。”周是對舞池裡的女人評頭品足。
有知道底細的在一邊說:“這些女的都是大學生。”
周是吃一驚,問:“哦,是嗎?都是大學生?那這些男的都是什麽人?”
那人聳肩道:“有權有勢又有錢的人唄!”
周是仍不相信,說:“不會全是大學生吧?一兩個跟著朋友出來玩也是有的。”
那人冷笑一聲,說:“這些人就喜歡帶女大學生出來玩。這些女的,大部分是藝術學院的學生,長得漂亮,又成不了明星,就經常和一些有錢的公子哥兒混在一塊。”
周是想起自己學校表演系的學生,教學樓前的停車場,凡是名車,基本上是開來接這些模特的。而辛苦了一輩子的教授們開的大多數都是大眾款。
那些人一直瘋玩到凌晨三點才離開,周是早已困得睜不開眼睛。照例在休息室的沙發上窩一夜。這個時候回學校,被抓到是要記過的。她通常在酒吧小睡一覺,等宿舍開門後再回去倒頭大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