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擱淺”二字,我寫不來(3)
他仍是笑,疏淡地牽動著嘴角,一雙眼極度柔和。他整個人都溫溫潤潤的,給人的感覺很舒服。
“關於房子,不知蘇老師有沒有幫我問問?”
“還是別叫我蘇老師,現在在校園外面,聽起來怪怪的,你就叫我蘇姐或者直接喊名就行。”
他剛要說什麽,我又打斷道:“別,還是別叫蘇姐了,都叫老了,就叫我蘇念錦就行,我這人最受不住那些規矩。”
“呵呵。”他低低地笑了兩聲,那聲音真是好聽得很。
“早就幫你問了,吃完飯我就帶你去,押金我已經先幫你墊上了。那房子條件還是不錯的,而且很安靜,你肯定喜歡。”
“謝謝。”他誠摯地道謝。
“客氣啥。趕緊吃,一會兒涼了不好吃了。”
吃完飯我把他帶到小區裡,“怎麽樣,環境不錯吧!”
“月租多少錢?”他問。
“一個月九百,一室一廳,家具都齊全,帶熱水器的,小區安全措施也行。”
他蹙眉。
“怎麽了,不滿意?”我問。
“沒,這裡環境確實不錯。”他笑著應道,好像剛剛那蹙眉的動作是我看走了眼。
“謝謝你,蘇老……念錦。”
“別總是道謝,弄得太生疏了,聽著別扭。”
我邊和他往裡走,邊介紹一些T市的事情。比如買衣服要到哪去,哪裡的東西比較便宜,哪裡的則比較貴,想要吃川菜去哪,想要吃火鍋去哪,想吃烤肉去哪……林林總總全是些瑣碎的事兒。不過,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這些瑣碎的事兒才顯得最為重要。
在小區裡繞了一大圈,最後我帶他進屋看看。
“怎麽樣,還滿意吧?”
“嗯,比我原來住的那個好太多。”
“是啊,我也覺得這裡不錯。你運氣好,原本這家已經被人租了,好像是家裡出了什麽事,臨時又退的。還有……”我指著樓下,“我家就在樓下。”
他一成不變的表情終於出現了一絲裂縫。
“就在我樓下?”他重複了一遍。
“嗯。這樣彼此也有個照應,以後你有什麽事兒可以來找我。我最近比較閑,一般都在家。”
“嗯。”他點頭。
“好了,今天一天你也累了,早點歇息吧,我先下去了。”
“我送你。”他說。
“送什麽送,就一層樓。”我好笑地道。
“我堅持。”他說。
他辦事一向力求完美,我隻好聳肩答應,不然爭執下去也沒什麽太大的意義。
“那走吧。”一分鍾到了地兒,我向他揮手道別。
進屋時給秦子陽打了一個電話,被他直接按掉;後來我給蕭洛打,沒有信號;給鍾少打,裡面全是女人嬌笑的聲音。
不過心口有根刺,我必須得去拔了它。
我喝了口水換了一件衣服就搭車去了秦子陽那,敲門時沒人應答,我直接打了電話給開鎖公司。
“喂,是開鎖的嗎?”
“對。”
“現在能過來給開下鎖碼?”
“是哪的?”
“永安路的。”
“什麽門的鎖?”
“大門,就一戶一門的那種大門。”
“那得有身份證才行。”
“身份證鎖在裡面了,我這不是不小心把門帶上了,誰沒事天天揣著身份證啊。”
“那行,我先過去看看吧,不過那種鎖都比較貴,開一次得三百。”
“行啊,你趕緊過來吧。”
這期間我又翻來覆去敲了幾次門,依然沒人應,我隻好等。
門被打開了,我付了錢,走了進去。
進屋後我果然看見秦子陽正坐在沙發上抽煙,滿煙灰缸的煙頭,一屋子煙霧繚繞的,也不知抽了多少根。看見我走進來,他沒有任何驚訝的表情,想來剛剛在門口發生的一切他都已經知道了。
我張開口想說些什麽,甚至想大罵。我現在特別想罵人,想撬開他們的腦袋,看看裡面是什麽構造。但是我不能,所以最後我只是走過去坐在另一邊,看著他。
“你打算就這樣坐一輩子?”
“不然怎樣?”
他慢條斯理地拋出這樣一句,隨即閉上眼,像是在養神,看起來極為怡然自得,可我怎麽也沒辦法怡然起來。
最後我終於受不了地站起來走向他,就在他的大腿上坐下,勾起他的臉,什麽都沒說,直接吻了上去。
他緊閉著嘴,起初並不回應,我隻感覺到一片冰涼,可是漸漸地,他張開嘴,舌頭與我的小舌纏綿著。
我開始解他身上的衣服,欲望像是一匹脫韁的野馬,不受控制地在大草原上狂奔。我們粗喘著,以最快的速度除去彼此的衣服,然後不知什麽時候由沙發滾到床上,撕咬著,狠狠地,像是兩頭野獸,通過相互傷害來確認彼此的存在,再依偎在一起取暖。
不過,我和秦子陽不是相互依偎,卻是相互傷害。
“秦子陽,你不是說厭惡我嗎,那麽現在呢?現在你把我推開,你真要是把我推開我就佩服你。”說著我開始舔他的胸,舌頭在上面畫著圈兒。我看到他的臉變了色,他的眼睛幽深得嚇人,裡面有一大簇火苗,是真真地燃燒著,那熱力就連我也能感受得到,呼啦啦地,直接灼燒著人的肌膚。
他低吼一聲反身壓過我,狠狠地吻上我的唇,用力地撕咬著。
我仰起頭,又用力地衝他肩頭咬去,使盡全力的一口,上面留下一串牙印。
秦子陽悶哼一聲扳過我的身子,禁錮住我的頭,右手扣住我雙手的手腕,置於頭頂。
然後是又一輪的暴風雨。我就像是一葉漂浮在大海上的小舟,在波濤洶湧中不知是飄向未知的彼岸,還是就此沉下去,永不見陽光。
這些我都不想去考慮,隻想就此沉淪。但是,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一團身影,它有著面部模糊的輪廓,有著不知是男是女的聲音,稚嫩、清淺,帶著奶粉的味道,甜甜膩膩、清清脆脆的。
我猛地推開他。
我說:“秦子陽,你不配。現在的你,不配。”
他的眼底仍然留有激情,一個男人不論他多高高在上,多傲然,多從容,這種時候都會忍不住露出懊惱而渴望的神情,就算是秦子陽也一樣。他試圖抓過我,卻被我一把揮開。
幾次下來,他也漸漸從欲望中蘇醒過來,光著身子走向浴室。不久我聽到流水的聲音,嘩啦啦的好像直接湧進了我的體內。
當他出來時,我已經穿好了衣服,坐在沙發上靜靜地看著魚缸裡的兩條金魚。它們口吐著唾沫,做著最親昵的接吻,是在相濡以沫嗎?
“你走吧。”秦子陽的頭髮還是濕的,正滴著水,他也不擦,就那樣任它們流著。
“你沒有資格。”
他靜靜地盯了我一會兒。我毫不畏懼,甚至坦然地回望著他。我們的眼睛中倒映著彼此的身影,像是波光粼粼的湖面。
“隨你。”最後,他坐下,拿出煙,慢條斯理地抽著。
我看著他嫻熟的動作。不論什麽時候看去,這個男人都是那樣優雅,他骨子裡的東西是這二十幾年的歲月一點一點積澱的,不是輕易可以動搖的。
一根抽完了,他正要再點,打火機掉在了地上,伸手去夠時,一條長長的疤痕正衝著我。剛剛做得瘋狂,不曾留意,這是它結疤後我第一次細細地打量它。
一條猙獰的疤痕,像是無數有著鋸齒尖牙的小蟲在上面啃噬過的痕跡,如今看起來依然觸目驚心。
我走過去,伸出手輕輕撫摸上那條疤痕,沿著它的輪廓用指尖細細地描摹。
“當時很痛嗎?”我輕聲問,近乎低喃。
“忘記了。”他抽了一口煙,淡淡地道。
我抬起頭看著他,那雙好看的眉似乎在想著什麽,突然擰在了一起。
“呵呵,我這話喚起了你那時的痛?”我問。
他瞥了我一眼,“蘇念錦,如你所願,痛,當時整條胳膊就像要被碾碎一般地痛。你若再捅得深點,我這胳膊可能就廢了。就是如今也不能太過勞累,下雨天隱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咬著壓著,絲絲縷縷地難受著。你滿意了?”不知是我哪句話觸動了他的神經,還是我讓他不耐煩了,於是他乾脆給個痛快,徹徹底底地說了他的痛。
可是我還是不甘心,那痛才算哪啊,和我心口那股子絕望比又算得了什麽?
我突然想到了那一天,他當著眾人的面說“蘇念錦,不要像條瘋狗在那狂吠”,他說我讓他覺得惡心。我問他“秦子陽,如果我有了孩子呢”,他考慮都沒有考慮就說不要。
“是,你怎麽會要他。”我轉過身,不讓他看到我的表情。
那時心口並不覺得痛,隻覺得恨,可是當夜深人靜,獨自躺在醫院那冰冷的床上時,這種痛就開始一點一點地融入體內,並以瘋狂的速度增長著,最後整顆心絞在了一起,呼吸都覺得困難,感覺空氣是那麽的讓人留戀。
“你知道我背井離鄉一個人在北京時的感受嗎?你知道孩子沒了時我的心情嗎?你知道當你說我讓你惡心時的痛楚嗎?你這痛算得了什麽!”
他愣了一下,閉上眼,眉頭皺得更加厲害,過了一陣眼睛才睜開,仍舊是幽深一片,我看不到裡面的東西。
我恨透了他這種淡然、這種沉默,拿過他的手,看著上面的疤痕,仰著頭問:“秦子陽,這還痛嗎?現在還痛嗎?”
“沒感覺了。”他淡淡地說,心思並不在這上面。
“呵呵,是嗎?這麽快就沒有感覺了,可是我怎麽還這麽痛。”說著我狠狠地在上面咬了一口,比任何一次都重,死命地咬著不肯松開,牙齒間全是血腥的味道。
“松開。”
我仿佛沒聽到一般。
他用力一甩,把我生生從上面甩了開來。
我笑著站了起來,抹掉嘴邊的血跡。
“這一次我是替那未出世的孩子咬你一口,他夢裡喊著的疼我替他傳達給你。”
提到孩子,他的眼睛也黯淡了下,竟有些自嘲地笑了起來。
“蘇念錦,你知道有多少女人為我墮過胎嗎?我告訴你,我都不記得了。”
他沒管那流血的傷口,再抽出一根煙,似乎他現在無時無刻不需要香煙的麻痹。
這是一種癮,只會越來越大,而不會頃刻間沒了。
“從小到大,我們這個圈裡都在攀比,比錢,比權勢,比派頭,比女人,也比誰玩的花樣多、玩得新鮮。你以為你不同嗎?我承認,你在我心中的確有些不一樣。你是我迷戀最久的女人,不過只是迷戀。那段日子我真是如癡如狂,就像熱戀中的小夥兒,只不過,我與他們不同,我想的永遠不是山盟海誓、天長地久,我心裡亮堂著,這場愛戀是有期限的,或許一年,或許更早,也或許幾年,但終究不會太長,畢竟只是迷戀而已。我最了解我自己不過,其實我們這個圈子裡的人大都是這樣。”
“饒起雲就不是。”
“他?你對他了解多少?你們總愛念叨背叛,殊不知這詞有多幼稚。”
秦子陽開口說了一堆,中間沒有絲毫停頓,除了狠抽了幾口煙。
“不過,我不得不承認你比她們都聰明,也夠狠,要現金不要支票,而那個孩子也是你故意讓我踢掉的吧?確實,你成功了,若不是這樣,讓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的骨肉在自己腳下活生生地流失,就憑你那一刀,我定是會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呵呵,我看說的是秦少你自己吧。不知現在再被稱呼這兩個字有什麽感覺?”我站了起來,甩了甩頭髮,“我改天再來。”
他眯著眼,身體陷進沙發裡,抽著煙,眼神空茫,在那聲“秦少”後不知在想著什麽。
我這一路不知是怎樣下的樓。秦子陽說的都是事實,都是我早已經知道的事實,可是親耳從他口中聽到,還是感到一種寒入骨髓的冰涼。
外面的風有些大,真是奇了怪了,這樣的季節,竟然也有這樣大的風。
我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清晨,剛進小區,就看見許莫然的身影。
“怎麽起來這麽早?”我走過去,感覺到他身上一股涼氣,“你出來很久了?”
“沒有,我剛下來。這麽早你去哪了?”
“呵呵,在上面待得有點悶,出來散散步,早上的空氣真好啊。”
“嗯,是挺好的。”他目光直視著我,然後又移開。
“我突然想起我有樣東西還沒拿,我先回去了,一會兒要去T大。”說完他轉身。這次他在我前面,我看得清楚,他的那條腿在打彎時總是顯得很艱難,每上一個台階額頭上的汗就多一些,臉色也比往常慘白了很多。我突然就在心裡咒罵自己,怎麽就忘了他腿的事兒!這小區沒有電梯,而他又在五樓,五樓就是一個正常人走上去都會氣喘籲籲,更何況是他,我在給他找房子時怎麽就沒想到這個問題呢!
他就算走得再吃力也要挺直了背脊,不扶不靠地堅持著,每一步落下時都顯得很穩。這種穩只是外人的看法,而事實上,那是靠疼痛在支撐著,如果那天我沒看到他的假肢,那器械一般冰冷的東西正與上面的血肉相連,也許我壓根就不會注意他與旁人的不同,也不會看出他此刻是在硬撐。
到了樓梯的拐彎處,他站定,轉過頭,“怎麽了?有什麽事嗎?”
“啊,沒有沒有,呵呵。”這時我才發現自己一直在盯著他看。
他又衝我笑了笑,繼續往上走。
“等下。”我突然喊住他,喊完之後又覺得自己太衝動了,只是大腦一熱話就在意識到之前衝了出去。
“嗯?”他挑眉。
“莫然,你真堅……挺。”
硬是把“強”字換成了“挺”。我怕我說出那個強,他就會知道我已經知道他極力隱瞞的事兒,這對他來說無疑是難堪的,而我與他也必定會陷入尷尬的情境中。
他的臉,那慘白無色的臉轟的一下子就紅了,我立馬反應過來怎麽回事,整張臉也跟著不自在地熱了起來,“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的……我是說……”越說越亂,最後窘得想撞牆,“許莫然,我的話你別想歪,我的意思是說你今天看起來很俊朗,對,就是這個意思。”
“嗯。”他點著頭,但那可疑的紅色卻依然在蔓延,我看到他整個耳根都紅成了一片,肯定是想歪了。
也沒臉再解釋什麽,我蹭蹭蹭地上了樓,開了門就走了進去。不過原本讓我窒悶得喘不過氣來的煩躁被這麽一鬧倒是減輕了不少,再想起許莫然最後上樓梯時強自裝出正常的樣子,竟然覺得莫名的心疼。這樣優秀的人,怎麽偏生就少了一條腿呢?
想到早上許莫然那孤寂卻挺直的背影,我心裡一直覺得有些不舒服,下午特意去菜市場買了牛肉,又買了一些好吃的東西,打算晚上請他來我家裡吃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