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人生若隻如初見,該多好(1)
我現在在一家外企上班,是一份很普通的文職工作,一年的薪水連我在銀行裡存著的錢的零頭都遠遠不及。
如果有一天我把我手中握著的這些拿出來,我想就是我現在這家公司的老總看到我也要點頭哈腰。說實話,我突然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你隱藏在人群中,但是你跺一跺腳,也許整個T市都要配合著為之顫一顫。
拋卻這些不談,我現在很享受這份寧靜和恬然,或者說是暫時的享受。
“嗨,小蘇,有男朋友沒?”
我對面坐著的是我們這間辦公室裡最年長的女人,其實長得還算可以,只是不知道為什麽一直沒有嫁出去。她說她這叫眼光高,總會有那麽一個人在某一個地方等著她,只是那個人現在還沒出現,因為他還沒有準備好。
我每每聽完後就只是笑笑。
她話鋒一轉。
“小蘇啊,其實你長得真不錯,雖然不屬於那種一眼讓人驚豔無比的人,但絕對屬於那種耐看型的,我到現在才發現你挺有股子魅力的,看久了特別有女人味兒,我要是男人,我準追你,真的。”似乎是為了加強語氣,那“真的”兩個字被她咬得格外重。
“謝謝。”除了這兩個字外我實在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麽,這些話如果是在早些年對我說,那我一定會由衷地感覺到高興,然而現在對我說,我卻覺得無所謂。是真的不在意了吧。
不知這是不是一種悲哀。
這樣想著的同時,我狠狠敲了一下自己的頭。
蘇念錦你可真沒用,才多大,現在正是你人生最美好的時刻,怎麽就這麽滄桑了呢?人不能滄桑,尤其是女人。男人滄桑了會讓人覺得成熟有底蘊,就像是釀酒,越是釀得時間長,這酒越是味道醇。然而女人不同,除非你有著讓人驚豔的容貌。
但是我蘇念錦沒有,這輩子也不想再去有。
我猛一下站起來,走過去握住那女人的手。我說,張鬱冉,咱們去聯誼吧。
她一愣,半天沒說話,也許是我說的這句話和我這陣子以來的表現實在是差了太多,以至於她根本就不敢相信。
“成啊。”半天她應道。又過了一陣,她似乎才真正地明白我到底說的是什麽。
“什麽時候?這周吧?我去安排,怎麽樣?”她一下子歡天喜地起來,似乎一直就差這麽一個伴兒。有句話說得好,一個女人不能夠成事,兩個女人就不同了。兩個女人在一起,那些本來只能停留在念想階段的東西在一聲附和下都可能成為現實。
但是說過之後我就把這事給忘了。經歷得多了,心境上總是有著一股自覺不自覺浮現出來的哀傷和滄桑,即使想擺脫都很難,真的很難,它們總會在某一時刻突然地湧上來。就像是一顆石子,在扔出去後,就注定會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那漣漪慢慢地擴散,再擴散,最後回歸於平靜。只是再扔出一顆石子後,那原本平靜下來的心湖又開始波瀾起伏,浪花不斷,而每一個細小的動作、每一個場景似乎都有可能成為一顆石子。
好幾次,我喝咖啡的時候都會問一句:“今天加幾匙糖?”
過了很久,才發現對著的原來是一片空氣,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
幾匙糖?
秦子陽喝咖啡與正常人是不同的,我們一般都會固定加多少,而他不是。他說過我矛盾,其實真正矛盾的那個人是他。
電話響起來的時候我會下意識地手抖,因為以前,這個電話中傳來的似乎只有他與程姍的聲音。呵呵,我當時的生活還真是有夠乏味的。
最後一口咖啡被喝進肚子裡,異常的苦澀,明明加了比平時多了好幾倍的糖,怎麽還會覺得這般苦?隨即,我卻笑了,低低地笑。
整個客廳都只有我一個人的笑聲。如果說我都是這樣,那麽秦子陽呢?
他不會不痛的。他這樣的人很難痛在明處。然而痛在明處的傷都是容易好的,只有那些無法展現在外、鬱積在心口的傷才是最難愈合的。它們會形成內傷,日夜折磨著他。
這些傷他壓得越深,他痛起來就越是持久。
“秦子陽,你現在也在痛嗎……”
大廳中,回蕩的鈴聲把我從某些哀傷而鈍痛的情緒中拉了回來。
當電話中傳來張鬱冉急切的聲音時,我是有些吃驚的。
“怎麽樣,收拾好沒?”
“收拾?”我問。
“聯誼啊!”她驚呼。
“聯誼?”我重複了一遍。
“你不會忘記了吧?”她在那邊驚呼出聲。
“哦,聯誼,沒忘沒忘。”我忙說。估計我若是說壓根不記得這回事了,她準能直接殺過來衝著我的耳朵高吼。
“那你現在收拾得差不多了吧?”
“嗯。”我附和。
“那好,半個小時後咱們在藍調那裡見吧。”
“半個小時?”
“是啊,我們得早點到,這樣給人的印象好。雖然說女人讓男人等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吧,我覺得早到這絕對是一個加分的行為。總之,咱倆這年齡了,也不能像人家十八九歲的小女生那樣不是?”
我呵呵地應著是啊是啊。
但當我真到了藍調的時候,張鬱冉上上下下、前前後後打量了我幾眼,最後沉著個臉。
“我說你到底是不是來聯誼的啊,你看你穿的這是什麽啊?還有你這髮型也太簡單了吧。”
我看了看自己的裝扮,沒什麽不妥的:一件簡單的上衣,牛仔褲,頭髮簡單地扎成了馬尾。
“算了,說你也沒用,你能提出聯誼這個想法已經相當有進步了。你放心,這次這兩位絕對不錯。”
只是當我看到人時真是啼笑皆非。我不知是我的審美太高,還是她的審美太低,總之看著她對其中的一個眼鏡男猛獻殷勤時我突然覺得很受不了。當初程姍也是這樣,不同的是她和展子奇是雙向的,所以我那時一點也沒有這樣的感覺,反而覺得很正常,我甚至暗自羨慕起他們的郎情妾意來,那時他們就在我面前笑得溫馨而甜蜜。然而這一切一轉眼就成了秦子陽的臉。
秦子陽眯著眼看著我。
他說,蘇念錦,你真有趣。
他的食指嗒嗒地有規律地敲著桌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看。
他微微皺著眉,嘴唇緊緊地抿著。
他雙手插在兜裡,樣子看起來異常慵懶卻又高高在上。
到處都是秦子陽,到處都是。
“蘇小姐,蘇小姐……”
“嗯?”
我抬起頭,看見對面的男人正在衝著我笑,他似乎說了什麽。他都說了什麽呢?我完全沒有印象。從頭到尾,我都沒注意過他到底說了什麽。他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卻因為打了太多的頭油,讓人感覺乏味而庸俗。他的西裝也是鐵灰色的,卻該死的沒有那個架勢。他的眼睛更是沒有神,讓人看著就無法集中注意力,那裡沒有讓人望一眼就能掉進去的漩渦。
沒有,什麽都沒有。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忙逼著自己去遺忘這些。
但這些深刻到了骨髓中的東西,總是這樣不經意地冒出來。
“不好意思,我頭有些疼,你們先吃。”
“我送你。”頭油先生站起來。
“不用,我自己有車。”
他頗為局促地看著我。
“再見。”
第二天上班時免不了被張鬱冉念叨了半天。
這些事情就像是一個輪回,一次次地上演,不過再頑強的記憶在無情而強大的時光面前都會被一點點地遺忘。日子久了,那些東西也漸漸變得像是上一個世紀的,那些記憶都變得模糊。就像是一個人的臉,只有輪廓,卻不再有精致的五官,沒有深邃的眼睛,沒有高挺的鼻子,沒有生來就適合接吻的嘴,沒有性感的耳朵,什麽都沒有,只有一個輪廓。
“小蘇,你到底愛過沒?”
張鬱冉看著我,突然問道。
“愛過。”
“很深的那種?”
“嗯。”
“有多深?”
有多深……
這樣的問題我竟然無法回答。到底有多深,我摸著自己的心,它在跳動,一下,兩下,三下,一直一直在跳……
我搖了搖頭。
“切,一定是不夠深。是大學時代交往的嗎?”
“不是。”
“那是?”
“好了,你趕緊把這些資料整理出來吧,不然一會兒申秘書出來咱倆就死定了。”
說曹操,曹操就到。話音剛落,申秘書的身影就出現在我們面前。
“你們都趕緊準備準備,明天有重要的人物要來我們公司。下午召開員工大會,一個都不許給我缺席。”
說完他又風一般地走了出去。
“你說我們公司這次要見的是誰?竟然擺這樣大的陣仗,還要召開員工大會?”
“這你們就不知道了吧,聽說是從北京過來的,是大公司的CEO,是來T市投資的,上面可是重視得很。”說話的是我們公司最年輕卻也是最八卦的一個。
“反正這種事和我們沒關系,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我漫不經心地道。
“我真是佩服你,蘇姐,你說你也就比我大那麽幾歲,你這定力到底從哪裡來的?我怎麽就覺得這個世界上沒什麽事是能讓你覺得驚奇的,仿佛什麽事在你面前也就是那麽回事。”
“是啊,小蘇,你太沉著淡定了。”張鬱冉一邊塗著口紅,一邊道。
“呵呵,也不見得,可能只是那些事我不感興趣吧。”我拿著資料敲了一下她倆的頭。
“趕緊都整理整理,下午要召開全體員工大會,申秘書可是說了,不許缺席。”
想到申秘書那不次於任何一個女人的皮鞋觸及地面發出的噠噠聲,大家都覺得背脊一陣生涼。
“那個老禿驢整天就知道狐假虎威狗仗人勢……”
“老禿驢”這裡指的是申秘書。雖然他一點都不老,作為男人來說還算是黃金期,只是他那頭,倒真是寸草不長,荒蕪得很,再加上他平時對待下面的人極為苛刻,自然就給人這樣的感覺,辦公室裡的人都習慣這樣叫他。
“你們還在磨蹭什麽?我告訴你們,遲到了扣你們獎金!”不知何時門口突然出現一句低喝。
“嗯。”
“哦。”
“馬上來。”
說完我急忙走了出去。因為去得比較晚,偏後的座位都被佔了,隻得坐在前面。
“員工大會這種會議真是無聊得很,你說和我們這種下層的人能有什麽關系?頂多就是說說紀律上的事,什麽衣冠整潔,要表現我們公司的風范,要有禮貌,要什麽什麽的,可是你說我們做這些到底是給誰看啊?人家那是什麽層次的,見不見得到我們都是個事,就是真見到了,估計也就是擦身而過。你穿的什麽衣服人家會注意到?又不是絕色美女,楊貴妃、貂蟬那種角色,真是勞師動眾,最後根本就是個屁。”張鬱冉在公司待得最久,怨念最大。
“抱怨也沒用,上面說了你也得做。”我淡淡地說。
不過整個大會真的很無聊,基本上講的全是明天如何接待那個人:要注意挺胸,站立要直,要顯出我們公司的精神面貌來,弄得散會後,所有人都在猜測這個人到底是誰。
第二天,大家都到得特別早,大早上就站成兩排在那等著。
我站的位置偏後,算是比較偏僻的角落,弄得張鬱冉很不情願,不停嘀咕道:“小蘇,這機會人家都搶著往前去,你怎麽還往後躲?真是的,剛剛我就不該隨著你,你看現在被安排在這個位置上了。”
“昨天也不知是誰說的,自己也不是貂蟬、西施,怎麽可能就讓人注意到,你跟我就老老實實地在這待著吧。”
她撇了撇嘴,但是眼睛卻不肯放過一絲風吹草動,直直地盯著前面。
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了異動。
竟然是他!怎麽會是他?
我狠狠地盯著他。
周局忙走下來迎了過去。
“呵呵,竟然是許董親自來了,真是榮幸啊。”
許莫然伸出手,兩隻手在空中象征性地握了一下又松開。
“看到沒,看到沒?天啊,竟然這麽帥,這麽年輕!”張鬱冉像是吃了興奮藥,在我耳邊嘰嘰喳喳個不停。
我剛想說她太過花癡,但是放眼望去發現大部分女人都呈現出這種狀態,隻得無奈地搖了搖頭。
想不到兩年不見,許莫然竟然變得更優秀了。其實他一直都是很優秀的不是嗎?
我曾經心疼過的許莫然,曾經想要當弟弟一樣疼愛的許莫然,那個對我說我們交往吧的許莫然,再後來說蘇念錦你要幸福的許莫然,如今看起來變得更加成熟而有魅力的許莫然,竟然就這樣出現在了我面前。
我克制住衝上去的衝動,我想拍著他的胸口,大聲說,你小子不錯啊,混得這樣好。當初他是說要做教授的,要成為有名的學者,卻突然就放棄了,連T大那麽好的待遇說放棄就放棄了,說是現在的選擇不是想要的那個,只是沒想到如今變得這麽厲害了。
再次見到生命中為數不多的好友時,心裡難得地有一種歡喜的感覺彌漫開來,然後我的嘴角微微地上揚起來。
“果然是有魅力,竟然連你也出現了這種表情。”
“嗯,是帥了很多……”我喃喃道。
這時許莫然被蘇局等領導帶著向前走去。他身後跟了兩個人,倒真是做足了派頭。
他們一行人迅速地從我們前面走過,許莫然的神情依舊淡然,除了看起來成熟內斂了一些外,和以前倒是一樣的俊挺。
眼看著他的身影就要消失在眾人面前,不知是誰突然哎呀一聲跌倒在地,正好跌在許莫然的面前。
他停了下來,淡淡地看了一眼,然後伸出手。女人立刻興奮地把手搭在上面,站了起來,一張臉紅得那叫一個嬌嫩。
“謝……謝謝……”
他沒說什麽,點了一下頭,繼續在眾人的簇擁下向前走。
“唉,這樣的人,只有我們仰望的份兒啊。”
不知是誰說了這樣一句,聲音雖然很小,但似乎道盡了大家的心聲,尤其是張鬱冉連忙點頭,湊到我身旁。
“真真是極品,小蘇同志,有沒有心動?”
……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整間辦公室像是開了鍋一樣,很多女人都拿出鏡子照著,甚至有些開始埋怨自己怎麽就沒認真打扮打扮,這會兒到處都是借東西的聲音。
“張鬱冉,有沒有睫毛膏?借我塗一下,我那個已經乾掉了。”
“等等,我在用呢。對了,你那唇彩還有沒?”
“我不用那種東西的,我都用口紅,深色系的。”
“真受不了你,沒事總用什麽深色系,小心越用越老。”
“我這是年輕才敢用,真要是上了年紀啊,我就用淺色系的了,所謂裝嫩不是?”
這話說完可把張鬱冉氣到了,“我老,但我有女人味兒,等你到了我這年齡,那是比黃花還黃花,看都不能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