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物降一物(1)
寧安機場上空,靛青色的積雨雲厚厚一層。
機艙外空氣潮濕悶熱,陸懷瑾剛走出機艙,一陣熱浪迎面撲來,悶得他差點喘不上氣。
機場出口,已經被數百名粉絲堵死。
粉絲們手裡舉著“國民老公”“老公陸懷瑾”等字樣的閃光名牌,一看見陸懷瑾和《偶像變身記》節目組的工作人員出來,粉絲們的熱情幾乎在一瞬間炸開,扯著嗓門開始大叫。
“老公!”
“啊——老公!”
粉絲們對著頭戴鴨舌帽、穿著黑色運動套裝的陸懷瑾拚命搖晃著手中的名牌。
陸懷瑾的身材比照片裡還要好,肩寬腿長,身高一米八八,實際看來卻像一米九八。
網上有他的腹肌照,這會兒粉絲們一看見真人,目光似乎已經穿透他的衣服,看見了他的八塊腹肌以及結實的腰臂。
“本人比照片帥多了!我好像已經看到他的胸肌腹肌肱二頭肌了!”
“本人這麽高啊?高我兩個頭啊!”
“老公帥出新天際啊!這黃金比例身材,完全不輸秦衍!”
陸懷瑾低著頭,邁著一雙修長筆直的腿,心無旁騖地往前走。
被節目組工作人員護送上車後,他拉上車門,順勢將椅背往下一壓,拉下鴨舌帽帽簷,遮住大半張臉,抱著胳膊找了個舒適的姿勢躺下,合上眼,準備打盹。
節目組的女助理見他一路低調,打開車門,站在車門前提醒他:“陸……陸先生,下去跟粉絲們打個招呼吧。”從女助理的角度,只能看見他兩片微抿的薄唇以及棱角分明的側臉。
他隻穿了件運動外套,裡面沒有穿背心,衣服拉鏈開至胸口,女助理將他兩根鎖骨以及胸口麥褐色的胸肌看得清清楚楚。
他躺在椅子上,一字不說。
女助理有點尷尬,硬著頭皮又說:“為了節目剪輯效果好,您下去跟粉絲們打個招呼?”
陸懷瑾仍舊裝作沒聽見。
女助理沒接觸過陸懷瑾,從微博上看,覺得他應該不難交流,她又說:“粉絲們等了兩個小時,您下去打聲招呼,也算安慰安慰粉絲們,不是嗎?”
陸懷瑾終於忍無可忍,冷厲吐出幾個字:“關我屁事。”然後他抱著胳膊側過身,繼續睡。
他昨天已經讓自己的助理傳達過自己的原則,他參加這檔真人秀節目,不會關照任何粉絲,也不會為了節目效果而“演”出另一個自己。該怎麽著怎麽著,他不是藝人。
講實在點,他要粉絲做什麽?節目剪輯好不好看,收視率高不高,跟他有半毛錢關系?
陸懷瑾心裡堵得慌,如果不是打賭輸給秦衍,他絕不會來參加這種low到爆的節目。這種真人秀節目他再清楚不過,名義上是真人秀,實際卻是導演給個劇本,讓他去演,以此為自己和節目組吸粉。
節目組連續換了幾個人過來跟他協商,都被他冷言冷語轟走了,實在沒辦法,隻好開車上路,前往此次的目的地——寧安市西部縣一個偏僻的山村。
三年前,陸懷瑾的腹肌照從一線男星秦衍的微博發出來,一夜之間,他憑借高顏值以及完美身材走紅。
網友扒出他是內陸首富陸南林的獨子,微博話題隨之天翻地覆,出現幾十年難得一見的奇觀,話題前十全被陸懷瑾的名字佔據。
在微博走紅的陸懷瑾,很快獲得數以萬計的男女粉絲,被封為“國民老公”“全民男神”。對於這些俗氣的稱號,陸懷瑾沒別的感受,就想一錘頭砸死秦衍。
他跟秦衍是堂兄弟,雖然不是一個姓,可始終是一個爺爺,血濃於水,兩人關系比親兄弟還鐵。
三年前他射箭輸給秦衍,腹肌照被放上微博以示懲罰,從此走上了“國民老公”的不歸路。
三年後,他射箭再次輸給秦衍,被迫參加了這個變態的《偶像變身記》節目。
《偶像變身記》是廈川衛視收視率火爆的一檔真人秀節目,節目會邀請明星去偏僻山村體驗農村生活。
本來第二季節目組想邀請的嘉賓是一線男星秦衍,卻陰錯陽差換成了微博大V陸懷瑾。
很顯然,陸懷瑾參加節目可以使節目話題性更高。粉絲們也都想看看,陸懷瑾怎麽在條件艱苦,偏僻的農村生活,也更想看到節目組會如何刁難他。
按照第一季的《偶像變身記》來看,陸懷瑾進村第一天,應該會受到節目組的刁難,並且會衝著鏡頭大發雷霆。
從各個八卦論壇帖子可以發現,陸懷瑾這人脾氣並不好,對待媒體記者堪稱暴躁。有一次狗仔偷拍陸懷瑾,被他發現,他毫不客氣將水瓶砸向對方的鏡頭。
粉絲們已經迫不及待想看“國民老公”在節目裡砸鏡頭的情景。
陸懷瑾行程很緊,所以節目錄製的時間只有一個月。
節目組的車隊開出寧安市,駛上寧安市南部縣的一座大山,山路崎嶇蜿蜒,陸懷瑾在山路上被顛簸醒了。
他坐起身,推開車窗打量外面,他們的車已經到半山腰,遠處群山疊嶂,烏雲蓋住遠處山頂。
遠處傳來隆隆雷聲,不多時,雨滴淅淅瀝瀝落下來,劈裡啪啦打在玻璃上。
雷聲震天響,好像就在他們頭頂劈開,雨也越來越大,山上有大量黃泥被雨水衝刷下來,這讓陸懷瑾心裡有點不踏實。關上車窗,他煩悶地大喘一口氣,剝了一粒口香糖,塞進嘴裡嚼。
看著外面的情況,陸懷瑾還真是擔心他們的車被大雨給衝下懸崖。
他靠在椅背上,不耐煩地問坐在副駕駛座上的助理:“還有多久?”
女助理回答:“天黑之前應該能到。”
陸懷瑾抬腕看了下時間,現在才下午四點,寧安市六點左右天黑,也就意味著還有兩個小時?
他煩躁地掏出手機,打開微信、微博等應用程序,發現網絡不通暢。確切地說,這鬼地方,根本沒信號!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山路越來越難走。
不能上網,不能打電話,他隱忍的脾氣終於爆發,“停車!”
女助理扭過頭關切地問他:“怎麽了?”
“老子要回家!”陸懷瑾濃眉一蹙,喉嚨裡的怒氣一點點噴湧出來。
也不知怎的,他心裡壓抑得厲害,看著從山上流下來的大量黃泥,有一種十分不好的預感。
女助理慌神:“陸先生,馬上就快到了,您再忍忍?”
——忍?忍個屁!
“這鬼地方連信號都沒有,叫我怎麽忍?嗯?”他尾音裡那個“嗯”字語調很奇怪,讓女助理打了個寒戰。
女助理正打算跟他繼續交談,車身猛然一震,嘩一聲,擋風玻璃被一片黃土蓋住,車身不受控制,猛地朝路邊山坡衝去。
司機剛剛踩住刹車,車蓋上就傳來轟隆一聲,陸懷瑾頭頂的車蓋突然凹下來一塊。
四周玻璃全被稀質黃泥擋住,他們看不見外面,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陸懷瑾穩住身子,抬頭看著頭頂凹下的一塊,這才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
他推開車門準備下車,一隻腳探出去很快又收回來。他看著車門外,登時倒吸一口涼氣。
車門外是峭壁山坡,而他們的車一半懸空在峭壁山坡上。陸懷瑾頭皮發麻,慢慢地縮回車內,坐在原位一動不敢動,生怕因為自己的重量導致車身失去平衡翻下山坡。
——見鬼了!
節目組沒想到會突然遭遇泥石流,陸懷瑾所坐的那輛車走在最前頭,山上的泥石流和巨石幾乎是一瞬間落下來,讓人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節目組其他車被迫停住,前方的黃泥土和巨石已經把前路阻斷。
就在節目組準備去救人時,那輛懸在峭壁上的車轟隆一聲,翻滾下深不見底的山坡。
雨落個不停,山間起了一層白霧。
“來財財!過來!”顧霜霜穿著水鞋舉步維艱,偏偏這個時候狗也添亂,跑去泥堆裡一陣亂刨,怎麽都喊不過來。
顧霜霜氣得漲紅小臉,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衝著大黃狗喊:“再不過來我生氣了!再不過來我咬你啊!”
奇怪的是平日裡溫馴聽話的小狗,今兒個不但不聽她的話,還衝著泥堆一陣亂拱。
山裡雨這麽大,如果她天黑之前還沒回去,今晚恐怕會在山裡凍死。
這片山她是第一次來,前面路塌了,她不敢再走。她見大黃狗沒有離開的意思,索性爬上泥堆,把大黃狗抱在懷裡。她下來的時候,忽然就看見一隻沾滿黃泥的人手。
她嚇了一跳,抱著大黃狗差點從泥堆上摔下去,仔細一看,確實是人手。
她眨巴著一雙乾淨的大眼睛,俯過身去踢了一腳,發現這人手還在動。她用手探了一下,呀,沒死,溫的……
顧霜霜松了一口氣,放下大黃狗,拽著那人的大手,硬將他從泥堆裡拖出來。
那人渾身是血,拖出來之後衝了雨,趴在顧霜霜腿上重重咳了一聲。
顧霜霜見人成了這樣,當下也顧不上太多,背著這個一米八幾的大男人就往回走。
她個子不高,四肢隱藏在深藍色的老式運動服裡,只露出一顆圓圓的腦袋,顯得身材嬌小。她扎著馬尾辮,臉圓,眼睛大,模樣有點稚嫩,一點兒也看不出是個有力氣的姑娘,倒像是個剛出爐,白白軟軟的甜包子。
她二叔一直拿她當國家隊運動員訓練,每天幾個小時力量鍛煉,臂力體力自然不用提,即便山路泥濘崎嶇,她背著陸懷瑾步子也很穩。
大黃狗在前面搖著尾巴帶路,顧霜霜背著陸懷瑾淋著雨在後面跟著跑,好幾次累得喘不上氣要跌倒,都堅持了下來。
就當背著頭大母豬,進行魔鬼體能訓練了!
晚上六點左右,顧霜霜背著男人回到村裡。
村頭住著獸醫劉大嬸,她把人放在村口歇息了一下,然後又跟扛大米似的,把男人撈起來扛在肩上,往劉大嬸家裡奔。
劉大嬸一家正在堂屋吃飯,看見她扛個滿身是泥的男人進來,嚇了一跳,“霜霜,你怎扛個男人回來了?你不是去找你二叔了嗎?”
顧霜霜把人扔在地上,大松了一口氣:“路上撿的。山路被封了,出不去。你快看看他,他好像剩的氣兒不多了。”
劉大嬸忙放下手中的搪瓷碗,給男人看傷勢。
顧霜霜渾身濕透了,身上汗水和雨水交織,讓她渾身不暢快。她累得雙腿發軟,坐在門檻上喘氣歇息。她剛歇一口氣,就聽見屋內半昏半醒的男人大喝一聲:“快跑!”
這一驚一乍的勁兒,嚇得趴在地上的大黃狗趕緊起身,豎著耳朵張望。
顧霜霜反應過來是那個男人在說“夢話”,坐在門檻上翻了個白眼,跑啥啊!她跑了這麽久都快累死了!
山裡夜間大雨下下停停,反覆多次後,總算在黎明前停下。
由於剛下過雨,山路泥濘,顧霜霜不好爬山負重鍛煉,隻好在院子裡拉著木質單杠做腹部繞杠,練習臂力。
她一直想著昨天的事情,心緒不寧,手上一滑從單杠上摔了下來。
好疼啊……疼得屁股像是摔裂成了四瓣。
她噝一聲,揉著屁股拉著單杠爬起來,趴在單杠上大喘一口氣。出現這種失誤,是鍛煉中的大忌,如果她二叔在,非得拿竹條抽她屁股不可。想起二叔,顧霜霜吐了口氣,小腦袋耷拉著,她二叔離開村子已經好久了。
顧霜霜不是村裡人,她沒有父母,八歲的時候跟二叔從廈川搬來這裡,在這裡日複一日鍛煉體能和射箭。
她二叔一直以來給她灌輸的目標,是進國家隊,拿射箭冠軍,因此她每天除了吃飯睡覺,其余時間幾乎都奉獻給了射箭練習。好像這樣日複一日地練習,就真的能進國家隊、上央視新聞似的。
實際上她連國家隊具體是啥都不知道,反正覺得是個榮譽,進了就能離開山村。
她小時候住的是大別墅,臥室寬敞明亮,搬來村裡後,對村裡潮濕的青磚瓦房非常排斥。但是反抗沒用,沒人哄她,也沒人給她吃糖,完了還得挨她二叔一頓揍。
在她記憶中,不論是在廈川別墅,還是在山村瓦房,自己從來都處於一個封閉的狀態。小時候在廈川,二叔讓她出門的次數用手指頭都能數過來,住進山村後,她也從沒出過村。
她在山裡待了十二年,從沒有出去過,小半童年和整個叛逆少年時期,幾乎都在這裡度過。她做夢都想出山,做夢都想嫁人……
村裡不是沒人來說過媒,但全都被她二叔拿著掃把趕了出去。本來劉大嬸家兩個哥哥,對她挺有好感,自從被她二叔打過之後,連她家門都不敢進了。
這孽造的,嫁不出去了。
鍛煉完畢,顧霜霜大汗淋漓。她打了盆水,對著牆上破爛的半塊鏡子擦汗擦臉。她脫掉運動外套,通過鏡子打量自己。
鏡中女孩面容姣好,脖頸下的鎖骨溝很深,裡面還窩著幾滴晶瑩水珠。她上身穿著無袖露臍運動衣,兩條胳膊筆直下垂,雖然白嫩纖細,卻結實有力,發育良好,腹部也沒有多余的贅肉,女性漂亮的馬甲線將上半身勾勒得十分完美。
想起大白饅頭,她覺得好餓,舔舔嘴唇,套上並不合身的運動服,把好身材重新罩回寬大的運動服裡,隨後轉身去灶房煮熱湯面。
陸懷瑾還沒睜眼,一股潮濕難聞的氣味撲鼻而來,說不出是什麽味道,總之讓他很不舒服。等他睜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烏不溜秋的床帳,也不知道這床帳是有多久沒洗過。
一扭頭,他的脖子被稻草扎了一下,疼得他噝一聲。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張極度簡陋的木床上,老舊床單下壓著乾稻草。
他眉頭一擰,打量著四周的環境,上面是青磚瓦頂,下面是微有些潮濕的泥巴地,烏漆墨黑的小窗下放了一個有幾層厚灰的紅漆木櫃。
誰能告訴他這是什麽地方!他想起身,剛扭了一下,下身傳來一陣劇痛……什麽情況這是?
陸懷瑾蒙了,不會腿斷了吧?他幾番嘗試起身未果,終於無力地躺在床上,盯著頭頂的帳子喘氣。
顧霜霜端著一碗熱湯面進來,把冒著熱氣的面碗放在一旁的紅漆木櫃上,拿一雙大眼睛打量著他,聲音細細的:“大哥,你醒了?餓了嗎?吃麵嗎?”
陸懷瑾上身沒穿衣服,下身隻穿了條洗得發白的花褲衩。他看了眼顧霜霜,又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花褲衩,額頭的青筋一跳一跳,幾乎暴走:“這……這是什麽!”
顧霜霜的目光很自然地從他的腹肌遊離至他的腰下,理直氣壯地回答:“花褲衩啊。”
陸懷瑾抬頭看著眼前的小姑娘,怔住,一張臉青黑:“你給我穿的?”
顧霜霜頭搖成撥浪鼓,“我是黃花大閨女!”她是黃花大閨女,怎麽可能幫他換褲子!這大哥真是的,想什麽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