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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田美井》第40章 燒紙錢
  第40章 燒紙錢

  “這點水夠誰喝的?還不趕緊再送過來一罐!”宋二叔背手揚著下巴吩咐,十足的一家之主的架勢。

  “知道了。”冬寶答了一句,把罐子放進了背簍裡,李氏還沒喝上口水,不管怎麽樣,她都得再跑來一趟,不能因為宋二叔渾,累的李氏喝不上水。

  冬寶來回又跑了兩趟,送了兩回水,只聽宋二叔端著碗叉著腰站在樹蔭下,一邊喝水一邊唧唧歪歪,“跟娘們乾活就是累人,半天了這點地都沒犁完,耽誤工夫……”

  李氏抿著嘴不吭聲,站在那裡臉一陣紅一陣白,冬寶拉著她的手,悄聲說道:“娘,別聽他胡咧咧。”

  只要讓宋二叔這種懶惰到家又毫無廉恥的渾人下地乾活,即便前頭拉犁的是頭壯牛,他也會挑刺兒。

  李氏朝冬寶笑了笑,一張黃瘦的臉在太陽下幹了那麽久的重活,曬的通紅,汗水沿著鬢邊的頭髮往下淌,鬢邊已經有了幾根白髮夾雜在黑發當中,格外的刺眼。

  不會吧,李氏還不到三十五,前兩天李氏摟著她睡覺,她還沒發現李氏有白頭髮,怎麽仿佛是一夜間,李氏就蒼老了這麽多。

  看著李氏鬢邊的白發,冬寶心中一陣陣的心驚,想起這兩天李氏因為單家不認這門親事,擔驚受怕犯愁,昨天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一夜之間竟然愁出了白發!

  冬寶的心抽疼了起來,因為這件事,她還同李氏生了好大一場子氣,對李氏執意去單家問個清楚的做法是反對的,厭惡的,單家的下人怠慢羞辱了她們,冬寶也不生氣,心中甚至有一種“終於讓李氏得到了看清楚事實”的暗喜。

  冬寶一直以一個現代來的成人的眼光看問題,卻忘了,李氏只是一個愛女如命,沒什麽見識的農村婦人,她當然也有尊嚴,但只要能讓冬寶過上好日子,不再像她一樣當牛做馬在土坷垃裡刨食,她受再大的屈辱也不會當回事。

  李氏和宋二叔扛著犁到家的時候,天已經完全暗下來了,莊稼人乾農活,都是憋著一股子氣,能一天乾完的絕不拖到第二天,即便是天色晚了,不吃飯不睡覺,也得把活給乾完了,要是到了吃飯的點就扔下地裡的活回家,那在莊稼人看來,絕對的懶惰二流子。

  黃氏知道李氏不可能趕回來做飯,她叫冬寶燒火,自己下灶房炕了高粱餅子,從家裡西屋醃菜壇子裡夾了一大碗醃黃瓜和醃蒜瓣當下飯菜,想想自己兒子下地乾活勞累的不輕,黃氏猶豫了半天,從地裡拔了一把蒜薹,洗淨切段,轉身去了堂屋,踩著凳子從堂屋梁上吊下來的竹籃子裡拿出來一個土黃的瓦罐,從裡面舀出來一杓白花花的東西,放到了炒菜的大鍋裡。

  冬寶認得這種東西,是凝固了的豬油,放在鍋裡沒一會,就化成了油。現代人幾乎沒有人吃豬油的,然而這東西在缺油少肉的古代,可是好東西。宋家炒菜極少放油,吃的油也是黑乎乎的菜籽油,比不得豬油香。

  黃氏的手藝自然比宋二嬸拿的出手,一個豬油炒蒜薹,炒的灶房裡煙氣四溢,香氣傳的老遠,大毛二毛站在門口,饞的口水直滴答。看兩個心頭肉的饞相,黃氏忍不住笑罵:“滾一邊去,等你爹回來再吃!”

  等李氏和宋二叔踏著夜色回來,冬寶已經將飯菜都端到了屋裡,宋二叔一進門就扔下了東西,嚷嚷著“肚子都餓扁了!”李氏低著頭,悶不吭聲的來回搬了兩趟,把農具都搬進了西屋裡頭。

  黃氏站在堂屋門口,說道:“趕緊進屋吃飯。”看了眼默不吭聲的李氏,黃氏心裡哼了一聲,像是犯癮一般,忍不住開口刺兩句,“我就是個天生勞碌命,沒福氣的,累死累活一輩子,老了還得伺候你們一個個的!”

  冬寶琢磨著,最適合黃氏的職業是宮裡的太后娘娘,不管她做了啥,一群宮女太監嬪妃皇子皇孫……連同皇上,都要畢恭畢敬的叩謝她的大恩大德,只可惜黃氏命不太好,生在了莊戶人家,秀才爹在的時候,還會拽幾句酸詩文感恩她,如今只剩下沒心沒肺的二房,還有悶不吭聲的李氏和冬寶。

  吃飯的時候,黃氏分配了高粱餅子,將那碗豬油炒蒜薹先撥了兩筷子到宋老頭碗裡,就把碗放到了宋二叔和大毛二毛跟前。其實不用她這個特意的舉動,李氏和冬寶都不會去夾那碗裡的菜的。吃口豬油被黃氏吐沫星子伺候半天,實在劃不來。

  晚上睡覺前,李氏坐在床沿上,臉色疲憊,強撐著對冬寶說道:“寶兒,給娘打盆溫水過來,娘身上出了汗,擦擦身子。”

  冬寶應聲而去,舀了一瓢大鍋裡的熱水,兌了井水端了進來,李氏脫了衣裳用帕子沾了水在身上擦了擦,冬寶要上前去幫李氏擦身,被李氏推開了,“不用你,趕快上床去吧。”

  等到李氏也上了床,兩個人躺下了,冬寶才悄悄的揭開了李氏身上的裡衣,借著星光瞧見李氏肩膀上左右兩道紫紅色深深的勒痕,是今天下午拉犁留下的。怪不得李氏要溫水擦身子,想來是疼的受不住了。

  “寶兒,幹啥呢?怎不睡啊?”李氏轉過身問道。

  原來李氏還沒睡,冬寶看著李氏身上的勒痕心疼的眼圈都紅了,“娘,你身上得上藥啊!”

  “又沒得病上啥藥啊?莊戶人家種地乾活磕磕碰碰的多了去,哪那麽嬌貴的。”李氏笑了起來,見冬寶一臉的擔心,李氏安慰道:“這算多大的事,過兩天自己就下去了。”

  冬寶看著李氏肩膀上的勒痕,只怕在塔溝集再找不到比李氏更賣力乾活的人了,不,不對,應該是說拚了命乾活的人。

  “娘,你下這麽大勁幹啥?”冬寶低聲說道,“你越這麽實誠,他們就越欺負人,你看看二叔,他乾的算什麽事?”

  李氏笑了起來,眉眼中閃過疲憊,拍了拍冬寶的肩膀,“寶兒,多乾點活不吃虧,一家人計較這麽多,還怎過日子?娘身上有的是力氣,掙的夠咱娘倆吃的,咱娘倆也挺的直腰杆。”

  “不能再這麽乾下去了,會累出病的。”冬寶拉著李氏粗糙的手說道,李氏的手今天拉犁都磨出血泡了,宋二叔不下勁,宋二嬸窩家裡不出去,一家老小十口人,指望著宋老頭和李氏兩個人乾活,李氏又是這麽不要命的乾,遲早要被榨乾最後一滴血。

  李氏笑著摸了摸冬寶的頭,“娘身體好,乾點活哪就會累病了?那整天不乾活不動彈的懶人,才一身的病!”

  說是這樣說,冬寶躺下後,半夜被李氏歎息的聲音驚醒,還聽到李氏在床上輾轉反側,愁苦歎息難以入眠。

  冬寶想安慰也無從談起,這個時代女孩子哪能談論自己的親事,即便是不小心聽到也要捂著臉羞怯的跑一邊去。好端端的一樁親事就這麽黃了,李氏心裡的全部希望都粉碎了,一時半會恐怕難以釋懷。

  第二天冬寶起床,就看到李氏兩隻眼圈烏黑,恐怕又是一夜沒怎麽睡覺。

  沒過兩天,就是清明節了,黃氏雖然是個吝嗇的,但對死去的大兒子還算大方,去村頭老成家的雜貨鋪花了三文錢買了一刀黃紙,叫過冬寶折成了紙錢。

  折紙錢是很簡單的,將四四方方的薄黃麻紙對折一下就成了,但要注意,不能沿著對角線折成三角形,一邊要留出兩指寬的間隙。

  李氏看著一刀黃紙,覺得祭品有些少,帶著冬寶下溝子,找了幾棵野桃樹,摘了幾隻野桃子,準備供奉到宋秀才的墳前,多少好看一些。

  能吃的野桃子大多都被人摘光了,李氏帶著冬寶找的都是被人摘剩下的,不怎麽好的,個頭小,嘗著也是一嘴的酸味,雖然人不能吃,當祭品應該是沒問題的。

  來這裡這麽久,冬寶頭一次跟著宋家人,去了宋秀才的墳前。宋秀才的墳要好認一些,墳前立著一塊石碑,上面用陰刻紅漆寫了“愛子宋楊之墓”,一旁有兩行小字,“父宋茅立”,旁邊是立碑的時間。

  宋楊雖然有女兒,但在這個時候的人眼裡他沒有兒子就相當於絕後了,冬寶是沒有資格給父親立碑的,李氏又在宋家沒個地位,立碑人就成了宋老頭。

  從清晨開始,天色就陰沉沉的,要下雨的模樣。李氏將野桃子挑了幾個紅潤飽滿的放到了宋秀才碑前,黃氏找了根木棍,在宋秀才墳前的土地上畫了個沒封口的圈,用火折子引燃了紙錢,一張接一張的拿進來燒。

  伴隨著燒紙錢,一個最重要的步驟就是哭墳,要是誰家女眷燒紙錢不哭,那就是不賢惠不重情,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一邊燒,黃氏一邊抹起了眼淚,“楊兒,娘給你送錢來啦……”話未說完,就已經泣不成聲。李氏更是跪在墳前,趴在碑上嚎啕大哭起來,似是要將多日來壓在心頭的辛酸和委屈,一古腦的發泄出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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