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死心
“許是大毛他爹聽岔了,單良跟冬寶一樣大,才十歲哪就說親了,人家估計不是這意思……”李氏囁嚅道,單家是冬寶唯一的希望了,只要能嫁入單家,冬寶就能過上好日子,不枉擔一個秀才閨女的名頭,她死了也能瞑目了。
這時候孩子夭折率高,定親最早是成親前兩三年訂下的,萬一定的太早,對方家孩子夭折了,自家孩子就白擔一個“望門寡”或者是“鰥夫”的名聲。李氏經歷過最早的驚恐和眩暈後,神智恢復過來,就覺得不太可能,這個時候給單良定親,也太早了點。
宋二叔沒好氣,拍著大腿跟黃氏說道:“我跟你說的不錯吧?大嫂怎也不信!人家大管事是顧念咱的面子,沒直接說悔婚。大嫂,你說冬寶跟單良定親了,那憑證呢?沒憑沒據的,就想上人家門當大少奶奶啊?”
李氏心中驚惶了起來,她本來就是沒經過什麽大事的農家婦人,雖然知道宋二叔不大可能在這種大事上騙她,冬寶嫁到單家的好處他心裡在清楚,但李氏還是不願意相信,冬寶的婚事就像是黑暗中前方的明燈,代表了她女兒以後舒心寬裕的未來,有了這盞明燈,她再苦再累都能熬下去。
“我……我不信!”李氏哆哆嗦嗦的說著,眼睛通紅,當年瘦的皮包骨頭的單強跪在宋家門口指天賭咒發誓的模樣還歷歷在目,說出去的話她一字一句都記得清楚。宋家還養了單良一年,她喂養了單良,喂奶都是先緊著單良吃,她的小女兒餓的哇哇的哭,她也狠心當沒聽到,等單良吃飽了,才輪到冬寶吃幾口。
等兩個孩子斷奶的時候,單良長的又白又胖,冬寶又瘦又小,哭起來都像是小貓叫,沒點力氣。
她和宋秀才掏心掏肺對待單家,單強不能這麽忘恩負義啊!
黃氏看李氏那副模樣,哼了一聲,“你想怎?人家都這麽說了,你還想怎?你當你是知縣太太,說句話單強就聘你閨女了?”
“我……我明天去鎮上問問,我去問問。”李氏鼓起勇氣說道,她奶過單良,她就不信單強不顧當年的這點恩情。
黃氏不知道想了些什麽,半晌才抬起眼皮說道:“行,你去問問吧。”
李氏連忙感激的“哎”了一聲,從堂屋出去了。
宋二叔不高興了,看著黃氏說道:“娘,你這是不相信兒子了?”不相信他還叫他去打聽,白教他跑一趟。
黃氏瞪了他一眼,“良心都被狗拉吃了!白養你這麽大,你是我兒子我不信你信誰?”說完,就轉身撩開簾子進了裡屋,出來時拿了套衣裳,遞給了宋二叔。
“這套新衣裳留給大毛穿吧。”黃氏說道。
宋二叔翻看了下,覺得有點眼熟,褲腿袖子都有拆過重新縫合的痕跡,藍粗布衣裳,跟新的一樣,看了幾眼,才想起來,這不是冬寶回家穿的那身新衣裳麽!
“這哪是新衣裳?”宋二叔不滿的嘟囔,他兒子居然要撿冬寶穿過的衣裳穿。
黃氏一聽就惱了,“你還想要新衣裳?多新的衣裳叫新衣裳?我上午給你的二十個錢呢?剩下的給我!”
宋二叔連忙把衣服摟進了懷裡,陪著笑臉說道:“這衣裳就不賴,我哪敢嫌娘的針線,娘你先忙,我回去給大毛試試衣裳。”說完起身就往外走,快步掀開簾子出去了。
上午黃氏給他的二十個錢被他在小菜館裡換成了酒肉,早就吃乾喝盡了,到村口時他怕黃氏聞到他嘴裡的酒味,下到河岸邊灌了一肚子的涼水才敢進家。
等李氏進了東屋,摟著冬寶眼淚就開始往下掉,心裡麻涼麻涼的,一點底都沒有。要是沒了單家的親事,冬寶該怎辦?
“你這是怎麽了?”冬寶以為黃氏叫李氏進屋,又把她訓斥了一頓。
李氏一個勁的搖頭,半晌才說道:“寶兒,明天跟娘去鎮上辦點事。”
冬寶驚訝不已,“前天不才去過大舅家嗎?怎又去啊,奶同意嗎?”
“不是去你大舅家。”李氏勉強擠出了個笑臉,“去一個熟人家裡,娘去跟人說說話敘敘舊。”
在李氏看來,婚姻大事是父母做主,當孩子的,尤其是女孩子是不能過問的,如今又是發生這種事,更不能讓女兒知道了。
冬寶又不是真的十歲的孩子,李氏在鎮上除了認識大舅一家外,能扯上關系的,就只有單家了。看李氏無助成這樣,鐵定是她和單家的親事出了問題。在冬寶看來,這也是早晚的事情,單家明擺著不想承認這個親事,一直以來是李氏一廂情願。要不然洪老頭也不會以報恩的姿態提出讓栓子娶了她的。
“你是不是去單家?”冬寶眨著眼睛問道。
李氏被冬寶黑亮的大眼睛看到心裡一陣發虛,嘴上卻說道:“小孩子別管那麽多了,娘自有安排,舍了這條命,也不會叫你吃虧。”
“娘,你要是沒了命,我怎麽會不吃虧?沒了你,他們……”冬寶歎了口氣,指了指堂屋和西廂房,“不定把我賣個什麽樣的好價錢。你以後別動不動就說舍了這條命了,你活著才能護著我。你看爹,臘月走的,出了正月他們就想賣了我,才不管爹是他們的什麽人。”
李氏連忙點頭,“哎,是娘說錯話了,以後不這麽說了。”她還以為冬寶沒了爹,害怕再沒了她這個娘,她說錯了話,讓閨女傷心了。
見李氏肯聽進去她的話,冬寶又勸道:“娘,咱也不用去單家了,他們家的意思明擺著,去了也是白去,我手腳健全又不懶,還愁嫁不出去啊?”
這個時候只有打光棍的漢子,沒有嫁不出去的閨女,一個女孩就是長的再醜,家裡再窮,出生時辰再凶,也有的是家境條件不好的男子來求娶。即便是個智力有問題的癡呆兒,只要身子健康,能生孩子,也能嫁的出去。
像冬寶這樣的,雖然擔了個命凶的“虎女”的名頭,但這也只是人們茶余飯後的閑話而已,像栓子娘那樣當真的並不多,莊戶人家挑媳婦,主要是看能不能乾活,性子賢惠不賢惠,命格一說並不怎麽關注。宋家家境太窮,沒有什麽陪嫁,冬寶沒了父親沒娘家兄弟才是可能被人挑剔的因素。
在冬寶看來,單家就是嫌宋家窮,配不上他們家才拒絕承認親事。要是她爹能考中舉人或者是進士什麽的,說不定就該輪到宋家悔婚了,單家死乞白賴的要求履行婚約了。
“可別亂說!”李氏板起了臉,隨後立刻覺得自己態度太嚴厲了,連忙柔和了嗓音,說道:“寶兒,你還小,不懂。這事得聽娘的話,等過兩年,你成了單家的大少奶奶,吃穿不愁,就知道娘的苦心了。”
李氏在別的事情上都肯聽冬寶的安排,唯獨在這件事上執拗的很。她語調是柔和的,勸慰的,手卻緊緊握著冬寶的手,不允許有分辯。冬寶看著提起單家,臉上眼睛裡都放出異彩的李氏,不知道該說什麽好,想抽出手,卻發現手被李氏攥的緊緊的,“娘……”
“別說了,寶兒,這事不該你操心。”李氏說道,又傷感起來,摟著冬寶低聲自言自語,“寶兒,你是秀才閨女啊!配他們單家,怎配不上?咱一輩子沒沾你爹啥光,不能在婚事上也委屈了你啊!”
冬寶低下了頭,去一趟單家也好,叫李氏看明白,死了這份心。她是秀才閨女又怎麽樣,沒了爹又沒娘家兄弟,在古人看來,就是失了依仗的窮孤女,單強又不是什麽講仁義理信的君子,會承認這門親事才怪。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李氏就起來了,叫起了冬寶,窗外太陽還沒升起,屋外滿是青黛色的光線,院子裡的菜地上,李氏在春初種下的菜已經抽了葉子,豆角和菜瓜都在木棍上爬起了蔓藤,綠油油的一片。黎明時分的空氣帶著清新的,整個村子安安靜靜的,還在沉睡之中。
兩個人簡單的洗漱後,就出了門。一路上,李氏牽著冬寶的手沉默的往前走,看著低頭不吭聲的冬寶,李氏臉上只有苦笑,她知道女兒心裡對她有氣,冬寶不願意去單家,覺得單家不講信用,去單家像是求著人家答應婚事,丟面子。
可她相信這是為了冬寶好,為了女兒以後的生活好。忍一時的氣,換來一輩子的安穩日子,有什麽不好?等到冬寶長大了,知道一個女人在世上活著有多艱難,就會理解她的良苦用心了。
兩個人走到鎮上時,太陽已經出來了,街上的集市依然熱熱鬧鬧,李氏沿途一路打聽,才摸到了單家。單家在鎮上西頭,一丈高六尺寬的朱漆大門,門廊下掛著兩隻大紅燈籠,顯得頗為氣派。
要是以前,出於心理上的自卑感,李氏是不敢去敲單家的大門的,如今她為了女兒的前途,她鼓足了勇氣,上前敲響了門口的銅環。
門上的一個小門洞打開了,一個年輕夥計彎腰從門洞裡上下看了她們兩個一眼,皺眉問道:“你們幹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