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憶君迢迢隔青天(2)
我閉上了眼睛,有冰涼的東西滑落,我轉身,藥已經煎好了,再回身,那身影已經消失不見了。我歎了口氣,這裡的丫鬟不知去向,想來是被他支開了,可是我竟沒有發現,許是之前太入神。
擦了擦眼角,惠菊就在此時進來了。我指指已經好了的藥:“你端去給王爺吧。”
惠菊仔細地看了看我:“娘娘,您怎麽了?”
我抬頭:“什麽?怎麽了?”
惠菊搖著頭:“娘娘的臉色不好。”
我頓了頓:“天太悶了,這裡通風似也不好呢,沒有什麽的。王爺那裡怎麽樣了?”
惠菊將手上藥罐裡黑苦的藥汁倒進一隻青瓷蓮花纏枝碗中,沒有抬頭說道:“王爺剛剛突然不好起來,眾人都過去了,娘娘這裡的想來也去了吧。”
我心提到嗓子眼,他出什麽事了,那自己之前看到的,是幻影麽?
惠菊將藥碗放進托盤裡笑著說:“可是不久王爺就好起來,先是說屋子裡都是藥味,就讓那些侍女去采些嫩枝來,又說天氣悶熱,那些太監就急忙去內務府抬新的冰塊來,後來就剩我們幾個,他又說坐得乏了讓我們下去。奴婢看著時候差不多了就過來看看。
我點點頭,心裡卻笑起來,他這樣做,可是違了他一向平易無求的性格了。那麽,之前我看到的,不是我的幻覺,是他,真的是他。
心裡升騰起一陣巨大的歡喜,同時卻也是深深的擔憂,他的身體狀況,可以下床來走動麽。想到這裡,連忙喚了惠菊端藥過去。
他躺在床上,看起來似乎是睡著了,神情平和,有淺淺的笑意,可是他的眼皮一跳一跳的,呼吸似也不自然。
我知道他沒有睡著,再看旁邊,和田白玉錯金花瓶中已經插上了新的松柏和一些薔薇花,一旁也擺好了新來的冰雕散著徐徐的白氣,呼吸清涼起來,帶著微微的高遠的香氣。
我走進的時候擺手示意他們不要出聲,眾侍從皆以為我是不想打擾他休息,可是惠菊手上的藥還散著熱氣,這藥是要趁熱喝下方能見效的。
我走到他的床邊,他的呼吸明顯有些急促,他知道我就在他的身邊。我看著他微微有些泛紅的臉,他心中應該是有我的吧,可是我卻高興不起來。
我吹了吹滾燙的藥,心一狠交給旁邊的這裡的侍女:“等一會藥溫了喚王爺起來用。”
那侍女點著頭接過,我起身要走,剛到門口就聽一聲巨響,一道閃光出現在天邊,大雨就頃刻間砸落下來。
我止住了腳,身後傳來聲音:“雨這麽大,皇后娘娘還是稍等片刻再走吧。”
回頭,他已歪靠在墨藍蠶絲枕上,一雙眼睛盡是笑意,口氣卻是恭敬而陌生的。
我抓著門框的手緊了緊,帶著客氣的笑轉身,那水藍襇裙百摺的裙角劃出一個美麗的圓輕輕貼在了身上,我微低頭說道:“那本宮就再叨擾王爺一陣了。”
他半靠著,我坐在他不遠的窗邊,看著侍女將藥端他,他皺著眉一飲而盡。
那藥極苦,他的臉微微苦起來,我強忍著笑意,轉頭去看那窗外細密的雨點打在小池塘中泛起的漣漪,不覺悲涼。
隻覺得如果我在進宮前遇到他多好,那麽這皇宮中就少了一個默默寡歡的皇后,即使不願也不得不投身深宮中血腥黑暗的爭鬥,即使不愛也不得不對另一個男人展露虛假的歡顏。
而這世上就多了一對神仙眷侶,品簫論詩,遊弋山水之間,舉案齊眉,兩情相依。
想著想著,嘴角有一絲如流雲般的淺笑,眼角卻酸澀起來。
“藥苦,可備了蜂蜜水麽?”我看似隨意的撥弄了下額前的碎發,手背卻輕輕地從眼前拭去“有的,奴婢這就去拿來。”先前遞藥給他的那個女子說道,我皺皺眉:“如今去拿可是晚了。”
目光冷冷的落在那女子身上,她臉色變了變,低頭不語。“罷了,以後可是要注意的。若是被皇上知道,可就不會是這樣了。”
我語氣嚴肅地說著,那女子點點頭:“奴婢知道了。”說完起身出了去。
我看著她與其他侍女大不相同的淺橘色裙褂和頭上略貴重的首飾,心裡有些疑問,可是他的輕咳聲喚回了我的注意,回頭,他正目光炯炯地凝視著我,看見我看他就笑起來。
他偏頭看了看窗外,眼睛一亮,孩子似的歡快地說道:“雨停了。”
我回頭,夏日裡雨來得急也去得快,在半開的窗子外面,一縷明媚耀眼的金光灑下,水面上波光點點,似碎金灑入般。空氣也清新起來,不再感到悶熱難耐。
“是啊,雨停了,本宮……”我話沒有說完,就看見他起身,一旁的侍女忙將一邊月白的衣服披在他身上。
他帶著虛弱的笑說:“屋裡實在是悶極了,想出去走走,順便送送……”
他哽了一下,用極小的聲音說道:“順便送送皇嫂。”
我神色一凜,悲涼起來,可是卻笑著看著他:“王爺身體不適就免了吧。”
他固執地搖著頭:“本王正好想出去透透氣,不知皇后是否願意允小王一送。”
我咬著下唇:“當然。”
我和他並肩走在一條花香滿徑的小路上,侍從們不遠不近的跟在後面,我只看著那路邊爭奇鬥豔的繁花,雨後的空氣裡有種清甜的氣味,令人心曠神怡。
一抬頭,一道彩虹就飛架在天際邊,我不由拍起手來:“彩虹!”
說完自己就後悔了,這是多麽沒有規矩的舉動。他卻寵溺地笑著看我,有微風將我們的衣衫吹起,我身上淺藍的飾帶輕輕打在他前擺的袍角上,時而與那垂下的玉佩的綬帶纏繞一下,心也就隨著那一下搖蕩不已。
“剛才失禮了,王爺見笑了。”我說著,之前那聲音太大,後面的侍從怕是都聽到了,只有這樣掩飾。
他搖著頭看著我一本正經的表情輕聲說道:“隻這一刻,忘記我們是誰,好麽?”
他的目光看著池中荷上停落的蜻蜓,那柔軟透明的翅膀在陽光下反著碧色的光,我順著他的目光,那蜻蜓振了下翅飛走了。有蝴蝶在身邊輕盈的飛著,我點了點頭。
就這樣默默地走了許久,看著同樣的景色,我們的步履從容,臉上都帶著淺淺卻快樂的笑,什麽都沒有說,卻仿佛說了很多。
“那荷包,我沒有丟。”他突然冒出這麽一句,我不解的抬頭看他,他隻笑笑不再說什麽了。
我心裡越發狐疑起來,猛地就想起之前沈羲遙的話,難道……我抬頭看他,眼中是難以置信和哀傷:“難道,難道你回去,就是為了它?”
我的聲音哽咽起來,他沒有看我,隻凝視著遠處藍天上一絲流雲,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的心仿佛被人重重地捏了一把,痛到難以呼吸,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睜開時已是滿眼淚水,強忍著不讓它們落下。
“不值得。”我輕輕的說道。
他嘴角一個悲涼的笑:“不,如今,它是我最重要的東西了。”
說著手不由地伸進了袖中,可是半晌卻還是空手出了來,他的拳頭握了握又松開,回頭深深地看進我的眼睛。
“可是如今,我真的希望自己永遠的留在那裡,留在我找到它的那個夜晚,那時天上的星真明亮,就好似那個人的眼睛,我願意永遠看著它們而不知道她是誰。做著我的美夢。永不醒來。”
他停了停又說道:“在戰場上,我從來什麽都不怕,了不起是一條命,也是為了這如畫江山,可是這次我怕,怕我再也見不到她了。即使在突然遇到敵軍時我也告訴自己要回來,一定要完成我對她的誓言。”
他的口氣那麽哀傷悲戚,我的心也一下下抽動,整個人似被抽幹了所有的力氣。“羲赫,我……”
我什麽也說不出口,聲音嗚咽起來,他輕聲說著:“什麽都不要說,只要我看到你好,我也就好了。”
好容易又睡了一會,卻全是夢境,是他悲涼的眼看著我,蒼白的唇說著什麽,我卻聽不見,只能看著他哀傷的臉歎息。
我輾轉在床上,有人輕輕地推我“娘娘,娘娘。”是惠菊的聲音。
我睜開眼,惠菊緊張地看著我:“娘娘怎麽了?”
我搖搖頭,眼皮沉重起來:“今日的晨昏定省免了,我再睡一會,皇上若是來了你進來喚我。”
說罷不等惠菊回話自己就翻了個身睡去。
已時起身,半靠在床上的繡花大枕上,惠菊端了藥進來喂我,是提神愈風的藥,苦中帶著微微的甜,我喝了幾口,不若清晨那般的難受,看著惠菊問道:“我的臉色如何?”
惠菊瞅了瞅我答道:“娘娘的臉色有些蒼白呢,不過比起早上要好多了。”
我點點頭:“晌午有家宴,你與我挑件衣服和首飾。”
說完扶了惠菊的手正要下床,門被推開了,沈羲遙一臉關切的走了進來,按住要起身的我拉著我的手。
“聽聞你今日不太好,可還難受的緊?太醫昨日開的方子沒有用麽?”
我笑笑說:“昨日吹了風,晚上外面樹上一直有隻蟬在叫,臣妾沒有睡好,今日才貪睡了一個時辰。”
我笑得很淡,他聽完皺著眉仔細地看了看我:“今日的家宴推到夜裡了,你好生的休養休養。”
我心裡泛起一陣酸酸的感覺:“推遲不要緊麽?魏王會不會……”
他搖搖頭:“魏王那沒有什麽,你休息休息,正好羲赫也多休息下,晚上才好一同赴宴。”
我點點頭,盡量裝出不在意的口氣說道:“昨日臣妾走時王爺精神好了點。已經囑咐過那些煎藥的侍女了。”
他笑起來:“那煎藥的活如今都讓朕賞給他的那個侍寢做了。”
我心沉了下,我竟忘了他其實是有一個算作側室的女人的,心裡有些小小的不快,可是,我憑什麽不快呢。
自己浮上一個淒涼的笑容,好在沈羲遙回頭問惠菊我用藥的情況才沒有看見,而在他回頭的瞬間我已經恢復了平常的神態。
“朕要去禦書房了,幾個大臣在那裡等著有事要奏。”
我正欲下床恭送他,他卻一個手勢告訴我不用:“好好休息,朕一會回來。”我點著頭目送他出去,自己就起身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