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2章 心無可戀(3)
夜天逸依然是舊時風貌,但是比在天聖時眉眼疏淡了,再沒有沉鬱和陰雲,也許人不在執著某些東西或者某件事情的時候,就會如換了個人一般。
他在十裡桃花林被容景啟動陣法受了重傷隻存留一息又被他救回來,也是醒悟了。死了一次再得新生的人,總會看得開一些。另外,時間能抹殺一切,
馬車來到城門口,夜天逸在一眾歡呼聲中聲音清淡,“你舟車勞頓,不必下車了!”
雲淺月對他一笑,點點頭。
夜天逸一揮手,迎接的隊伍讓開,他再無閑話,當先領著雲淺月入了城。
雲淺月看著他走在前面的背影,想著即便曾經情誼不在,恩斷義絕,說過無數狠話,寒過無數次心,但到底他心裡這一年來也該是擔心她的,雖然他不說,但他隱在衣袖裡的手將衣袖輕輕地攥成了褶皺還是出賣了他,雖然細微,但是躲不過她的眼目。
對於他來說,即便再恨,也該是希望她活著的。
她暗暗歎息一聲,對於夜天逸,這樣的結果已然是極好。
馬車入了城,來到總兵府,夜天逸停住腳步,對她詢問,“你是先去安魂堂,還是……”
“先去安魂堂!”雲淺月道。
夜天逸點頭,“我帶你去。”話落,他淡淡地補充,“本來該藍漪鎮守祁城,但是半年前從蒼亭離開後,她也隨後離開了。我左右無事,景世子便先托我照看,畢竟這裡的安魂堂比較重要。”
雲淺月想著他那一日既然在馬坡嶺幫助容景血祭精魂奪回他,二人私下裡該是有了什麽約定,如今他幫助容景,且心甘情願,也不奇怪,點點頭。
夜天逸前面帶路。
“世子妃,小公子還睡著,就別跟您去了吧!”青裳抱著熟睡的容凌出聲詢問。
雲淺月“嗯”了一聲。
青裳抱著容凌向暖閣走去。
“等等!”夜天逸忽然轉身喊住青裳。
青裳停住腳步,看向他。
夜天逸快走兩步,來到青裳面前,一改剛剛見的眉眼疏淡,緊緊地盯著容凌,面上神色較任何見到容凌的人都豐富,有驚異,震驚,難以置信,了然,還有些讀不懂的情緒來回交織著,讓他臉色不停地變幻著,看起來如染了彩的畫。
青裳嚇得後退一步,抱緊容凌。
雲淺月笑了笑,口氣尋常地道:“這是容凌,我離開天聖時候懷了他,他出生在雲山。”
夜天逸眼睛不離容凌熟睡的臉,聲音驀然低了很多,“你在雲山生了他,他可知道?”
“他還不知道。”雲淺月搖搖頭。
夜天逸袖中的手動了動,似乎想抱容凌,但定了定神,克制地後退了一步,看了雲淺月一眼,收起臉上的情緒,對她道:“走吧!”
雲淺月對青裳擺擺手,跟著夜天逸前往安魂堂。
青裳松了一口氣,雖然如今夜天逸歸順世子,但是基於他這麽多年和世子妃的糾葛,她也怕他一時激動傷了容凌,還好,他已經不是以前的他了。
墨菊對弦歌和華笙等人揮揮手,幾人意會,跟上青裳,他則跟上雲淺月前往安魂堂。
安魂堂極大,位於總兵府西北一處獨立的院落。是存放在戰場上有大戰功身死的將士,將來容景收復河山登基之後追封。雖然,容景和夜輕染的戰爭避開百姓,但是雙方將士刀劍死拚,還是損傷極大。
打開安魂堂的門,沒有腐蝕之氣,有一種入骨的清涼寒氣,顯然,這裡被用冰鎮著了。
“西延玥的冰棺在最裡面。”夜天逸向裡面走去。
雲淺月跟了進去,安魂堂裡停放了幾十台棺木,說明死去的將領幾十人。這是重大的有功之臣和在軍中有身份的人才有資格安放在這裡。那麽沒有身份沒有功勞死去的士兵又有多少?
一將功成萬骨枯!
雲淺月來到西延玥的棺木前,看著他靜靜地躺在裡面,雌雄莫辯的容顏全無血色,胸口插著一把匕首,冰棺絲絲寒氣,他則無聲無息。在匕首旁邊,安穩地放著容景的貼身玉佩。
常人也許看不到那塊玉佩上纏繞的一絲靈氣,但是她可以看得到。
在馬坡嶺容景血祭精魂那一日,她為了救他,動用靈術,他的玉佩自然也沾染了她的靈術。更何況容景本身也有靈術,但他天生對靈術不喜,所以從不修習,但本身的本體靈術也讓隨身佩戴的玉佩有了他的靈氣,她離開天聖時,那一夜,清晰地知道這塊玉佩有許久靈氣的,如今還只剩下微薄的一絲靈氣,若是她今日不來,不出一日,這一絲也沒了。
“主母,他可還有救?”墨菊走上前,看著西延玥,對雲淺月問。
“能救!”雲淺月頷首。
“那您快救吧!救了他之後好趕快啟程去找公子。”墨菊聞言立即催促。
雲淺月點頭,輕輕揮手,棺木無聲無息地打開,她手心凝聚一團靈氣,靈氣散發著紫色的光芒,輕輕覆蓋在西延玥的心口上,那塊玉佩動了動,自動地跳到了她手裡,插在她心口的匕首緩緩地從他身體退出來。
墨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雲淺月的動作和西延玥的動靜。
夜天逸站在一旁,靜靜觀看。
一盞茶後,西延玥平放的手指動了動,須臾,眼皮也動了動。
“真是神奇了!”墨菊讚歎,想著這才是死而複生,雲族的靈術如此傳神,可惜公子棄之如敝履。
夜天逸雖然不說話,眸光也是微微觸動。
兩盞茶後,冰棺中的寒氣忽然退去,變成了溫和溫暖的氣息,西延玥困難地睜開了眼皮,似乎有些茫然地看了一眼,須臾,他目光中映出雲淺月站在面前的身影,他怔怔地看了她片刻,似乎想起來了什麽,忽然伸手抓住了她的手。
“你別動,我在救你。你心肌已損,心血被封,刀劍傷了心臟,閉息停放不救時間太久,若不是靈術,回天無力。”雲淺月對他道。
西延玥看著她,忽然搖搖頭,猛地用力,打開了她的手。
雲淺月不妨,手錯開了一些,他心口剛複原的傷口忽然崩塌,心血洶湧而出,她頓時大怒,“西延玥,你做什麽?”
西延玥不答她的話,對她輕聲問,“我不是在做夢吧?你的毒解了?回來了!”
“你不是在做夢,我的毒解了,平安回來了!”雲淺月連忙將靈術再度覆蓋住他心口。
“你不必救我了,我既然打算死,便沒想再活著。”西延玥虛弱地道。
雲淺月看著他,不由皺眉。
“西延玥,你做什麽?主母剛生產完,耗費靈術救你,你明明可以活,如今為何抗拒?”墨菊不幹了,對西延玥惱怒地問。
西延玥眼中染上青灰色,猛地咳了一聲,吐出一口血,血色成塊,帶著微微寒意。他低頭看向自己心口,因為他剛剛的動作,那裡一片血汙,但被雲淺月靈力覆蓋著,慢慢地給他複原,如此神奇的靈術,可以清晰地看到複原的情形,他搖搖頭,“我決心想死,你真不必救了。”
“你給出一個理由!”墨菊沉著臉瞪著他,“你可知道主母從東海回來,過公子的門都未見公子,便被公子囑咐來這裡救你?你說不活就不活了?”
西延玥不答墨菊的話,看向雲淺月,低聲問,“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
雲淺月點點頭,“自然記得。”
“那一年,你尾隨夜輕染之後前去找我,孝親王府那處小院子正逢梨花開,你就坐在梨樹上,對我說,不知道來得晚了,是否還有湯可以給你喝一口?”西延玥眸光染上回憶的顏色,有些飄遠,“我從沒見到那樣輕松的笑容,就如陽光突然住進了心底,忍不住答應了你。”
雲淺月沉默地看著他,那一年春暖花開,他的院子裡的確種著好幾株梨樹,後來過了經年,她因為雲香荷而啟用他演戲的時候,院中早已經不見了梨花樹,變成了桂樹。
“你該是不知道,那時候我其實和夜輕染已經定立了死約。”西延玥低聲道:“我們結盟,若是我背叛約定,就不得好死。”
雲淺月眸光眯了眯,夜輕染用人,其實還是秉持了夜氏一貫的狠厲。
“無先無後,隻他一人爾!”西延玥低聲道:“但我終是因為你,而背叛了他。你們的戲裡,我做了一把雙刃劍。他雖然未找我索命,但是男子漢大丈夫,當一言九鼎。況且,這麽多年,低谷塵埃,再大的苦我受過,榮華富貴,再大的尊崇不過九五之尊,我也享過了。我之所以能留存一口氣,就是想再見你一面。如今你既然平安回來,我死也無憾了!”
雲淺月沉默。
“你於我,是知遇之恩,我於你,不過是那一縷陽光的執念。”西延玥輕輕地道:“就讓我死吧!我再無所求,覺得世間再無意思。就以我的命,全了夜輕染的盟約,也算我堂堂正正,遵從自己的心選擇一回!這一生,我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不能選擇自己的命運,有無數不能選擇之事,但是死這一條路,我還是能選擇的。”
雲淺月看著他,若是他想活,憑借她如今的靈術,十個他也能救回來,死約不是問題。但若是他不想活,她即便有通天的靈術,也逆反不了一個人的生死,拉不回一心去鬼門關的人。靈術是好,但還是不可逆天,她緊緊抿著唇。
“放手吧!”西延玥看著她,“願來世我再不生在富貴,做平民百姓,一生無憂。”
雲淺月閉上眼睛,忽然撤離了手。
西延玥本就一口氣吊著,隨著她撤手,再提不起氣,眼睛緩緩地合上,手猛地垂落。
他如今是徹底的死了,死之安詳,心甘情願,死可瞑目。
墨菊、夜天逸無人出聲說話,安魂堂似乎隨著西延玥的死,戛然沉寂下來。
過了許久,雲淺月輕輕揮手,合上了棺木,緩步走出了安魂堂。
安魂堂內外是兩個天地,內裡清寒陰涼,外面夕陽明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