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冒險史22
八年來,我對福爾摩斯的探案方法進行研究,並記錄了七十多個案例。我簡略翻了一下這些記錄,發現悲劇性結局的較多,但也有少量是喜劇性的。而且都是些稀奇古怪的,平淡無奇的案例卻沒有。福爾摩斯除了對顯得獨特或近乎不可思議的案情感興趣,對其他的一般案子都不屑一顧,並且拒絕參與任何偵察。但在所有複雜的案例裡,薩裡郡斯托爾蘭?羅伊洛特家族那一案最有特色。現在談論的這個案子,發生在我和福爾摩斯交往的早期。那時,我們都是單身,一起住在貝克街。其實我早就可以記錄這件事,但當時我曾做出了保密的保證。上個月,這一保證所帶來的束縛才解除。因為我為之做出保證的那位女士已逝世,這個諾言也就失效了。現在,可以說出真相了。因為我知道,對於格裡姆斯比?羅伊洛特醫生的死,流傳著多種謠言。這些謠言使這件事聽起來比實際上更嚇人。
事情發生在一八八三年四月初。我記得相當清楚。一天早晨,歇洛克·福爾摩斯穿得整整齊齊,站在我的床邊。他一般不早起,那時,剛七點四十五。我吃驚地看了他一眼,心裡不太高興,因為我的生活習慣是很有規律的。
“對不起,華生,吵醒你了。”他說,“但今天早晨我們都命中注定不能睡懶覺了,先是赫德森太太被敲門聲吵醒,接著她又來吵醒我,現在讓我來叫醒你吧。”
“什麽事?失火了嗎?”
“不,有一位好像是年輕女士的委托人來找我。她非常激動,說什麽也要見我,正在起居室裡等著我們呢。你想,如果年輕的女士大清早就把夢中的人吵醒,肯定有緊急事情,她不找人商量是沒有辦法的。如果這是一件有趣的案子,我相信你肯定希望從開始就了解。作為好朋友我認為必須叫醒你,給你這個很好的機會。”
“老兄,無論如何,我不會錯過這個機會的。”
我最大的樂趣就是在旁邊觀察福爾摩斯進行專業性的調查工作,欣賞他能夠很快得出結論。但是他推論得也很快,似乎是憑直覺做出的,但卻總是建立在邏輯的基礎之上。他就是依靠這些,解決了擺在他前面的千奇百怪的疑難問題。我趕緊穿上衣服,和他一起來到樓下的起居室。一位女士坐在窗前,她的臉上蒙著厚厚的面紗。我們進屋時,她站了起來。
“早上好,小姐,”福爾摩斯說,“我是歇洛克·福爾摩斯。這是我的摯友和夥伴華生醫生,對他說話就和對我一樣,不必有什麽顧慮。哈,赫德森太太已燒旺了壁爐,真令人感動。湊近爐火坐吧,你冷得發抖,我叫人給你端一杯熱咖啡來。”
“我不是因為冷而發抖,”那女人說。
“那麽,又是為了什麽呢?”
“福爾摩斯先生,是因為恐懼。”她邊說邊掀起面紗。我們可以看出,她的確非常焦急,令人可憐。她臉色蒼白,神情沮喪,兩眼驚恐如同一頭被追逐的動物的眼睛,她似乎有三十歲上下,可是她的頭髮中卻夾雜著幾根白發,一副未老先衰的樣子,福爾摩斯打量了她一眼。
“你不必害怕,”福爾摩斯輕輕地拍了一下她的手臂,安慰她說:“我相信,我們很快就會把事情處理好的。毫無疑問,你是今天早上坐火車來的。”
“那麽說,你認識我?”
“不,我看到你左手的手套裡有一張回程車票的後半截。你動身很早,在到達車站前,還坐著單馬車在泥濘路上走了很長一段路程。”
那女士吃驚地看著福爾摩斯。
“這沒什麽奧妙,小姐。”他笑了笑,“你外套的左臂上至少有七處泥跡,都是新沾上的。只有單馬車才會這樣甩起泥巴來,同時,也只有坐在車夫的左邊才會沾到泥。”
“不管你怎麽判斷出來的,總之你說對了。”她說,“我六點鍾前動身,六點十二乘坐開往滑鐵盧的第三班火車來的,先生。我再也經受不住了,我要發瘋了。我是求助無門,一個能幫我的人也沒有,雖然有一個關心我的人,但也是幫不上忙。我從法林托歇太太那兒打聽到你,你曾經幫過她。噢,先生,你也可以幫幫我吧?至少可以給我指出一線光明吧。雖然,現在我還無力酬勞你對我的幫助,不過在一個月或一個半月以內,我即將結婚,那時,就可以自由支配我自己的收入。我向你發誓我絕對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福爾摩斯轉過身來,走進他的辦公室,從抽屜裡面取出一本小案例簿,翻閱了一下。
“法林托歇,”他說,“我想起了那個案子,那是一件關於貓兒眼寶石的案子。華生,那還是在你來之前的事呢。小姐,我願意為您這個案子效勞,至於酬勞,我的職業本身就是它的酬勞;但是,你可以在你認為合適的時候,隨意支付我在這件案子上可能的費用就行了。那麽,現在請把詳情告訴我們吧。”
“唉,”那位女士說,“目前,我處境的可怕之處在於我所擔心害怕的東西十分模糊。我的疑慮是由於一些非常瑣碎的小事引起的。在所有的人當中,甚至於最應該幫助和指點我的人,也把我告訴他的有關這件事的一切,當做是一個神經質的女人的胡思亂想。雖然他並沒有說,但我能覺察出來。我聽說,福爾摩斯先生,你能夠看穿人們心中隱藏的各種邪惡。那麽,請你告訴我,處在危機四伏的情況下的我現在該如何是好。”
“小姐,我在非常專注地聽你講。”
“我叫海倫·斯托納,小時候就和我的繼父住在一起。他是斯托爾蘭的羅伊洛特家族——最古老的英國撒克遜家庭之一的最後一個生存者。”
“我很熟悉這名字,”福爾摩斯點點頭說。
“這個家庭曾經一度是英倫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它的產業佔地非常廣,北至伯克郡,西至漢普郡,超出了本郡的邊界。然而到了上個世紀,由於連續四代子嗣都屬荒淫浪蕩、揮霍無度之輩,終於在攝政時期
【注釋:是指英王喬治四世皇太子的攝政時期即1811—1820年期間。】被一個賭棍弄得傾家蕩產,只剩一座二百多年的古老宅邸和幾畝土地。然而那座古老的邸宅也已經被典押的差不多了。最後的一位地主在那裡過著落魄的可悲的生活。然而他的獨生子,也就是我的繼父,認識到他必須適應這種新的情況,便從一位親戚那裡借到一筆錢。這筆錢使他獲得了一個醫學學位,並且到加爾各答行醫。在那兒靠他高超的醫術和堅強的個性,生意很紅火。可是,由於家裡多次被盜,他認為是管家的失職,一怒之下,將管家毆打致死,為此他本人差一點被判處死刑。就這樣,被判處長期監禁。後來,他回到英國,變成了一個脾氣暴躁、失意潦倒的人。
“羅伊洛特醫生在印度行醫時娶了我的母親。她當時有一大筆財產,每年有致少一千英鎊的進項。在我們和羅伊洛特醫生住在一起的時候,我的母親就立下遺囑,將財產全部遺贈給他,但有一個附加條件,就是在我和我姐姐結婚以後,每年都要撥給我們一定數目的金錢。在我們返回英倫不久,也就是八年前,我們的母親便在克普附近一次火車事故中喪生了。在這以後,羅伊洛特醫生不打算再在倫敦開業,帶我來到斯托爾蘭祖先留下的古老邸宅,由於母親遺留的財產足夠支付我們的一切開銷,我們的生活應該是很幸福的。
“但是,就在這段時間裡,繼父發生了可怕的變化。起先,看到斯托爾蘭的羅伊洛特的後裔回到了這古老家族的邸宅,鄰居們很高興。但他卻把自己關到房子裡,很少出門,不管碰到什麽人,總是與之爭吵。這同他以往的行為是迥然不同的。這種暴戾脾氣,在這個家庭中有可怕的遺傳性。一系列的使人丟臉的爭吵不斷地發生。其中有兩次,一直鬧到違警罪法庭才肯罷休。於是,他成了村裡人人都害怕的人。
“事故總是不斷發生,就在上個星期,他把村裡的鐵匠從欄杆上扔進了小河,在花掉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收集到的錢以後,才避免了又一次當眾出醜。他沒有朋友,只有那些四處流浪的吉卜賽人是個例外。他允許那些流浪者在他的幾畝土地上扎營。他會到他們的帳篷裡接受作為他們報答的殷勤款待,有些時候同他們出去流浪。他還對印度的動物特別愛好,這些動物都是一個記者送的。目前,他有一隻印度獵豹和一隻狒狒,這兩只動物在他的土地上自由自在地奔跑,使村裡的人非常害怕。
“所以,你們可以想象得到我和姐姐朱莉婭生活得多麽痛苦。在很長一個時期裡,沒有外人願意和我們長期相處,我們操持著所有的家務,毫無生活樂趣可言。我姐姐在她三十歲的時候就去世了。”
“那麽,你姐姐已經死了?”
“她大約死於兩年前,我想對你說的就是有關她去世的事。在我們的生活中,我們幾乎見不到一個與我們年齡相仿和地位相同的人。不過,我們有一個姨媽,住在哈羅附近,是我母親的妹妹。我們在偶爾得到特許時,可以到她家短期作客。朱莉婭在兩年前的聖誕節到她家去,在那裡認識了一位海軍陸戰隊少校,並與他締結了婚約。我姐姐回家後,繼父知道這一婚約竟然異常憤怒,但並未表示反對。但是,可怕的事情終於在預定舉行婚禮的兩周以前發生了,從而奪去了我惟一的伴侶——我親愛的姐姐。”
福爾摩斯一直閉著眼睛靜靜聽著,但現在他慢慢地睜開了眼,看著他的客人。
“把細節說得再準確一點。”他說。
“那很容易,因為在那可怕時刻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已深深印在我的頭腦中。莊園的邸宅是非常古老的,現在住人的只有一側的耳房。這一側耳房的臥室在一樓,房子的中間是起居室,在這些臥室當中,第一間是我繼父的,第二間是我姐姐的,第三間是我的。這些房間彼此之間互相隔絕,但是房門都是朝向同一條過道開的。我講的清楚嗎?”
“很清楚。”
“這三個臥室的窗子都是朝向草坪開的。不幸發生在那個晚上。我的繼父早早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不過我們都知道他並沒有睡,因為我的姐姐聞到了那股濃鬱的印度雪茄的煙味,並被熏得苦不堪言,他抽這種雪茄已很長時間並且上了癮。因此,她來到我的房間裡聊天。我們談起了她即將舉行的婚禮。到了夜裡十一點鍾,她站起身來,要回自己的房間,但走到門口的時候停了下來,轉過頭來。
“‘告訴我,海倫,’她問道,‘你聽到有人在夜深人靜時,吹口哨嗎?’
“‘從沒有聽到,’我說。
(本章完)